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俗林》澈梦

4、【吉他】与他的故事

　　黄喻之被救后没过多久就出狱了。

　　脱去了囚服，他的家人来接他了，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他的房间始终没人动过，他的吉他也还在那儿。

　　黄喻之看着窗外的阳光痴痴地想，如果没有那件事，那他现在也大学毕业正可以踏上社会找工作了吧。

　　有了案底，似乎什么都是低人一等。

　　各个单位不收他，连小店的老板娘都嫌弃他手脚不干净。

　　他终是找到了份他能干的工作了，帮人搬重货物。他干着最累的活，拿最少的薪水。

　　一日在搬货物上楼梯时，有个调皮的小孩不小心将石头扔到了他的背上。他突然汗毛竖起，手开始发抖，昔日的记忆被捅破，他想继续向前走，可是发现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货物“哐当”掉到了地上，他被开除了。

　　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家人，他选择了抱着吉他离开。

　　他以为自己在外努力拼搏就会有相较光明的未来，可他忘了这种幸运只是属于少数人的，而他被分到了多数人的行列里。

　　找到工作，被开除，找到工作，被顶替，面试失败，面试失败……

　　他忍不住回去找家人时，却发现他们家里人生活正幸福着，他不忍去打扰，默默离开了。

　　他就像粒不会发芽的种子，在寒风中被人遗忘。

　　他露宿街头，开始了他一直唾弃的乞讨生活，他甚至可以为了一碗饭向一个骂他的人下跪。

　　他其实才四十几岁，但是风吹日晒导致了他身体迅速地老化，常常被认成老爷爷也是难免的。

　　但他仍就有个原则，不会利用他的吉他与歌声来招揽钱财。他只敢在没有人时弹唱，如果有人突然出现，那么他会立即停止。

　　“我这一生卑贱如尘土，但我仍会用尽全力举起我的吉他，将它伸到蓝天。”

　　他知道自己命贱，但他不承认他的吉他是贱，更不承认他的吉他会同他一样乞讨。

　　“吉他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尊严。”
　　他是这么说的。

　　施澄怎么也没想到人竟然会苦到这种程度，导致幻境消失，她都有点无法直视他的双眼。

　　纸上的天平发出了光，天平的两端平衡了。喜乐拿起来看了眼说：“你确定要换了吗？”

　　“嗯。”流浪汉回答，“我真的很爱这把吉他，也很热爱音乐。但经历过这些年的风雨波折后，我才发现，比起高傲的灵魂我更需要的是一碗热汤与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

　　喜乐将纸按在桌上面，地面变为了一绿草坪，桌子与店内的人都不见了。那个图案扩大并出现在了草坪上，吸引那把吉他放在左边位置。

　　流浪汉抱住吉他说：“请允许我最后再唱一遍。”

　　喜乐点头同意了。

　　琴弦与满是老茧的手摩擦，流浪汉，不，是黄喻之，他又唱起了歌，歌替他述说他那悲惨的前半生：

　　【一场雨无法诉说枫叶的愁】
　　【一支歌将我带到了小巷口】
　　【你就在树荫下边对我招招手】
　　【我躲在树影之中情绪被杂糅】

　　【如果说时间注定会向前走】
　　【那么就再看看今日的天空】
　　【躲着风儿躲着雨这样不像秋】
　　【赶日出不畏日落开始的追求】

　　【南飞的雁 在听天空的问候】
　　【瓜果坠落就留下一声可口】
　　【雨下又走默数这秋停多久】

　　【风一吹到了冬】

　　【我踏着风走你乘着梦追】
　　【在回忆里面说不堪回首】

　　【嗒啦啦 嗒啦啦】
　　【如果你想我就听听这个秋天的故事】
　　【如果你想我就唱唱关于秋天的歌呵】
　　......

　　光盘旋在吉他周围，黄喻之向吉他挥了挥手，像是对他的过去说了声再见。吉他不停旋转，慢慢四分五裂，刹那间，“砰”地立了一棵树。

　　草坪也渐渐消失，密密麻麻的大树们开始出现。

　　“他呢？”施澄问。

　　“正在森林的某处吧，不重要。交易成功，走了。”

　　“哦。”

　　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咖啡厅，坐在了咖啡厅的椅子上。一个衣冠整洁的中年男人与他俩面面相觑。

　　“我现在脑子里多了好多，我原本没有的记忆；还有些印象特别深刻的，反而在慢慢消失。”男人说。

　　“过了段时间，你关于吉他与音乐的所有记忆都会消失。”

　　“谢谢。”
　　男人礼貌地鞠了个躬，走到咖啡店门口，服务员愣了一下，然后说：“先生，您是不是刚才已经付过费用了？”

　　“对的。”
　　黄喻之离开了，留下了苦思冥想还不得其解的服务员。

　　“别人对他的印象也会消失吗？”

　　“对。”

　　“那为什么我和你还记得他之前的样子？”

　　“因为我们是旁观者，而这些人都是当局者。如果你没有观看交易过程的话，你对他原本的印象记忆也会消失。”

　　施澄和喜乐走出了咖啡厅，施澄看了眼手机，才九点四十，施澄有点不可置信：“看了那么久的幻象，都没用什么时间。不对，在幻境中是不是不计时间的？”

　　“嗯。”

　　“好神奇。对了你说，他会不会忘了这件和你交易的事。”

　　“这倒不会，他只是想不起来拿什么和我做交易了而已。”

　　“为什么不连这个记忆也消除？”

　　“免费的宣传谁不想要呢。”

　　“啊？”

　　“我说过的，我是个商人，所以交易的人越多越好。”

　　“对哦，我还没问那个叔叔是怎么知道你的。”

　　“在最初的时候，仅靠我自己去发现交易者并与他们谈。后来随着交易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在人群中相传，也会有些人主动找我跟交易了。只不过，找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天涯海角我都可能在。”

　　“太有趣了，你能不能教教我。”

　　喜乐从下至上打量了下施澄，说：“交易和展现幻象的魔力人类是没有的。”

　　施澄刚想说什么，就被喜乐打断说：“不过......你可以帮我找到交易者，我看你这方面挺能干的。”

　　“你是想要我当助手吗？”

　　“嗯......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成交！”施澄主动与喜乐击了个掌，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奶茶店门口，问喜乐：“你想喝气泡水吗。”

　　“随便。”
　　人类世界中的随便大多数是默认，包括施澄也是这么认为的。出店后，她提着两杯气泡水，递给了喜乐一杯。

　　喜乐用吸管尖端“噗”一下戳破了膜，和施澄坐在公用的长椅上，小口小口地喝着。

　　施澄趁机转过头仔细观察喜乐：他就像是浸在气泡水里的柠檬，青涩而恬淡，上衣被洗得白净，下身为简单的牛仔裤，张狂的意气却在滋滋冒泡。

　　“怎么了吗。”喜乐抬起头。

　　“没事没事，就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

　　“？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

　　“对方有什么事情，只有不是负面的。我基本都会告诉对方，我觉得对方知道了，会高兴的。”

　　喜乐木讷了一下，然后连忙扯出个笑脸，点点头说：“谢谢。”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说：“哦对了，你也很漂亮。”

　　“我当然知道。”

　　喜乐：……

　　“你平时睡哪？”

　　“唤俗林里面。”

　　“你不会冷吗？”

　　“不会。”

　　“那个林子是不是跟幻境里一样，没有时间概念？”

　　“怎么可能。”

　　“那反正下午也没事做，你要不带我去你的森林里转转？”
　　其实施澄觉得这个森林怪阴森恐怖的，但是她想自己去搜集线索。

　　“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对我说，可以是可以，不过里面没网。”

　　“没问题。说定了，走，先去菜场。”施澄念念叨叨道，“今天早上菜场里的菜都不怎么好，不知道中午卖的人多一点会怎么样。”

　　他们来得还算得上早，还没出现人山人海的现象，但是开始有了点热闹的迹象。

　　施澄觉得奇怪，她去买鱼，这里的水干净清澈，鱼活灵活现，跟她早上看到的臭水与烂鱼完全不同。

　　基本转了一圈菜场后，喜乐也没有说过什么。

　　施澄还特地买了袋与早上是同个卖家的青菜。

　　“感觉整个菜场都大变样了。”施澄回家后感叹。并把青菜煮了一小部分，她弯腰在灶台边尝了一口，觉得不可思议：“这青菜跟早上的不一样。”

　　喜乐正巧走过来，施澄对喜乐说：“我买过那么多次菜，第一次发现早晨的菜场和中午的菜场大不相同。”

　　“哦。”喜乐哦完就想走开，结果被施澄拦住：“这是不是跟你有关？”

　　“有关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好吧我再把我刚才的话说一遍......”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也不敢确定啊。”

　　“所以真跟你有点关系。”

　　“可能吧。”喜乐拆下了个纽扣，将它放在茶几上，两人蹲着它旁边，施澄问：“干什么？”

　　喜乐把纽扣立起来，将它旋转，在层层重影中，它就像是一个转动中的小球。

　　“地球是不停转动中的，时空也是。而地球转动时会带动你们跟着转，时空也会带动你们，以确保不会乱入其他时空内。而时空在转动过程中会携带人间各种世俗之气，我将它们收集起来，就可以做我的生意了。”

　　“我好像有点懂了，你是不是想说我早上乱入了其他时空中。”

　　“就是这个意思。由于时空转动得较为迅速，收集世俗之气较为困难，所以我收集时会稍稍将时空转速放慢。本来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但那天你正好打破了你以往的时间规律，又跟我在一起，我经常收集的话可能自身会有放慢跟着时空转的惯性，这个跟你们现实中的概念不太一样，这里的惯性不会因离开固定的速度就立即产生，而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

　　“跳过惯性部分，这个不用解释了，我头痛。”

　　“就......反正......你受了我影响，然后导致与时空转速不对等，早上进入菜场时误入了另个时空内，因为只有细微的偏差。所以你出来的时候你所处的那个时空自动调整过来了。”

　　“勉强听懂了点，不过你不用特地为了我跟我讲衣服上的纽扣都扯下来。”

　　“这个简单”喜乐将扣子放回线头处，白线自动将纽扣缝合了，“走吧，你不说要去我的唤俗林吗？”

　　“那等等我。”施澄一股脑儿跑进了房间内，出来时身上已经披了件羽绒服，里面还穿着件毛衣。

　　“进去喽。”

　　施澄的眼前又出现了这个林子，一如既往地幽静，除了最初的树和地上的石头。没有再看到任何的东西，这倒显得死气沉沉的。

　　“穿了这么多怎么还是这么冷。”施澄搓了搓手。

　　“人类在这里无论你穿多少，你感觉到的温度都一样的，你如果还觉得冷得话，我给你点温度。”喜乐将手臂变为树枝，围绕住了施澄。

　　“别、别、别了。”

　　施澄挣脱开来，对喜乐说：“我随便逛一下。”就跑远了。

　　找了一下午，施澄都一无所获。交易者们几乎都没在这林子里留下什么痕迹，突然，施澄眼前一亮，她从一颗树的枝头上取下一团毛线，如获至宝地捧在掌心里，再悄悄地塞进兜里。

　　“找到你了。”喜乐在施澄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把施澄吓了一大跳：“有什么事吗？”

　　“已经五点了，你还要在这吗？”

　　“哦哦，那走吧、走。”

　　“等等，晚饭你吃什么？”

　　施澄以为喜乐又要到她家蹭顿晚饭，就假装唉声叹气地说：“今天我晚饭实在不知道吃什么，就煮点早上买的青菜，就着隔夜的粥吃。”

　　“那我请你吃。”

　　“什么？”施澄有点惊讶。

　　施澄想拒绝，但又不想直说，就说：干春路那边开了家米其林餐厅，我想去那里吃，你请我。”

　　“好，直接带你去那里吗？”

　　施澄：？？？来真的？
　　“随……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