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野流年》肖九久

3、第3章

　　一家子在街边的小店吃过午饭后就往沈家在近郊的别墅赶过去。
　　坐了地铁又打了出租，终于到了别墅区的门口，一辆黑色的奔驰已经在门口等着，是约好来接他们的助理。
　　车子在别墅区里七拐八弯了好一会儿，车道两旁的大树有年头了，抬头仰望密密的树叶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两旁的象牙白墙配藏蓝色屋顶的法式建筑在树叶的缝隙里影影绰绰地透出来。

　　他们的车终于停了下来，走出车门，三人跟着助理一起进了院子。
　　老林在最前头，后面跟着母女俩。

　　穿过小小的树林，面前是一大片平整的草坪，打理得十分整洁，一栋白色蓝顶的法式城堡建筑在夏日的阳光下明亮优雅。
　　房子的视野很开阔，在二三楼视线应该可以越过小树林正面欣赏波光粼粼的湖景。

　　林云帆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下有钱人真是会享受，但是一点羡慕之情都没有。
　　一方面是她从老林身上多多少少传承了那股天生的从容和豁达。
　　更重要的是年轻的她内心里坚信自己的未来一切皆有可能，因而对世俗和外在的东西虽有留意但并不是太在意。

　　他们还没进屋就有一位中年男士迎了出来。
　　只见他个子高高，身板挺得笔直，穿着保罗衫，剑眉星目自有一种正气和威严。
　　直觉告诉林云帆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老板”、“正统系中年帅哥”沈叔叔，也就是本次会面的主角。

　　果不其然，这位帅叔叔老远就握住了老林的双手，激动地说：“老林，好久不见。你这精气神还是不减当年哪！”
　　老林这头更是心潮澎湃啊，林云帆看他双手紧紧地回握着，面色潮红，忙不迭地说：“是啊，这么多年没见的老兄弟了。这不，今天我把老婆孩子都带过来了，好好叙叙旧。”

　　“嫂子，多年不见，欢迎欢迎啊。”老林话音刚落，沈叔叔已经开始招呼后面的娘儿俩了，“这是小帆吧，都长这么大了。老林啊，你这女儿又漂亮又有出息啊。”
　　林云帆脸皮不算太薄，心底深处也自视颇高。
　　可是被一位刚见面的帅叔叔这么直白地赞扬，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了受之有愧的浅浅尬笑。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绕过院子里的小喷泉，走过一段台阶，进入了屋子。
　　一进门就是足有两层楼高的挑空客厅，大气明亮。

　　林云帆边走边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客厅里的布置也是精致典雅的欧洲宫廷风格，虽然有些微繁复，但整体搭配协调，没有任何暴发户的感觉。
　　客厅的一角摆满了高低有致的落地大花盆，绿植和鲜花争奇斗艳，瞬时营造出一种茂密的森林气息，让整个房间充满了昂扬的生机。

　　一家人随着沈叔叔在沙发坐下，只听得沈叔叔一声：“佳珍！”
　　林云帆抬头，只见一位中年贵妇从二楼顺着台阶款款走下来。
　　这位“佳珍”女士就是沈叔叔的太太汪阿姨了。

　　只见她穿着一套深紫色的连衣裙，颜色虽深却从不同角度折射着隐隐的珠光，仿若一道流动的霞光，衬托着女主人的雍容。
　　汪阿姨的脸型是大骨架，骨肉亭匀，皮肤保养得细腻白皙，头上顶着光洁的盘发，脸上化着细致的妆容。
　　不同于那些小花小朵或妖艳或清纯的美丽，眼前的贵妇有一种不怒自威的主母气场。

　　这个居高临下走红毯的出场，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巧的是装扮隆重，出场时间掐得刚刚好，林云帆不禁怀疑是精心策划过的。
　　她瞅了瞅旁边的老妈，不愧是杨小妹同志。
　　看到老相识如此震慑的出场的确难掩惊讶的神色，但胜在这份惊讶自然适度，没有任何小家子气的自我投射。

　　“老林、杨姐，好久不见。”汪阿姨微微一笑和老林夫妻俩打了个招呼。
　　看到旁边的林云帆，问道：“这就是小帆吧。”
　　沈叔叔忙接过话茬说：“对，你看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还特别优秀。”

　　汪阿姨并不接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就在沈叔叔旁边坐下。
　　一幅你们聊，但你们聊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表情。

　　现场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女主人隆重出场却又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大家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沈叔叔也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把话头又领了过去。
　　“老林啊，现在老家那边还好吗？我这几年都没时间回去了。”
　　“哎呀，变化还真不小。我跟你说啊，市里面这几年又新修了两座桥，还在筹建新城区。”
　　沈叔叔的问题打开了老林的话匣子，单位每回有上级领导来访，或者外地的兄弟单位来公干，经常叫老林陪同。
　　他每次都乐不滋儿的拉着人家在城区里转上一圈，一路上兴致勃勃地给人讲解小城的历史变迁和人情风貌。

　　听着老林的介绍，沈叔叔不时地发出几声感叹。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回想过去的时光，挂念家乡的人和事。

　　唏嘘了一阵子，沈叔叔问道：“老林，上次你说小帆是要去留学了，是吧？你们这次来上海是来送她去美国的？”
　　老林点点头：“是啊，小帆明天就要上飞机了。她头回出国，行李带的多，我们老两口不放心，索性来上海送了。“

　　沈叔叔一副赞同的样子：“嗯，孩子出这么远的门，是要送的。那小帆是去什么学校啊？“
　　“叫当什么来着的学校，小帆，你跟沈叔叔介绍一下。”
　　跟老林说过无数遍，他还是记不住学校的名字，林云帆也是没辙了。

　　她恭恭敬敬地回答：“沈叔叔，我要去的学校是亚当斯大学。在美国洛杉矶的。”
　　“亚当斯大学，我听说过，不错的学校。好像那边华人挺多的。”
　　沈叔叔果然是见多识广。

　　“算不上牛校。不过洛杉矶那边听说气候不错，华人社区挺多的。我也是喜欢这一点，所以选择了亚当斯大学。”林云帆礼貌地接过话茬。
　　“小帆啊，我们家小海也打算出国。可是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你名牌大学毕业，成绩优异，现在又要去美国留学。有时间的话给我们小海指点一下迷津。在专业和学校的选择上给点意见。”
　　沈叔叔这是开始布置任务了吗。

　　“这个，我也谈不上什么经验。不过确实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对流程还是熟悉的，可以分享一下，让小海少走弯路。”
　　被委以重任，林云帆稍稍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汪阿姨开口了：“我们小海是要申请法学院的。别的专业的人的意见也不一定有参考性。我们目前在看的是东部的哈佛耶鲁，西部的话我们只考虑斯坦福。这法学院啊，只有读了顶尖的牛校才有含金量。”

　　这话让林云帆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合适，有点僵在那儿。
　　汪阿姨这番话是明显嫌弃林云帆不够格指导她的宝贝儿子了。
　　还间接地鄙视了林云帆的学校档次不够，学位没有含金量。

　　话音一落，老妈杨小妹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这位女士硬是靠着自己多年的涵养撑着没有发火，但是不确定还能压制多久。

　　沈叔叔赶紧出来打圆场：“小帆的学校挺好的，关键是地理位置不错，在洛杉矶的腹地。这南加州的气候实在是太好了，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我看咱们小海能去亚当斯大学的话也是很好的。”
　　汪阿姨没有再言语，她也知道自己前面的话说得有些刻薄，再紧追不放的话，双方的脸上都过不去。

　　“小海这孩子今天临时被朋友叫出去了。不然你们可以先认识一下。”
　　听到沈叔叔这话，林云帆抿着嘴朝他礼貌地笑笑。

　　这沈济海虽然没露面，但已经结结实实地隔空踩了她一脚。
　　今日或是往后即便见了面也只能是礼貌地打个招呼，然后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长辈们或许还有旧年情谊可以回味，年轻一辈的富家子弟和平民子女，哪有那么多的友谊需要去发展呢。

　　想到这儿，林云帆也就释然了。

　　虽然一开始的谈话有点不太友好，两位爸爸还是凭着男人间真挚的情谊迅速扭转了谈话的氛围。
　　他们回忆起年轻时的一些人和事，感叹着岁月和命运的变迁，时不时地兴奋，也伴随着一阵阵的唏嘘。

　　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得飞快，老兄弟的叙旧也只是能是蜻蜓点水的谈谈那些年，那些人和那些事。
　　汪阿姨轻轻地碰了碰沈叔叔的胳臂，暗示他时辰已到。

　　沈叔叔意犹未尽，但他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且诚恳地对老林说：“老林啊，我这后面还有个宴会活动要参加，必须准备出发了。非常感谢你们全家能过来见个面，就是时间太短，不够尽兴。招待不周，真是抱歉。下次有机会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上海，咱们老兄弟一定要好好聚聚。”

　　沈叔叔和汪阿姨把老林一家送到了院门口，他们家的司机已经把车子开出来在路边等候了。
　　这时，沈叔叔问道：“你们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叫司机送你们去机场。”
　　老林正想推辞，可是此刻沈叔叔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颇为恳切。
　　他不好推辞，只好点点头说：“我们明天中午的飞机。”
　　“好，晚上我让司机和你联系，商量好明天送机的时间和地址。”
　　不等多说，沈叔叔一口敲定。

　　正说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摇滚乐由远及近而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辆艳黄色的跑车正轰隆着向这边开过来。
　　车上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孩子，开车的留着个寸头，带着墨镜，面容在车窗玻璃后面看不真切。
　　副驾上的男孩子正激动地站在车里，随着音乐自嗨地手舞足蹈。

　　这男孩子个头高高的，穿得花花绿绿，还带了个耀眼的金链子，一看就是潮人一枚。
　　他也带着墨镜，留着个短飞机头，发胶抹得恰到好处，凌乱而不失章法。
　　眼睛虽然遮住了，但优越的眉骨和鼻梁，以及清晰的下颌线，都让人可以感知到墨镜后面是一张帅气的脸。
　　当然，应该也是个自恋的家伙。

　　正想着，突然旁边的沈叔叔吼了一句：“沈济海！”
　　音乐很大声，沈叔叔的吼声也几乎被淹没了。

　　这时候，开车的男孩发现了路边这群人的存在，赶紧使劲儿捅了捅身边正嗨着的舞男。
　　舞男朝侧前方一瞅，全身动作一僵，哧溜一下缩回座位上去了。
　　跑车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加足了马力，在依旧嚣张的音乐声中从林云帆他们面前飞驰而过。

　　林云帆有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这时沈叔叔也面色有点尴尬地开口了：“刚才瞎晃荡的那个就是小海。这孩子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果然是富家子弟，一出场还就是纨绔的样子。
　　不过看起来这小子怕他爸爸，要不刚才躲地那么快。

　　“他呀还是要向小帆你多学习学习，沉下心来，稳重一点。”
　　沈叔叔这话说地发自肺腑，可旁边的汪阿姨有些不乐意了。
　　林云帆也只好无言地傻笑笑。

　　老林赶紧跳出来接过话头说：“好了，兆杰，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该出发了。我们就此告别。”
　　说完林云帆一家子上了汽车，在沈叔叔轻轻挥动的双手和不舍得目光中离开了别墅区。

　　林云帆并未太过在意与沈叔叔一家的会面，以及从小屁孩变成纨绔的沈济海。
　　两家人都只是彼此的匆匆过客，相遇也只是路上的小小插曲。
　　对她林云帆来说，即将开始的美利坚留学生涯，才是她将要开启的全新旅程，等待着她去乘风破浪。

　　可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林云帆又怎能想到，此后的时光里，兜兜转转。
　　她和沈济海的人生轨迹神奇地交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