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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旧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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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林殷独自一人坐在黑暗卧室的落地窗前,从凌晨硬生生熬到了日出。
她一夜未眠,头痛欲裂。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溺了水,而吃下去的止疼药却对溺水的人永远无用。
只有在亲眼看到那一缕凉薄曙光的时候,林殷才觉得自己好像还可以挣扎着浮出水面,一切都还没那么令人窒息。
她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被入骨严寒冻得麻木,五脏六腑也因通宵的疲累而有焚燃的痛感。
她甚至感到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仿佛带上了扎人的刺。
可她还是行动迟缓地把自己挪到了洗漱台和衣帽间,僵硬地卸妆又重新化妆,僵硬地换上一身新的干练装扮——元旦佳节,公司的其他员工可以放假休息,她不可以。
于是她还是习惯性地早早地收拾完了所有,早早地出发去了公司。
只不过今天与平常唯二不一样的,是她一没有在家吃早餐,二没有自己开车去上班。
她不想以这样一副疲态去面对花秦和林守峪,也没法用这样不够清醒的状态去对自己和别人的安全负责。
可是她的头实在是太疼了,疼到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大脑里被安装了定时炸弹,不然为什么总是感觉有“滴、滴、滴”的倒计时声响。
那样的声响随着疼痛的加剧而越来越响,又伴随着越来越严重的震动感,简直像是要穿破她的脑袋一样。
“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啊?”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师傅见林殷撑着脑袋,脸色很是不好,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师傅,我这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林殷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不知是在宽慰司机师傅还是在宽慰自己。
“小姑娘啊,年纪轻轻,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你这样,不太行的哟,你爸妈也会担心的。”司机师傅说这话时倒有些严肃。
“知道了,谢谢师傅。”林殷感到自己连说话都是一种对抗物质疼痛的挣扎。
这并不是林殷第一次这样头疼——这折磨人的头疼病是三年前在美国发生的那场车祸所带给她的后遗症之一。
那场车祸发生得惨烈,林殷虽侥幸死里逃生,却遭到了头部重创,在病床上昏迷许久。好不容易终于醒来,却变成了一个记忆被清空的人。
后来她回国后一直吃着李显石医生开的药,在家慢慢养了差不多一年,状况渐渐好转,直到两年后的昨晚才旧病复发。
但这时候林殷家里已经没有能缓解的新鲜的药了。
所以林殷的想法是,等熬到了公司,再让助理小宇去李医生那边去取点药。
但新的糟糕的消息却比新的药来得要快。
张梓幸给林殷打了电话,问她有没有看到热搜。
于是林殷不明所以地去看了一眼热搜,竟发现自己的大名位列热搜词条第一。
排名第二和第三热搜词条分别是“宋值 林殷”与“宋值演唱会和粉丝击掌”。
万能的广大热心网友和战斗力十足的宋值女友粉仅仅凭借一张林殷的侧脸照就扒出了她的个人信息,扒出了她的姓名,她的工作职务,甚至她的家庭住址。
所以善良的小张助理来提醒林殷最近出门注意安全。
而与张梓幸的电话还没来得及结束,又有新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殷定睛一看,发现是宋值,便赶忙道了声谢先结束了这段通话。
“你现在在哪儿,最近尽可能减少独自出门。”语气里似乎能隐隐地听出紧张之意。
“我在公司。”林殷强撑起脑袋,尽可能用平时正常的语气和宋值对话。
“你怎么了?怎么感觉……”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宋值敏锐地捕捉到了电话里林殷说话时咬字的生硬,就好像她是在刻意保持些什么似的。
“有一点偏头痛,已经去让小宇去拿药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林殷本来不想让宋值担心,还想要瞒一瞒他,没想到他会这么敏感。
“好……你吃早饭了吗?”宋值问。
“还没有。”
“那你等我一下,我等会来找你。”
“好。”林殷应着,却没挂电话。
宋值也没有挂电话。
于是林殷趴在办公桌上静静地听着宋值那头所发出的各种整理东西的奇怪声响,叮铃哐啷地,伴随着宋值略有慌忙的碎碎念。
林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不少,忽然就感觉时间变得舒缓了起来。
当她听到一声“啪”的关车门的声音的时候,她知道宋值已经出发了。
他在车上放着他出道以来唯一的一首抒情歌《没终点的终点》,一边开车一边轻轻哼唱着,似乎想让林殷的等待显得没那么无聊。
“我追逐落日光景,全凭一颗漂泊的心。”
林殷忽然感到在歌词和曲调的淡淡忧伤之中,自己的那一颗纷乱焦躁的心正在逐渐安定,头部疼痛得以缓解的同时,困意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末日的期限临近,爱你是了不起的事情。”
林殷突然又觉得自己很委屈,莫名的一事无成的委屈,莫名的身陷病痛的委屈。
她像闹别扭似的哽咽开口:
“宋值,我不想要吃早饭。”
电话那头的哼唱声在她说完这话时戛然而止,宋值感知到了她抵触的情绪,但他却并没有予以回应。
于是电话两头一并陷入了沉默,林殷感到自己的头疼又再次加剧了。
“林殷,我带你走好不好?”捱过那漫长的思绪凌乱的几十秒,宋值缓缓开口道。
林殷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从宋值那边得到什么样的回应,但在听到他这句话时,她知道他交了满分答卷。
林殷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很不争气又很心甘情愿地在宋值看不到的地方倾泻成了晶莹无声的汪洋,而那片汪洋是她对这个严寒的冬天里为数不多的温暖的感知。
她知道他正在赶来,他一定会来,所以她只需在原地耐心等待。
宋值赶到的时候林殷正趴在办公桌上,她的助理小宇正刚倒完热水、拿着药走过来。
林殷恍惚间听到有急促的跑步声,抬起脑袋瞅了一眼,发现是宋值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吃力地接过助理手中的热水吃下了药。
彼时的林殷感到自己的灵魂连同身体,一起在难以言喻的此刻释然了。
气喘吁吁的宋值在助理小宇错愕的眼神里将药装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然后绕到林殷跟前将她一把横抱起,撂下一句“我带她去休息”就迅速不见了踪影。
他一口气将林殷一路抱到了自己车子的副驾,然后细心地为她调整好座椅角度,系上安全带,又找来放在后座的一件羽绒服盖在了林殷身上,才绕回到主驾驶。
但他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低头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慢慢转头看向了林殷。
林殷疲惫的双眼瞪得很大,像是对他这一番操作感到极为震惊而久久不能缓过神来一般。
“你,想去哪儿?”宋值很沉闷地问。
林殷看向他的眼睛,试图分辨他的情绪,可她看到最多的居然是同情。
不知他是在同情她的什么。
她究竟有什么是值得他同情的?
林殷便带了点愤恨问他:
“我最远可以去哪儿?你最远可以带我去哪儿?”
宋值疑迟了一会,说:
“普天之下,五洲四海,随你。”
她看到他眼睛红了。
她更加愤恨了,愤恨到大滴大滴地掉眼泪,可是那些眼泪的分量好像还不足她想要表达她那些愤恨的千分之一。
她看到他的眼睛更红了,看到他手足无措地找来纸巾想要帮她擦眼泪。
于是她讨厌宋值,讨厌眼泪,讨厌这样奇怪的、不得已的、绅士的关怀举动。
她挣扎着,逃避着,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掉眼泪。
宋值突然双手揽住并抱住了她。
那是一个很饱满、很有力的怀抱。
那个怀抱好像能给林殷一个刚刚好的情绪的支撑点,能支撑住她的颤抖,她的咬牙切齿,她的无力。
她听到宋值“林殷,林殷”地拼命地唤她名字,语气不像是安慰,倒像是恳求。
于是她知道自己一点也没有释怀,她所有的难过霎时爆发,她几乎嚎啕:
“宋值,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宋值,出现在你面前的林殷鲜少有真正作为林殷的时刻,那么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呢?真的是林殷吗?还是像表面林殷的那样的人呢?
宋值,你说你喜欢我,可我始终不确信是我,因为连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
一个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人,有什么是值得被别人喜欢的呢?
可是宋值却说:
“林殷,在和你告白之前我也有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想过我到底是喜欢你的什么,是贪图你天生的美貌还是艳羡你后天的能力。这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通。可是当我发现自己很频繁地想要见你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演唱会后台非常急切地期待你出现的时候,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由当下的事情联想到我和你的以后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真的喜欢了。
“与其说是我的喜欢带我找寻到你,倒不如说是当我来到你面前,我才真的找寻到了我的喜欢。
“我更愿意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爱和相遇,并非刻意,也并非随机,而是两个人共同的感应。”
这段话后来成为了林殷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之一。
这段话被她写进日记,让后来的她相信她曾真的拥有过一段美丽而可爱的爱情,让她在漫长的无措时光里找到值得信赖的灵魂栖息地,让她可以永远虔诚地相信他们即使不相见也永远可以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