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而川》翕楚

11、互斥

　　阳光熹微，一辆马车咯吱咯吱的走在蜿蜒的土路上。
　　出了八景台，才能意识到现在还是冬天。两旁的树枯枝败叶，却挺得直直的矗立在肃风中，马蹄哒哒哒前进，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又发出了只有冬天才会有的声音。
　　马车里，奚惟身上披着狐裘目不斜视的盯着身侧打坐的青衣男子。
　　奚惟很少去仔细打量云一往，这次独处在马车里，便来了兴致。
　　微微突出的眉弓加上英气的眉型和优越的山根让云一往看起来英姿飒爽，硬朗十分。但他眼尾微翘，睫毛根部泛着淡淡粉红，给整体添了几分柔和。
　　奚惟心想，这人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温和可亲的样子，但那双桃花眼一瞪，又是狠厉无情的样子。
　　和他做人一样，留一份藏一份。
　　云一往眼皮微颤，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轻笑一声:“盯着我作甚？”
　　奚惟惊醒，不知不觉中他看的入了神，没发觉云一往是什么时候醒的，一瞬间有些羞赧，但转念一想，这人醒了不睁眼就等着打趣他吗。
　　“没有。”奚惟偏头低声道。
　　云一往这才睁开眼睛，光线猛的钻进眼里，刺激的他眼睛酸涩。
　　云一往揉了揉眼睛，由打坐变成懒散的躺在软榻上。“我们这是去哪儿？”
　　“随便走的。”奚惟说。
　　半晌没听到云一往接下来的话，奚惟眼睛转向他那边，这才发现那人已经闭着眼，不清楚是睡了还是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软榻上云一往睡得安稳，奚惟也闭着眼，心里在想什么事。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走的时候忘了一个叫华玦的人。
　　前面传来稀稀落落的人声，奚惟掀开帘子看去，是一个供人旅人休息的客栈，叫远乡楼。
　　思索一番，奚惟叫醒了云一往，传音给华玦说在远乡楼等他，以华玦知道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识来说，远乡楼的位置他肯定知道。
　　客栈里的人不多，都拿着行李，停在这儿喝点酒住一晚。
　　店小二打奚惟和云一往一进店就注意到了，看衣着打心底里觉得这二位非富即贵，马上迎上去带人去了雅间。
　　“二位公子要茶还是要酒？”店小二弯着腰问。
　　“茶。”奚惟道。
　　“好嘞！二位公子您稍等！”店小二一甩肩上的毛巾小跑下去。
　　雅间在二楼，下面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模糊的能听到。
　　“你……怎么样了？”奚惟问。
　　“没事。”云一往答。
　　奚惟得到回答后默不作声的看着云一往，那双眼睛变幻万千，终究是回到了平静的状态，薄唇一启，吐出来几个大逆不道的字。“也是，又死不了。”
　　“……”
　　店小二将泡好的茶端了上来。
　　“没大没小。”
　　“谎话连篇。”
　　“目无尊长。”
　　“胡言乱语。”
　　“ 不知礼数。”
　　“撒诈捣虚。”
　　云一往没再说下去，一手捂着眼睛，身体向后靠去，脖间的喉结上下滚动，随即轻笑一声，然越发止不住，肩膀笑的抖动起来。
　　“我做这事做了几千年几万年，怎么会因为这点小意外出事。”云一往好笑的看着奚惟，“别担心也别骂我了，为师还要点面子的。”
　　“……”奚惟伸手端起茶壶将两人的茶杯倒满，轻抿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咂咂嘴，一股清香散发出来。
　　“他说你灵力没恢复。”奚惟沉声问。
　　这件事还是从一个怨气嘴里得知的。奚惟心里苦笑一声，笑云一往说不隐瞒是假的，笑自己这么久了都没发现。
　　“假的。”云一往道，说罢身体向前一倾，轻轻牵起奚惟放在桌子上的手。
　　温柔强大的灵力聚集在手心，气息从指尖传到了全身，暖洋洋的。
　　奚惟能感觉到灵力的旺盛。
　　“信了吗？”
　　那双手很冰，被灵力灌输全身后，手部的感觉更加明显，突兀。奚惟不动声色的把手抽了回来。
　　“……嗯。”奚惟嘴上信，心里还是半信半疑。
　　手中一空，云一往却还能感受到刚才的触摸，手指微微一蜷，端起桌上被倒满的茶杯喝了一小口。
　　“得罪了多少人了？”云一往放下茶杯。
　　“怎么？”奚惟疑惑，转念一想，明白过来。“没有，我见过的大部分是怨气杀人。”
　　云一往点头。
　　“说起来……”云一往转头看向窗外，几只麻雀飞过，留下叽叽喳喳的痕迹。“当初答应褚卿尽力逼怨气出来的。”
　　“……”奚惟道，“你尽力了。”
　　“你这算是安慰吗？”云一往莞尔一笑，“我啊，就是感慨一下。”
　　原来做为神，真的不是什么都能办到，哪怕是在自己最为擅长的事上。
　　“死了就是死了，想报仇找我便是。”奚惟皱眉，眼神不解的看着云一往。“你怎么变的这么多愁善感。”
　　“……”云一往抱着手，一脸严肃，“你也要跟人一样，慢慢学他们的感情，处事。”
　　奚惟重重放下茶杯发出“咚”的一声，里面的茶水撒到桌子上。“不学，我们跟他们没感情。”
　　云一往不再说话，只是面色凝重，不知道心底在想什么事。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时不时抿一口茶，但都不说话。
　　底下传来几声动静，不一会儿楼梯上也传来了上楼的声音，奚惟抬眼一看，是华玦。
　　“岭主！云公子！”华玦小跑过来坐下，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云一往看着他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华玦从怀里抱出两个小手炉，一个递给奚惟，一个给了云一往，“岭主，给你。云公子，这是给你的。”
　　云一往挑眉，轻手拿过，道:“谢谢。”
　　华玦搓了半天手，让自己暖和起来，这才道:“岭主，你们杀了褚卿？”
　　不等奚惟说话，华玦继续说，“你们走后八景台都乱了，还好褚落他们都很靠谱，带走了褚卿的尸体，安抚了人心，说什么明日再办那个比武大会。我就想不通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能办下去？”
　　“死的只是一个褚卿。”奚惟平声道。
　　“唔。”华玦深吐一口气，“可惜了，也是一个不长命的好人。”
　　没人在说话，默认了华玦的发言。
　　华玦愤愤不平，仰头以茶代酒的将其灌下喉咙，“这怨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灭完，太遭人心了！”
　　“……”云一往眼皮微颤抖，轻声道:“快了，不急。”
　　华玦只当云一往安慰他，没当回事。
　　“那岭主，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守冬岭吗？”华玦问。
　　奚惟想了想，道:“不了，随便走走吧，去实现你的愿望。”
　　华玦乐了，“那我面子还真大啊。”
　　云一往靠在椅背上，眼眸微垂，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张开，灵气在手心活跃的飞来飞去，不一会儿便聚集到一个位置，确认好方向，云一往收回手。
　　“去西北方向，那边怨气最浓，离我们最近。”
　　华玦稀奇的看向云一往，“云公子，你还能感知到方向，好生厉害！”
　　云一往嘴角浅扬，应了华玦的夸奖。
　　“千秋阁的方向。”奚惟说。
　　“听说那儿是九朝最缺水的地方，我去给咱们多带点水，放进我的藏宝袋里。”话落，华玦非常麻利的出去找水。
　　华玦离开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云一往道，“他的性子倒是很衬你。”
　　“烦。”奚惟无情评价。
　　“那你不也没赶走。”云一往也无情拆穿。
　　眼看奚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云一往想了想，“你这几十年都去了哪些地方？有没有喜欢的，有时间了带我也去看看。”
　　奚惟不明白问这个做什么，但回答还是好好回答了。“没去过多少地方，除了净化怨气我都在忘川和守冬岭待着。没有喜欢的地方，都是一片天一块地，没什么好看的。”
　　云一往敛去几分笑容，故作严重道，“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了。”
　　奚惟本想和从前一样，反驳斥责云一往，说自己本来就跟人不亲近。但话到嘴边，被奚惟咽下肚里，直到云一往以为奚惟又装高冷不说话时，奚惟才开口，“你是不……是要走吗？”
　　憋了半天，奚惟才把想说的“不要我了”换成了“离开”。
　　不然为什么一天提了两次让他要有人情味，为什么让他学着人类的情感和处事。
　　声音微颤，带着丝丝恐惧，又尽力压抑着。
　　“闯祸了。”云一往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云一往没理，向奚惟渡了点灵力，安抚他的情绪。
　　云一往知道，从他救下奚惟开始，奚惟便对他产生了依赖，近乎偏执的依赖。
　　“你不要乱想。”云一往轻抓着奚惟的手，“只要我不死，我就不会离开。”
　　奚惟把手抽回去，不让云一往碰到，也不想感受到他温度。“所以，你是要死了吗？”
　　“……”云一往嘴角抽了抽，苦笑道:“谁家徒弟咒师父死？”
　　奚惟眨眨眼，偏过头，嘟囔出一句“对不起”。
　　云一往的灵力在奚惟身上窜来窜去，温暖了奚惟的全身。
　　“岭主！云公子！我们走吧！”
　　不知过了许久，华玦拉着嗓子在楼下叫他们启程去西北千秋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