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吮毒 ...

  •   日夜兼程地赶了十来日,到了三月末,天气渐渐燥热起来。过了春分,身上的厚衣服穿不成了,众人索性找了家绸缎庄,买了些裁好的成衣,从头到尾焕然一新。

      不知不觉,到了陇西的平凉郡,这里地接灵台县,虽然是边陲小镇,却俨然是繁华富庶之地。一入平凉古城,就见九街三市,商贾云集,州官府衙,井然有序。

      城里遍布着茶坊酒肆,街头巷陌有卖艺的、卖膏药的、狎妓的、聚赌的。城西有一座升仙桥,桥下有家酒楼名叫“来风塘”,在当地颇有名气。

      “郡主,咱们到这家逛逛吧!”崔灵符笑着建议。萤之停下马,见酒楼前挑出竹竿,挂着酒旗,在风中飘荡着。于是点了点头,和众人一起进去。

      过门越三槛,酒楼上宾客满座,吆五喝六,划拳吃酒,聚满了人。他们拣了个干净济楚的暖阁落座,小厮上来招呼,崔灵符那公子哥脾气又犯了,问道:“有什么下酒菜?”

      小厮笑呵呵道:“嫩鸡、肥鹅、河里的鱼鲜、生熟牛羊肉都有。”

      崔灵符匝摸着下巴,想了想:“拣你们有名的招牌,荤素凉热各来四盘,再烫一壶葡萄酒,让本公子尝尝。”

      小厮答应着去了,薛玉釉环顾四周,见这厅中的酒客鱼龙混杂,只见有歇脚的农夫,有砍柴的樵夫,还有些行走江湖的绿林之士。她看那些人面目凶煞,腰间佩着刀剑,忍不住往萤之背后缩了缩。

      “没事的,别怕。”萤之给她倒了一杯茶,安慰道。这时听见背后隐隐有笑声,似乎闲聊着京中时事,说的说,笑的笑,好不热闹。

      “到了下个月,牡丹就快开了吧,长安的牡丹,与别地不同呢。”

      “可不是,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说得就是京城的美景。”

      萤之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两个儒生在窃窃私语,说到尽兴处,忍不住畅怀大笑。

      “说到牡丹,怎能不提玉真公主府的白郎,他可是诗会的头号人物呀!”

      “是呀,都说白郎文采风流,比起刘希夷也不遑多让。当年一首簪花小诗,夺去多少春闺女儿的心思。”

      “怕也正是那首诗,才惹了祸,被玉真公主收入秘府,做了裙下之臣吧。”

      “嘘,这可别乱说,弄不好要掉脑袋的……”那儒生左右看看,附到他耳边说,“白郎手段高明的紧,入公主府不到十天半月,权势震天下,朝中公卿莫不讨好巴结,连宰相李林甫都为他牵马递鞭,风头险些盖过杨家兄弟。听说他和左仆射安禄山走得极近,凡是扯入朋党之争的,没有一个不死在他手下。”

      另一位不由皱紧眉头,压低声音道:“这也是怪事,他一个男宠,结交这些权贵干什么?”

      “哧——”儒生嗤笑起来,“我说你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不会转个弯呢。当年张氏兄弟入宫侍奉武皇,封为国公,总揽朝政大权,论野心手腕,白郎可不输给他们。眼下玉真公主正得宠,他还用得着,等到哪一天捉住贵妃的裙带,说不定就攀高枝去了。”

      那人点点头,摸着下巴道:“贵妃可不好糊弄吧……”

      儒生的笑意晦暗不明:“那可未必,玉真公主阅人无数,他都伺候的服服帖帖,何况宫里的贵妃,又岂在话下?”

      两人越说越低声,笑得愈发肆无忌惮。众人面露尴尬,偷眼去打量白涧冰,只见他慢条斯理地饮着茶,目光深湛,脸上如挂了层寒霜,多了几分漠然。

      “咳……”杨六郎故意咳了一下,高呼道,“酒保,怎么还不上菜?”

      “来喽!”小厮一溜小跑凑上来,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案。萤之问道:“你们这里离六盘关还有多远?”

      小厮腆着脸笑道:“远倒是不远,可惜不巧的很,这阵子吐蕃兵老来骚扰,不是烧杀抢掠,就是征粮要款,咱们朝廷又不派兵驱赶。平凉府衙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太守一生气,索性要把六盘关封上,告示都贴出来了,明日午时就封关!”

      “啊?”崔灵符夹了片炙鹿肉,刚送到嘴边,啪嗒掉下来。

      小厮看他变了脸色,慌忙又道:“几位客官要是不怕累,今天趁夜赶过去,兴许还来得及。

      萤之听他这样说,就问:“平凉城到六盘关有多少里路,一晚上够吗?”

      小厮道:“够是够,但是官道太远,只能抄小路,从崆峒山穿过去,走胭脂峡。这条路不好走,陡峭险阻,又有吐蕃兵出没,客官可要小心啊。”

      萤之听罢点头:“这倒不要紧,我们走惯山路了,不是什么难事。”她和白涧身手都好,杨六郎也学了些腿脚功夫,就是碰上一小股游击的吐蕃兵也不怕。

      几人合计了一下,在酒楼歇了歇脚,吃饱喝足,给马匹喂够了草料,当即就往崆峒山行进。

      走了不远,便进入崆峒山的前峡之中,气温骤然一降,仿佛回到了初春时节。穿行在幽寂的山谷之间,泾水潺潺流过,两岸满是青碧盎然的野蒿,簌簌而动,当真是静谧之极。

      崔灵符看那溪水清澈,走了一路也有些渴了,便翻身下马,到泽塘边掬了捧清水喝。“呱”,一声蛙叫,他抬起头,见那翠绿的小蛙就在眼前,顽心顿起,纵身就扑。

      谁知脚下一沉,顿时陷入没膝深的沼泽中。来不及喊救命,他就感到有人拎着他的后襟,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崔灵符才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吓死本公子了。”

      萤之拨转马头,瞪了他一眼。她虽然没说话,崔灵符却感到颈后凉飕飕的,缩了缩脖子,赶紧骑马追上。

      两个时辰后,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远天翻起阵阵乌云,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落下。山中阴晴不定,又恰好是春夏之交,难免会碰上雷雨。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像泄了闸的洪水一般,噼里啪啦砸下无数雨珠子,涔涔雨声时缓时急,将山间的陡峭青石都打得寒光透亮。

      众人急着赶路,心里都盼着这场雨快点过去。雨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好就近找了一个背风的岩洞,暂时先躲避。

      薛玉釉身子本就娇弱,又淋了雨,忍不住咳嗽起来。杨六郎怕她着凉,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裹上。

      萤之拾了些干草柴禾,用火折子引着,拢了一个火堆给大家取暖。众人围在篝火旁,或烤衣服,或吃干粮,都有些惴惴不安。

      “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萤之叹了口气,转头见白涧冰坐在不远处,身上泛着淡淡的雾气,衣裳竟然快干透了。心知他是用内力催动真气,把湿衣烤干。

      萤之心中微微一动,暗想:真是个怪人。她往火堆中撂了根干柴,低声道:“白公子,你可会观天象,看看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白涧冰微一蹙眉,想了想,火光罩着他沃雪似的面容,如春冰迸裂,生出些微暖意。“山中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用太担心。只怕遇上山洪,或是泥石流,咱们就真要耽搁了。”

      崔灵符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走不了,就走不了呗,反正带的有吃有喝,这山洞也有火烤,那么急干什么?”

      萤之目光闪动,道:“明天午时,六盘关就要封关了,这一封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开关。你愿意在这里呆着,那也由你,我可不愿奉陪。”

      崔灵符看她面色冷寒,知道又说错话了,暗暗吐了吐舌头,闭上嘴巴。

      就听杨六郎惊叫一声:“薛姑娘,你怎么了?”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薛玉釉靠在他怀里,颊上嫣红如烧,嘴唇却冻得发白,不由自主在打哆嗦。一路上杨六郎对她殷勤照顾,任谁都能看出来,二人之间有些暧昧情意。

      萤之心知那凉州的元公子靠不住,也有心撮合他们两个,就任其发展,不刻意阻挠。她走过去,伸手在薛玉釉额上摸了摸,只觉热得发烫。扣住她腕上脉门,又搭了一会儿,只觉玉釉体内气脉混乱,似乎受过什么重伤。

      “六郎,你先把她放下。薛姑娘体质柔弱,受了风寒,加上之前的旧疾,可能气火攻心,才成了这样。”

      杨六郎急道:“那怎么办?”

      萤之沉吟片刻:“这次出来的急,我也没带丹药。不如趁着雨势小了,去采些草药,我很快就回来。”

      崔灵符一听,就自告奋勇道:“郡主,我陪你去吧,你一个姑娘家,遇上山贼怎么办?”

      萤之不禁一笑:“崔公子还是留在这里吧,真遇上山贼,我还得护着你。”崔灵符被她说得面上一热,不由有些悻悻的。

      正在这时,白涧冰突然站起身,道:“我随郡主去,两个人采药,总能快一点。”萤之心知他是怕耽误时间,于是点点头:“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

      岩洞外雨势已经小了,只零星下了几滴雨。两人仗着功夫好,也不骑马,只施展轻功,顺着悬崖峭壁游身而上。白涧冰在前开路,他解下腰间软剑,斩去眼前的野蕨草藤,然而山路难走,直上直下,大多数地方是垂直的崖壁,

      萤之跟在后面,觉得前头那一袭白衣身法极快,要不是自己轻功高,根本追不上他。

      白涧冰顺着那断崖往上攀,穿行在灌木荆棘间,不时有泥沙碎石滚下,他的身影随之起落,不时跌扑翻仰,疾如鬼魅。萤之虽然知道以他的功夫,根本受不了伤,可碰到绝壁险境,还是不由替他捏把汗。

      翻过几个山头,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峰,萤之看见有几株灵枝草,正在崖缝间迎风抖动。她当即大喜,对白涧冰唤道:“白公子,等一等,找到了!”

      白涧冰闻言足尖一顿,飞身落下来。那几株灵枝草在对面的山崖上,中间隔着万丈深渊,想过去着实有些不易。

      萤之往下一看,只见深渊中云霭飘渺,雾气蒸腾,根本看不到底。饶是她武功再高,也心惊胆颤,可时间紧迫,想不了许多,纵身往前一跃,攀住了崖边的岩石。

      她咬紧牙关,不知在哪捞到了一根藤条,足下用力一蹬,勉强能够住那几根灵枝草。她心中一喜,将灵枝草连根拔起来,谁知颈上微痛,像被什么咬了一口。

      萤之在余光中看见一条银环蛇,倏然从眼前窜过。她心念电转,暗道:“不好,有蛇!”脚下踩空,顿时天旋地转,跌入一片混沌云雾中。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能睁开眼睛时,周身酸痛不已。白涧冰那张秀朗俊逸的脸孔,蓦然映入眼帘。萤之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按住了:“郡主别动,你中了蛇毒,稍有不慎,毒液入脉走窜,就会要了你的性命!”

      萤之不敢再动,只觉颈子僵硬,喉咙有些窒息,连呼吸都十分困难。银环蛇的毒性极强,她自小学习医理,对这自是明晓,如果不在两个时辰内解毒,只怕有性命之虞。

      可是深山野林里,到哪去找郎中解毒,只怕找到她也死了。萤之性子虽要强,一想到父亲还在天牢里,自己却不明不白死在此地,鼻间就有些酸楚。

      她望着白涧冰,喘息艰涩:“白公子,拜托你替我……寻找上清珠,把我阿父救出来……”

      白涧冰秀长的双眼,凝视着她,眉心淡金的印记在昏昧光线中微微发亮。他并不说话,伸手点了几下,封住她胸前膻中穴和任督二脉,解开她的衣领,往两侧轻轻一剥,雪白的肌肤顿时暴露在暗夜中。

      萤之似乎明白他要干什么,脸颊还是不可抑制地红了,无奈手脚被他封住穴道,根本动弹不得。

      白涧冰的眼神并无波澜,拨开她颈间发丝,只见那原本细白的脖子上,有两排细小如针孔的齿印,毒液向下流窜,半边手臂都已经乌紫。

      他淡淡说了句:“得罪了。”低头俯下去,含唇噙住她颈间的伤口。萤之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等这刹那的痛楚过后,他温软的嘴唇贴着颈上的肌肤,似有牙齿在用力的啮咬,辗转吮吸,有些麻酥酥的。

      萤之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就觉这动作似在吸血,又像某种暧昧的缠吻。她已年过十六,正是青春少艾之年,长期在道门修炼,平时所学都是断七情、绝六欲的功夫,自以为性子淡定,万事不萦于心,情/欲早已经消除。

      可她却不知道,心魔自起,孽由己生,压抑七情六欲本就是逆天行事。今日突然有一个年轻男子这样对自己,万般念头油然而至,心中似有堤防溃决,汹涌澎湃又无声无息。

      白涧冰吸了片刻,扭头吐出一口黑液,如是再三,直到血液变成鲜红,才直起身子,默默擦去唇边血迹。

      他额上浸出一头细汗,面色越发皎洁如玉,月光下眉目生辉。伸手在她膻中穴上点了两下,萤之才觉得手足麻劲顿消,身子能动弹了。

      她挣扎着起来,慌忙将衣襟掩上,只听轻声簌簌,衣带已经原样系好了。心中暗想,幸亏是在这暗夜密林中,黑漆漆的一片,否则真不用做人了。

      “多谢白公子相救。”萤之轻轻道了句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白涧冰点头致意,绕到身后,一掌抵住她背心,将真气源源不断渡进她体内。

      萤之感到一阵霸道的热流从膈俞穴灌入,横冲直撞,四处游走。全身暖融融的,仿佛罩在春日艳阳下,烘得骨头发酥。先前中蛇毒后那股阴寒的感觉被驱散一空,再也不觉着冷了。

      只听白涧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郡主身上的蛇毒已解,不用担心了。”

      萤之正准备走,忽然想起灵枝草:“那草药呢?”

      白涧冰从袖中取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走吧。”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