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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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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跟她的无脸朋友用方言打了招呼,带着他俩回自己的房子。
白桥跟在婶婶旁边,一路和婶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是他时有时无的厚脸皮带来的一丝丝被动技能,只要他发现攀谈避无可避时,他就能和任何陌生人聊天,仿佛给社恐的自己注射一针麻醉,然后疯狂PUA自己,抱着再也不会见面的态度,兴奋且快乐的和他人说话,他曾和高铁上差四五十岁的老太太连续不断地聊上9个小时的车程,但其实老太太说话一半方言一半普通话,而白桥只能听懂一半。
而现在,白桥的探索欲像正在吸水的海绵一样膨胀,社恐被他一拳打翻,他要试图从这位“婶婶”身上得到一点讯息,就像在玩密室逃脱一样,人的恐惧与兴奋相互缠绕交织,互相刺激,而从缝隙之中滋生着快感。
“婶婶新年好哇,家里人都回来过年啦?”
“是呀,我也是回来过年的,刚吃完晚饭,和朋友出来遛溜街。”
“真好,我们也是过年出来玩的。”
“我还第一次看小元出来玩哩,还带朋友来。”
“哦?看来小元不太出家门呀?”
“他可乖了,又安静,不过可粘他爷爷了,谁叫都不出门。”
白桥一愣,不是老和尚捡到的小和尚吗?但他嘴里可没停,应着:“乖孩儿,粘人很正常呀,我也粘人,我爹妈可烦我了。”
婶婶笑着说,“我也烦死我家小鬼头了,天天妈妈妈叫个没停。”
“那婶婶到山上的庙里拜拜了嘛,听说过年过节的时候很多人去上香。”
“没呢,庙不是早迁到祠堂边上了嘛,初一的时候要给祖宗上香,就一起咯。”
看来庙也有问题,白桥心想。他继续问道:“那庙啥时候迁的呀?”
婶婶想了想,“大概十年前吧,具体我也记不太清。”
“为什么迁庙了呢?”
“因为当时山路不好走,听说有老人家滑倒摔伤了,后来没过多久就走了,村里就是这样,老人和小孩多,年轻人都在外面干活,这老人家出来什么事,小孩哪有办法?老人家就算再硬朗,也不禁摔呀。”
“……的确。”白桥留意着林元,林元跟着他们后面,一直保持沉默,从他要和别人搭话开始,就像掉线了一样,林元一直跟在白桥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说话。
“啊,就这了。”婶婶带着白桥和林元进了一楼大厅,中间是两张拼起来的四方桌,桌子尽头是个插着香的小香炉,桌面上摆着贡品。
“你们随便坐,我给你们泡茶啊。”婶婶招呼他们坐下,然后去了厨房。
林元和白桥坐在长条板凳上,白桥像找到游戏线索的玩家,要紧紧抓住然后迅速进入下一关,他的老毛病犯了,兴奋地想不停地说话,白桥用舌头顶了顶上颚,各种质问在脑子里乱窜,句句伤人。
“小元,”白桥选了一句看似委婉的疑问句,“所以,到底谁是真的呢?”他还是没按捺住自己语气中上翘的尾巴。
林元觉得自己像人偶师表演用的人偶,全身挂着棉线,随着他人的指尖跳舞。
谁是真的?我怎么知道。林元的心里升起了久违的愤怒,被人窥探内心的感觉着实差到至极。
有人突然闯进你的生活,拉住你、告诉你,你的生活里有一部分是假的,但哪一部分却无从得知,渐渐的,你开始怀疑生活中的每一部分,从部分到整体,从外界到自身。
他的愤怒中夹杂着茫然,他也不确定谁真谁假,或者说,全是假的。
林元觉得自己活在混沌里,明明老和尚就在,庙也在,佛也在,他给每一尊神仙都点了香,在佛前跪拜,在火炉里烧了满满的黄纸。
老和尚在庙里陪着他呀,他上学时老和尚会在门口目送他远去,等他心心念念着回到家,老和尚就会在门口等他,他会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老和尚,日复一日,直到有一天,老和尚摔下了山,他没能撑过去,在某一个平常的夜晚,老和尚和林元说,该走了,就此林元再也没了老和尚。
他觉得周遭的灯光明明灭灭,恍恍惚惚中他看到一片白光,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男男女女,脚步凌乱,但下一秒他又被深渊的大手狠狠地拽进黑暗,他浑身要被大手捏碎了,没有一处不疼的,但他动弹不得。
他觉得老和尚在和他说话,老和尚在叫他,林元在持续的疼痛中走了个神,老和尚的话不多,来来回回总是那几句,车轱辘似的,他说:
“小元……不能孤单。”
“小元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你要好好交朋友,我总是该走的。”
……
林元想,为什么要走呢?你走了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林元!”
林元耳边乱七八糟的噪音都被白桥的声音遮盖,老和尚的呼唤逐渐变成了白桥急切的喊声。
我的气还没消呢,林元想,明明是你把我的生活弄的一团乱,你还要一直叫我。
天旋地转的,什么时候摔到地上了。林元忍着疼痛,努力睁开眼睛,他看到白桥扶着他,询问他怎么了,他看得不真切,但是报复似的,对白桥说:“你该醒了。”
谁还没点脾气呢。
下一秒,白桥在床上睁开了眼睛,窗外的天已经黑了,门口传来了钥匙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