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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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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椽——被同学们戏称为“曾总”的他正在教学楼里干体力活,陪伴他的还有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杜老师。
曾椽觉得这学期的两位老师都自带不衰之术,容貌年轻得根本不似这个年龄段工作族该有的样子。杜瑛更像是学生,瘦小的个头再加上乖巧的前刘海,少女的着装与教师气质融合得相得益彰。
空教室里堆满了杂物,灰尘弥散各处,气味没有比地下停车场好到哪里去。后勤人员负责把这些建筑系学生的模型和图纸搬到空教室后就溜之大吉,竟然劳驾老师亲自动手。
曾椽心说杜杜真是个老好人,这种事情也不愿意多麻烦其他学生,不过他曾椽当然不能算是劳烦对象,他属于“劳模”。
“杜老师,这种事情叫几个同学来就行,不用亲自来啊。”曾椽小心翼翼地端起班里某位同学做的模型,对着正在整理图纸的杜瑛说道。
杜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新校区这么远,你们好多同学自己宿舍的东西还没搬过来呢,叫过来太不方便了。”
“开学之后也可以搬啊,抽一个小时足够了。”
“哎呀我反正没事啦,离得又近,这几天学校老师正好要开会,顺路过来帮忙理一下好了。”杜瑛回答,“麻烦喊你过来,辛苦啦,等会老师请你喝奶茶。”
“哎,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曾椽把模型放到推车里,“喝什么呢,来杯最近挺火的冰镇奶芙?”
“可以呀,等会开车去市里吃。”杜瑛整理好图纸,轻轻拍掉身上的灰,“好啦,就这些了,走吧。”
他们推着拉货的小推车,准备将这些东西分别送往专业教室和办公室。教学大楼里寂静得只剩下滚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杜瑛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学生已经不能再算是小孩子了。
“曾椽,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杜瑛问道。
“长高了几厘米。”曾椽在空中比划着,“现在……得有一米八五了吧。”
“这么高了呀,我女儿最近还问起你了呢。”
“是吗,问我什么了?”
“问你什么时候再帮她写作业呗。”杜瑛噗嗤笑着,“自从你上次帮她做的数学作业拿了满分以后,她就想你想得不行,每次做不出就要问我那个帅帅的大哥哥什么时候再来。”
“那你带她来学校,我还帮她写作业。”
“我可不带,你再帮她写下去,她以后的考试怎么办呀!”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小学生的作业实在太多了,小孩子就该开开心心地度过童年,整天不是补习班就是作业,累不累啊?”
“没办法,现在形式就是这样,不在起跑线上追上别人,以后被人超越只有后悔的份了。对了,你从小学习成绩就很好吧?”
“还真不是,差远了。”
“诶?我还以为你们家就和电视剧里一样,从小家教严格,不考第一就会被爸妈骂的那种。”
“我爸妈小时候都不管我的,还成绩呢。”曾椽神神秘秘地把手挡在了嘴边,“偷偷告诉你,我初中天天逃课考倒数,我们老师看见我就骂人。”
“啊?”杜瑛瞪大了双眼。
“不过我后来算是改过自新了,勤奋学习。”曾椽得意地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然后高考就考进了理科前十,励不励志?”
“没想到啊,你现在改观也太大了吧,完全看不出来啊!”
“杜老师你可不能暴露我的秘密啊。”曾椽装模作样地悄声说着,“我的精英人设可都坚持三年了,要是传出去了,哪有妹子敢喜欢我啊。”
“可我怎么听说有些学生天天上表白墙,就是寡着不谈恋爱。”杜瑛开玩笑道:“是谁啊,活该单身?”
“没遇到合适的嘛。”曾椽打着马虎眼,“爱情这种东西……主要看机缘。”
“哦?那你倒是给老师说说什么样的才算机缘?”
“这个……既然是机缘,当然是天机不可泄漏咯。”曾椽坏笑着,明摆着就是想蒙混过关。
“就你嘴贫。”
杜瑛迅速窜起的八卦热情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个奇怪的想法,可院里凑巧打来的电话将她的胡思乱想打断了。她只好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对着曾椽说道:“院长说要开会,催我了。曾椽,这些东西就麻烦你啦。”
“没事。”曾椽两手搭在杜瑛肩膀上,轻轻推着她向前,“杜老师你赶紧去吧,有些需要放在办公室的东西我来整理就行。”
“嗯。”杜瑛矮小的身躯被推着向前,却仍是忍不住要回头再嘱咐几句:“对了这个是办公室钥匙,进门左侧最后面的是我的位子,旁边是张老师的,两个班的作业记得分开放啊……”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不然来不及了。”
杜瑛也没怎么生疑,又接了几个电话之后,拍掉曾椽的手离开了。曾椽推着小推车,悠哉悠哉地在走廊里闲逛。
他找到了杜瑛的办公室,将小推车停在了门口。他小心翼翼地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向里望去,好像在等待什么奇迹。
——可惜,张冬余确实不在。
他自嘲地笑笑,转而将钥匙插入了锁孔,轻轻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显然是才启用没多久,崭新的办公桌上孤零零地放着标配的台式电脑,只有杜瑛的位子上透露着一丝活气——小黄人图案的机械键盘端正地摆在中央,笔筒里零零散散插着几只新开的针管笔。
建筑学老师们的标配——针管笔,或许是因为学生时代用惯了,工作的时候也要连带捎上曾经陪伴自己熬夜的伙伴。
曾椽在杜瑛的位子上坐下,晃动着双腿全然把这当成了家里。他转动着老板椅,侧过身打量着张冬余的办公位。这个靠窗的位置是办公室最隐蔽的角落,完美贴合了张冬余的人设——安静,孤僻。只要杜瑛不在,他就可以享受绝对的私人时间。
张冬余会在这张办公桌上做什么呢?备课,批改作业,还是抽空给单位画图?
阳光从窗外的梧桐叶间窜过,照亮了这狭小的一隅。曾椽不知不觉就出了神,仿佛对面座位上,真的存在什么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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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曾椽回过神来时,已经距离杜瑛离开有好一会儿了。他连忙按揉着太阳穴,提醒着自己是来偷拍补考试卷的,不可以被其他事情分心。他迅速收拾好东西,轻轻地锁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打印室就在这层,剩下的模型可以等会儿再去专教放,先拿补考试卷要紧。他环顾四周,在确定没人后,径直走向了打印室。打印室没开摄像头,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顺利。
他在桌上堆积成山的试卷中翻找着,为了避免让人觉得他做贼心虚,他大胆到连门都没有合上。
隔壁昏暗的设备间,在此刻无声地开出了一条细小的门缝。门缝中悄然露出了一截手机摄像头,对准对面的方向来了个快门。曾椽的背影被框在这微小的镜头里,始作俑者完成目的后更加没了动静。
约莫过去了几分钟,曾椽终于从各类试卷里发现了一小沓补考卷,他回头望了眼室外,在确定没人之后迅速按下了快门,并且按照允诺贴心地给赵振竹复印了一份。
他一边拿着副本,一边将小推车从闷热的办公室拯救了出来。他细细揣摩着这张补考试卷的难度,终于在几分钟后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这还真不是人做的试卷。
赵振竹别说临时抱佛脚,就算是认真复习了,曾椽觉得他也不一定会过。这里的大部分题目都超纲了,题目陷阱多得仿佛是故意作为,最后几道大题目难度变态,做不出来直接就会不及格,根本不需要挣扎。
居然真的和传说中张冬余的作风如出一辙,曾椽顿时哑口无言。
他无奈地笑笑,手握试卷凭空打起了腹稿。解题的乐趣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一路小跑赶到专教,迫不及待地把东西归好后,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解答起来。
从第一道选择题,到最后一道大题,曾椽的答案逐渐撑满了整个黑板,就像是高中老师评奖试卷时在上面留下的板书。
几十分钟后他满意地擦掉了手上的粉笔灰,拍照给赵振竹留了个底。今日份的完美,补考试卷到手,最难的几题他也包了售后,是时候该给竹子打个电话报喜了。
电话那头嘹亮的声音穿透了手机屏幕,在空教室里回荡着:“椽哥我爱你!”
曾椽捂住耳朵,嫌弃地说道:“你小点声行不行。”
“哎呀我激动嘛!”赵振竹乐呵呵地笑着。
曾椽哀叹一声,坐在讲台上抖着双腿乐呵着:“发你的照片看了没啊,答案都给你写好了。”
“我看了啊,你信了吧,张冬余出得是不是很变态?”赵振竹未卜先知地骂道:“就这大题,是个人能写出来的么,超纲几题也就算了,全部超纲合着就是想让我们重修呗!”
曾椽玩转着手中的粉笔头不置可否,“你到时候糊弄糊弄考个六七十得了,不然张冬余肯定会怀疑。”
“你说的对,万一这老师小心眼呢!”赵振竹不屑地哼哼,“难啊,怎么就是他教我们啊!”
曾椽没接话,沉思了片刻后从讲台上跳了下来,又把自己的丰功伟业欣赏了一遍。哎,可惜了这优美的板书,迫于形式,他只能毁尸灭迹。
“嘶,这教室怎么连个黑板擦都没有?”曾椽抱怨道。
“要不去隔壁看看?”赵振竹提醒,“新教室嘛,东西不齐也正常。”
“行,我去找一下,你等会儿。”
曾椽跑了出去,也没挂断电话,就这样把手机晾在了讲台上。电话里赵振竹哼着时下最流行的小曲儿,没过多久他就听见了脚步声,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曾椽回来了。
“椽哥,你找到没啊?”赵振竹问。
“找到什么了?”一个陌生又冰冷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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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竹整个人都蒙圈了,下意识地以为曾椽开了变声器,可他转念一想猛觉不对,他椽哥有时候虽然也会无聊到搞些乐子,但语气不会这样生冷,多半带点玩笑的意味。而这人说话仿佛自带中央空调,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里多听几遍说不定真能降温。
可赵振竹显然不爱这款,他心说这语气多听几遍准能冻到拉肚子。他咽着口水,一股不详的预感直上心头。
“你谁啊,曾椽呢?”赵振竹拔高嗓门故意虚张声势地责问道。
对面好似并不慌张,传来的只有一句听似很愤怒的换气声。
赵振竹:“?”
什么情况,搞什么啊?他仔细一盘算,心想这人绝对是趁曾椽不在才碰巧看到手机通话界面的,可他椽哥在学校也没什么仇家,谁啊这么无聊,难不成是来偷手机的装修工人?
只要一想到对方可能是眼馋曾总最新款的豪华手机,赵振竹终于按耐不住了,满腔正义喷涌而出:“有病吧!缺钱缺成这样,没钱自己买手机啊,还要偷别人的,恶心不恶心呐,上辈子白嫖习惯了是不是!”
“椽哥你人呢!有人要偷你手机!!”
赵振竹撂开他可以唱歌剧的大嗓门,对着手机疯狂输出,任谁都得震他个三分,可是电话那头的“小偷”竟然临危不乱,反而更加生气了。
曾椽在隔壁教室翻箱倒柜,完全没有找到板擦的踪迹,于是他只能跑去走廊尽头的开水间顺抹布,赵振竹的怒吼被四五面墙隔断了,他没能有机会感受到这一绝顶声波。
开水间的抹布也不知道之前用做了什么,形状和味道难以言述,曾椽本着自己接地气的劳模身份,去卫生间给它洗干净了身子,抹布起死回生,终于能入眼了。
他无奈地踏上了回教室的路,一路上想起自己走的时候没关教室大门,和赵振竹的通话也没有挂断,心中猛然窜出些许忐忑。
应该没事吧,反正张冬余不在,不会看到他在黑板上留下的“伟迹”。不过今天真不像某人的风格,工作狂竟然没有来学校处理教务,也没来参加院里的会议,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周末还加班,换了家单位不还是这样。曾椽腹诽着,他一想起三年前的事情,心情就随着这破抹布一样变了味。
“不可能的。”他安慰自己说,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张冬余怎么可能在学校呢?
是啊,不可能。他自嘲地笑笑,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教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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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从走廊拐角看向教室的区域其实正处视觉盲区,外面的人根本无法提前看到讲台的情形。曾椽就算是有心理准备,也无法提前预知。
只能说老天爷过分照顾他,完美地帮他完成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张冬余就像个虚拟影像一般,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人站在讲台上,微曲的身体活似一把紧绷的弓,他用那冷冷的余光斜视着曾椽来的方向,好像根本不想给对方一点正面相见的尊敬。
曾椽下意识地想要找自己的手机,谁知手机里好死不死地飘来了几句赵振竹骂爹喊娘的污言秽语,让他一时间无地自容。
他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眼神暗示着张冬余——我们的事情可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张冬余倒是配合,迅速地按下了挂断键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曾椽:“……”
长久的沉默,他们没再说一句,话题戛然而止。学生偷拿补考试卷被老师批评简直天经地义,曾椽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张冬余就是宁愿摆着张臭脸,也不愿意骂他几句。
这人看上去也不是要来和他叙旧的,三年前说要再见的人,怎么会拉下脸皮和他重归于好。
曾椽附身捡起抹布,发现张冬余嫌弃他的眼神更为犀利了,那对黑色的瞳仁中,仿佛有根带刺的荆棘。
——到头来他们还是这样相对无言。
他默默地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向讲台走去,开始着手清理“犯案现场”。渐渐的,板书化为粉末,与抹布上的水相互融合,黑板上的水迹从片状变成点状,抹布从一角五彩到了全身,教室里的氛围竟然还是这般。
张冬余依旧没有说话,曾椽也依旧没有等来批评。他用余光瞥着张冬余的后脑壳,恨不得穿透那层头发看看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还是什么都不说是吧?
行。
曾椽走了出去,独留张冬余一个人继续在教室里干站着。
好没意思,他想。
他在卫生间搓着抹布,故意拖延时间。他还能忍,可张冬余能忍到什么时候?对方既然没有选择视而不见,就必定是要讨说法的。
怎么,他是觉得尴尬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吗?当初走的时候不是挺决绝的,骗他的时候不是挺坚定的,现在装什么装呢?
曾椽猝然来火了,想想这人从前一本正经教育自己的时候就来气,手挫抹布的力道愈发重了起来。他用力拧干抹布,而后挤了一大堆洗手液反复搓洗,直到把自己的双手洗到闻不出丁点的味道才罢休。
有话我们今天就说清楚!
曾椽向后叉了把自己的头发,仿佛是位去决战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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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椽真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张冬余还是那个姿势,左手搭在讲台上,右手捏着牛仔裤口袋,死盯着这张补考试卷。曾椽的手机就在试卷不远,连带着成为了他的监视对象。
曾椽上前,从对方消瘦的胳膊下方迅速抢回了手机。他故意选了个刁钻的角度,蹭到了对方手肘上的皮肤。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张冬余的反应,终于没有白费功夫——这人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讲台上的一隅天地里剑拔弩张,张冬余的忍耐快要到了尽头。曾椽这是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哪有丁点学生的态度。三年前的恩怨情仇被他赫然抛在了脑后,尴尬的氛围他都没心情应付了,他现在只想,好好教育教育这个没大没小的学生。
他拿起面前的补考试卷就要说事,没想到竟被曾椽扯住了。两个人分别拽着试卷的两头,似乎在拔河——只不过拔的是张纸。
脆弱的A3纸被拽得绷直了身子,试卷中缝处被撕扯得仿佛要裂开。
曾椽心说好笑,听说过扯枕头扯被子的,没听过还有扯试卷的。他大方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与此刻死盯试卷的张冬余完全不同。
张冬余明里暗里都在回避抬头看他,这么近的距离,曾椽从高十厘米的上方俯瞰,都能清晰地描摹出对方脸上细节——永远消不除的黑眼圈,微微肿起的眼泡,以及额头上被刘海遮住的几颗小痘痘。
曾椽一直觉得张冬余的眼睛很耐看,两弯卧蚕静静地衬托起一双眼尾微微下掉的单眼皮,可对方现在的状态,却像是黄梅天的南城——绵绵细雨不断,潮湿中带着生冷。
张冬余较劲似地握着试卷不放,试卷逐承受不起这样的分量,从中间撕裂了一大道口子。曾椽及时止损,在撕成两半之前,还是松手了。
张冬余踉跄得后退了几步,如常所愿地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他忿忿地举起试卷晾在这小子面前,犀利地问道:“你不解释解释?”
曾椽心说都这么明显了我解释什么,难道要我说谎,告诉你这其实是一时兴起,想挑战自我所以拿了张补考试卷做做?等等,这么解释说不定真行,自己挨骂不要紧,要是连累赵振竹就不好了,万一张冬余狠心,直接取消了竹子的考试资格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需要赌一把,赌对方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这张试卷是他帮别人偷的。于是他顺着这个逻辑撒谎道:“去打印室看到的,里面题目还挺有意思的,就拿过来写了一遍。”
“是吗?”张冬余不屑地冷哼着。
“嗯,你不会怀疑我偷试卷吧,我上学期可是满分,不需要补考。”曾椽使出了杀手锏,“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成绩单。”
张冬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曾椽,“你怎么不给我看看你的通话记录?”
通话记录,什么意思?刚才自己在教室和赵振竹的聊天他都听到了?
“什么通话记录?”曾椽开始装傻。
“……”张冬余气到说不出话了,手里的试卷快被他捏成了纸屑,他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曾椽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在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展。张冬余真的不是来叙旧的,私情只会更加惹闹他,在他眼里,此刻的自己真的只是一位犯错的学生。
老师引导学生走向正途天经地义,是他独自把这件事情当成玩笑去看了。自从初中之后他就没被老师这么审过,而今张冬余的训话让他回忆起了青春时期的“光荣事迹”。只不过当时他是个就算成绩再怎么差也不屑偷试卷的高尚人士,不像现在,竟然干起了“偷鸡摸狗”的营生。还不都是为了赵振竹这货,有句老话说得真的没错——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张冬余见曾椽打算撒谎到底,对他现如今的印象更是一落千丈。三年没见,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人。失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带着他的愤怒一起彻底爆发了。
“你在停车场打了什么电话,还有在教室里做什么了……”张冬余拔高了音量,甚至吼了出来:“还要我提醒你更多吗,是我帮你说还是你自己说!”
曾椽万万没想到,张冬余真的生气了。这三年里他在学校如鱼得水,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其他专业的校友都对他拜倒辕门,在外他的狐朋狗友多到数不清,人人见到他都得喊声椽哥。
可张冬余就像是棉花毯里的一根刺,远看不起眼,真要躺在上面,绝对会被戳到屁股疼。
——还是疼到嗷嗷叫的那种。
“喜欢做试卷是吧!”愤怒让张冬余彻底拉开了话阀:“行啊,下周的补考你也来,这套试卷我会新出一份,你们就一起做试卷吧!”
“你不是厉害吗,考试能考满分是吧……”张冬余猛地把手中的纸团砸在了讲台上,“行啊,这张也考满分吧。不为难你吧大少爷,你要是做错了一道题,就准备重修吧!”
“……”曾椽根本没有机会插话。
“反正钱多是不是,重修费也出得起,你不是乐于助人吗,到时候顺便把你同学的也付了……”张冬余想到电话里那个姓赵的就青筋泛起,“你回头告诉他,我对不义之财不敢兴趣,不像有些人就喜欢作弊!”
曾椽从没想到过张冬余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从前听对方介绍方案的时候口齿都没这么利索,教育起来却是一套套的。这到底是职业病犯了,看来以后少不了挨骂了。
“知道了。”曾椽沉声道。
张冬余听后转身就要走,不想再和对方有更多的纠缠。地上的半面试卷被他踢到了几米开外,曾椽见状一脚踩下去,迅速向前拉住了前方的手。
“等等!”曾椽发觉这细瘦的腕骨搁得他手心生疼。
“滚!”张冬余毫不犹豫地骂道。
曾椽松手了。
张冬余奋力抽出,极不情愿地揉着刚刚被捏红的地方,曾椽不好意思地咳了几声,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用力了。
“文明用语啊,张老师。”曾椽为了缓解气氛,半开玩笑地说着。
“什么意思?”张冬余也不管自己为人师表的义务了,“谁规定我就不能骂脏话了?”
曾椽不敢说了,他不想让今天的重逢变成无休无止的争吵,他们日后还要做师生,总要留些余地。
曾椽:“我承认错误还不行吗,但是你也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吧?”
“你死得还不够明白?”张冬余反问:“难道需要我向上反映给你个通报批评才能明白?”
曾椽:“我不是这个意思……”
“离我远点。”张冬余斜睨道。
“好好好。”曾椽双手高举,识相地迅速求饶。
“你到底还想干嘛?”张冬余不耐烦地问。
“你别激动嘛……”曾椽小心翼翼地顺着毛,“我就是问问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张冬余懒得和他解释。
“不会真是停车场吧?”曾椽试探道。
张冬余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曾椽莞尔,心说自己的手怎么就那么贱,赵振竹就吼了那么几句,就给人听到了。老天爷真是不愿意放过他,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态度摆端正才管用。
“好,下周补考我会来的。试卷是我偷的,我也不知道我同学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张冬余:“……”
“他这人就是嘴贱,耍小聪明就是怕你把试卷出得太难了。”曾椽解释着,“谁都不想重修嘛,是吧?”
“不想重修就好好复习,作弊能解决问题?”张冬余讽刺着,“我出的试卷很难?我看你不是……”
还没等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曾椽就识相地把话接了过去:“啊……我这不是看试卷挺有意思顺手就写了,不过大题目真挺难的,而且和上学期朱老师教的重点也有差异。所以张老师考虑一下呗,新试卷基础部分占比大一些,这样也不会太为难补考的学生,对吧?”
“张老师”这三个字顺其自然地从他口中说了出来,没想到这个称呼自己竟会说得如此轻而易举,就好似本应该这样。又或许是平日里作为学生,“老师老师的”叫习惯了,才会如此娴熟。
他不愿意再细想下去,只是偷偷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却见对方再次撇开了视线。
“我知道了,新试卷我会调整难度的。”
“嗯。”曾椽轻声回应着,没再出声。
教室一片静寂,手机铃声又在这个时候过来救场了。先是赵振竹的电话,他不耐烦地直接挂断了,紧接着是杜瑛的,他就没法视而不见了。
“杜老师。”曾椽不敢在张冬余面前喊杜老师的昵称,“你开完会了吗,我东西都整理完了。”
“我开完了呀,这么快啊。走吧,请你喝冰镇奶芙!”杜瑛愉快的声音从电话里轻轻地传到了张冬余的耳朵里。
“嗯……”曾椽左右为难,下意识地扫了张冬余一眼。
“去吧。”张冬余表示:“没什么事情了。”
“张老师在你旁边啊?”杜瑛耳朵很尖,很快就辨认了出来,“你问问张老师要一起吗?”
杜瑛似乎对谁都很热情,有关张冬余的流言蜚语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同事关系。曾椽看向对方,见这人没有说话就明白了,于是帮忙开脱道:“张老师说他还有点事情,就不去了。”
“好吧,那我在楼下等你咯!”
电话挂断了。张冬余迅速收拾好了散落在地的试卷,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教室。曾椽疲倦地靠在门板上,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烦躁地抓了把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