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入人海》隔山岳

5、太平洋的蝴蝶

　　Chapter4 太平洋的蝴蝶

　　盛夏来的很快，李岐的毕业典礼也在即。小学的毕业典礼很简单，不像后来连幼儿园的毕业典礼也要戴学士帽，就是全校集合在一起，校长、副校长、主任们依次讲话。李岐依然是优秀学生代表。

　　“嘉佳，这个李岐学长是不是跟你挺熟的。之前总看到你俩一起回家哦。”身边的女同学孟轲挑眉问她。
　　“还行吧。熟或者不熟，话不都让你说了。”嘉佳不喜欢和孟轲多言，她有一点点聒噪。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说，现在咱们学校有好多姑娘喜欢他呢，他抽屉里经常有情书什么的，你还真有眼光啊。”孟轲这姑娘就是有点傻，听不出来嘉佳的言外之意，赵嘉佳想到自己的“眼光”，撇了撇嘴，“随你怎么说。”

　　放学后李岐与她在陕西米皮店吃了晚饭，两个人都有些伤感。
　　“嘉佳，以后周末可要常联系啊。”在那个手机还没有普及的时代，他们唯一的方式就是□□号。嘉佳慎重地填写了李岐给她的同学录。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呢，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岁月好漫长，嘉佳有些羡慕李岐。

　　四年级的期末，学校组织了一场培优测试。
　　小升初考试科目的风向影响着小学培优的科目。早些年云外总校风头最盛之时，外语是唯一的培优科目，后来云外白桦校区横空出世，奥数一时风靡了整个云城，就连小学的培优也开始多了奥数。
　　赵嘉佳没有上过奥数班，这一次摸底考试她只考了16分。
　　数学老师把嘉佳妈妈给叫到办公室。
　　“李老师，以前孩子期末考试都是一百分的，不知道为啥这次考试会考成这样。可能是我家老人生病我没时间照看她，真是不好意思啊李老师！”嘉佳妈妈那天下午接到老师的电话就从康复医院赶了过来，听说云城康复医院的复建对老人中风偏瘫很有效，她和嘉佳姨妈就带着姥爷又去住了院。
　　“这现在可不是你有没有时间照看的问题了，”李老师看了嘉佳妈妈一眼，起身把办公室门给关上。“你孩子这奥数是一点儿也不会啊。”
　　嘉佳低着头，偷偷的瞥一眼妈妈，看她的脸色。妈妈面对老师时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很温柔。“奥数？李老师，我平常也不太了解，您看。。。这个怎么可以补一下？”
　　李老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每周都会在学校对面给大家补课，你可以带着孩子去试听一下。这些培优的东西都是那个班上孩子平时都会的。”
　　嘉佳妈妈恍然大悟，笑着回老师道，“好的好的李老师，太谢谢你了，这个周末我们就去试听，谢谢谢谢。”
　　两个人还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嘉佳坐在那儿一点也听不进去，她考了16分，不知道回家要怎么被妈妈吵，她害怕看到妈妈失望的表情，也害怕妈妈说，你一定要努力啊，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

　　嘉佳倍感忐忑，回家的路上她坐在妈妈的电动车后面，搂着妈妈的腰低声说道，“妈妈，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学，考好一点给你争气。”
　　出乎意料的是，妈妈并没有吵嘉佳。她只是叹了一口气，“嘉佳，你没有错，是妈妈错了。妈妈可能最近对你关注少了，你马上就要五年级了，可是连奥数都没有学过。”
　　嘉佳把脸贴在了妈妈的后背上，她第一次感觉那些李岐口中的压力一点点降到了她身上，她不愿意让妈妈对自己感到歉意，她更不想让妈妈失望。
　　只要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妈妈一定会开心的，就会更爱自己的，她心想。

　　一直到周末，妈妈带着她到李老师的辅导班里，嘉佳才知道，原来班里一大部分同学都在这儿上李老师的数学班，怪不得培优测试的时候大家都说很简单，只有她连题目的意思都读不懂。
　　那些鸡兔同笼、牛吃草、追及、相遇问题，真真的把她给难住了。有时候老师读完题，同学们就可以套着公式开始做，可是她还呆呆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后来她买了《举一反三》那本奥数书，自己课后补一补，才略有起色，开始跟得上。
　　可是赵嘉佳从来不明白为什么游泳馆会一边加水一边放水，小明和小蓝为什么会一直迎面走或者追着走，牛吃草就吃为什么总是算来算去。大抵她学习这些的意义，不过是为了白桦校区的考试，和那个传说中的“希望杯”邀请赛吧。

　　赵嘉佳的假期安排开始变得忙碌。一三五英语，二四六数学，每天从课外班下课后就开始完成第二天的作业。好在她真的努力，也买了各种教辅课后补习，有时候她有些羡慕李岐，李岐考白桦校区，全靠自学，但是她却要跟着报各种辅导班才能赶得上别的同学。
　　在2009年暑假快结束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踩着刚好的时间去上英语课，命运在那个仲夏的午后给她开了个玩笑。那一天就像太平洋上蝴蝶扇动的翅膀，自此命运的齿轮开始飞速转动。而当时的她只是抱怨这一场平常的迟到，让她又要被课外班老师批评了。

　　“快坐下来写卷子吧”监考老师发给她了三张卷子，赵嘉佳以为是新概念英语的期末考试，便稀里糊涂地坐下来答了题，交了卷。那场考试不算很难，数学和英语都是课外班学过的，考后她便丢在脑后，乐呵呵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星期后，嘉佳妈妈接到昂东辅导的电话，说那其实是实验中学的新六年级摸底测，她考了整个云城所有校区的第5名，问嘉佳妈妈愿不愿意让孩子提前跟着机构组织的精英班学一学。爸妈欣喜若狂，两个人一个高考两次皆落榜，另一个高中没有上完便被爷爷带回去继承他的“铁饭碗”，一场考试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女儿似乎脑子有点管用，赵先生和刘女士一合计，辅导班的钱一咬牙，交了。
　　赵嘉佳的快乐小学生活因为一场本不应该参加的考试，就这样到了头，从此坐在刘女士的电动车后座，每天放学就去上课，来回奔波。妈妈望女成凤，总希望她可以在这群准六年级的孩子里能拔尖，从来没有受到妈妈这么多关注的赵嘉佳“受宠若惊”。
　　可是这种揠苗助长式的辅导班让赵嘉佳在短时间内体会到了全方位被碾压。那些数学奥数题，很多很多，她还没有在李老师的辅导班上学过。赵嘉佳根本想不明白，既然要学这么难的东西，当初那个考试为什么那么简单，连四年级的她都会做？
　　赵嘉佳的十岁半的人生里从未感到如此挫败。偏偏妈妈对她期望很高，还在云城颇为出名的时代外语这个辅导班里报了小六冲刺。这个小六冲刺也是要参加考试才能考进去，她做的晕晕乎乎的，考到了精英班的最后一名，这个课外班按照成绩排座位，她坐在一个一百多人的教室里最后一排吊车尾，从小开始她学的是剑桥预备、剑桥一二三、新概念，可是在这里没有课文，只有语法知识点，例句，老师在上面讲的那些定语从句、同位语从句、非谓语动词，都是什么，她根本听不明白。
　　更有意思的是，赵嘉佳发现，云城是如此的小，每个辅导班里的爱抢答问题、总被老师表扬的都是那一拨人。
　　有时候数学课下课后紧接着就是语法课，她紧赶慢赶的从一个辅导班到另一个，低着头坐到最后一排，还没有从上一节奥数的打击里缓过来，听老师讲语法更是昏昏沉沉的。小六冲刺的金老师很负责，看到她打瞌睡，就会把她叫起来，这个时候她面红耳赤，然后金老师就会语重心长的说，“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是小四小五小六一路学过来的，你都没上过，怎么还不好好听呢？”
　　那些坐在第一排扭头看她的熟悉面孔，他们的眼光总是让嘉佳觉得自己像赤身裸体站在他们面前一样。
　　但总是有例外的。

　　四年级上学期过了一大半，昂东辅导的冲刺班内容已经开始被认为太简单了，嘉佳的妈妈就把这个冲刺班停了。2009年的这个冬天，赵嘉佳被迫的加入了这场已经进入白热化的小升初战争。妈妈甚至还在时代外语楼上的一个思维数学里报了六年级的奥数班，不过经过了半年的摸爬滚打，她已能在这个奥数班里生存，那些溶液溶质、追及相遇、牛吃草问题，终于让她给整明白了。她的五年级生活每天放学后就是到这栋楼上，上完数学上英语，等英语课下课，拖着疲惫的身体，等妈妈来接她。
　　她开始畏惧社交，希望自己在这个英语冲刺班上存在感能低一点，再低一点。有时候她甚至不敢和那些熟悉的面孔对视。在四年级上学期结束的时候，金老师让大家寒假结对完成作业，等课间结束了老师一个一个点名问和谁搭档，记下来名字，嘉佳感到焦虑，耳朵也很红，她知道自己只能一个人完成那份小六冲刺这个知识点总结册了，但是一会儿当着全班的面说自己一个人的话，她觉得很尴尬。
　　例外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赵嘉佳，我们一起吧。”一个很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嘉佳错愕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很高的男生，她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点了头。
　　“祝瑾严，你和谁一组？”赵嘉佳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个男生坐在第三排。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到她。
　　“赵嘉佳。”班上的同学一下扭过了头，看了赵嘉佳一眼。
　　“谁啊？”金老师像没有听清一样又问了一遍。
　　“赵嘉佳，老师。是赵嘉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