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伯柔

9、逃离

　　“家里有个坏女人，不给我笑，笑出了声就要打我手，用戒尺打，狠狠地打。吃饭只能吃一点，睡觉也不能翻身，什么都要被管着。”
　　“那你骂她。”
　　“骂也不能骂，我爹我娘都是和她一伙的。骂她会被打得更厉害，我不敢。”
　　“那怎么办？”
　　“我知道不能和他们对着干，对着干会被管得更厉害。所以我假装听话，我假装听话他们还会让我出来，出来我就能看见你，你明白吗？”
　　张文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一天，父亲将秦可人叫过去。秦可人按照黄妈教的礼仪给父亲请安。
　　父亲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着秦可人的一举一动，脸上露出很满意的表情。那副神情秦可人见过，父亲像是在检视一批上好的布料。
　　“你今年十六了，是时候了。”父亲说，“陈家是城里的名门望族，和咱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咱秦家能和陈家结成亲家，算是高攀。”
　　“亲家？”
　　“我看了庚帖，陈家少爷大你两岁，年龄正合适。”
　　黄妈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她为什么要学着做大户人家的小姐，一瞬间，秦可人忽然都明白了，“我不愿意，爹。”
　　“不愿意？”
　　“是的，我——还没做好准备。”
　　“依我看，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父亲说，“咱家需要陈家的关系，你不要让我失望。”
　　秦可人看向母亲，希望母亲明白她的想法，能向父亲说说情。可母亲无奈地向她摇了摇头。
　　秦可人没再说话，她没有反驳的理由。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她想，想要什么东西就应该自己动手去拿。
　　她来到店铺的时候，张文正在裁剪布料。
　　秦可人一把将张文拉到里间，张文被这突发情况搞得不知所措。
　　“听着，我问你几个问题。给我如实回答。”
　　“你要问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张文舔了舔嘴唇。
　　“说话！”
　　“喜欢。”
　　“那我要你娶我，你愿不愿意？”
　　张文瞪大眼睛看着秦可人。
　　“说啊，愿不愿意娶我？”秦可人问。
　　张文抿了抿嘴唇，咽了口唾沫，“你是千金小姐。”
　　“我爹他想让我嫁给陈家少爷。陈家少爷我从来没见过，是胖是瘦，是瘸子，是哑巴，我都不知道。你对我很好，我愿意跟你。”秦可人说，“你要是想娶我，你就让你爹带着你去我家提亲。”
　　“提亲？”张文说，“你以为我是谁？是哪个富家公子哥？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靠着我爹在你家做门房的关系才能到这店铺里来做伙计！而你是谁？你是大小姐，秦家大小姐。”
　　“我不愿做大小姐，”秦可人说，“我在城里过够了，家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你不愿来我家提亲，那你带我走，带我去乡下，我不怕吃苦。”
　　秦可人看着张文犹豫不决的样子，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要是男人就带我走。”
　　“我是男人没错，可走不走我还得好好想想。”
　　店里的师傅要进来了，秦可人赶快说：“没时间了。以后我娘不会轻易放我出来，你要是有胆量，后天晚上，在我家西墙外的巷子等我。”
　　老师傅走了进来，对着发呆的张文嚷：“张家小子，你在搞什么鬼？店里客人那么多，你在这里躲懒！”
　　当秦可人将她的逃跑计划告诉鸣凤时，鸣凤吓了一跳。
　　“小姐，我打听过了，陈家公子既不聋，也不哑，听说一表人才呢。”
　　“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要他来，我就跟他走。”
　　“小姐你真的舍得夫人，舍得鸣凤？”鸣凤有些呜咽了。
　　秦可人紧紧攥住鸣凤的手，“我不会忘记你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帮我保守秘密。”
　　秦可人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迅速，两天仿佛就是眨眼之间。她收拾好包裹，鸣凤在一旁时不时地问“小姐这件衣服不带上么？小姐穿这件可好看了。”“这香袋小姐怎么忘了，还有手帕。”
　　秦可人看鸣凤比自己还紧张，忽然心疼起来，她拉着鸣凤的手在床边坐下，“鸣凤你太紧张了，放心，该带的我全都带了。”
　　鸣凤哇地一声哭出来，“小姐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我。小姐以后在乡下，该怎么过呀。”
　　秦可人不停地抚摸着鸣凤的后背，她环顾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她忽然觉得这个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的眼睛从每一个角落仔细地扫过，她竭力想要把每一处细节都记在脑子里。
　　天黑得很快，夜幕降临。秦可人照常和母亲一起用餐。她吃得很少，但很慢。这恐怕是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她心想。
　　用餐完毕，丫鬟在收拾餐具，在她准备离去的时候，母亲突然叫住了她。
　　“可儿，你过来，娘有话跟你说。”
　　她坐到母亲的身边，母亲拉着她的手，许多反常的话从母亲的嘴里冒出来。难道母亲知道了？秦可人疑惑，她看向母亲，母亲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叙说她小时候的故事，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记得了。
　　她想快点离开，她怕多呆一刻，母亲多说一句，她就会失去离开家的勇气。“母亲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女儿有点累，想先回去休息了。”
　　“可儿，”母亲叹了口气，“你大了。女大不中留，一点不错。”
　　秦可人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鸣凤告诉了娘？
　　“日子定下来了，下个月十五，今天陈家人来上门商议，你爹选的日子。”
　　秦可人愣住了，随后对母亲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用黄妈的标准来说是恰到好处。“女儿的事全凭爹娘做主，女儿先回房休息了。”
　　秦可人快步回到房间，拿起包袱。陈家少爷谁爱嫁谁嫁去吧。她惊讶她此时竟然没有一丝慌张和犹豫，一旁的鸣凤倒是紧张到不行。
　　她和鸣凤出了房门，快速穿过走廊和后院来到西墙边上，西墙边上搭着竹梯子，那是鸣凤从门房那里偷出来的。
　　“小姐，你还会回来么？”鸣凤帮秦可人扶上梯子。
　　“傻丫头，我不会忘记你的。”
　　忽然墙边阴影下有人咳嗽了一声，响声把秦可人定在了梯子上。
　　“是谁？”鸣凤问。
　　哥哥从阴影里走出来，他抬头看向梯子上的秦可人，“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哥，我不想嫁给陈家少爷。”
　　“你嫁不嫁给陈家少爷并不关我的事，但是你走之前不和我这个做哥哥的告个别，那就和我很有关系了。”
　　秦可人笑了，她从梯子上跳下来，和哥哥拥抱了一下。
　　“哥，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那点伎俩我能不知道？”哥哥说，“你每次来店铺里，有哪次是奔着我的？”
　　“我以为你会和爹娘他们一样——”
　　“傻丫头，好好的大小姐不做，有几个人会有你这么傻。”哥哥摸着秦可人的头，“放心地去吧，有事就回来找哥哥。”
　　哥哥把秦可人扶上梯子，秦可人一步一步踩着梯子爬上了墙头。她回过头，月光下哥哥和鸣凤的两张脸正望着她，她向他们笑了一下。“我走了。”说完她跳了下去，仿佛把一切抛在了身后。
　　她有一种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感觉，那是他小时候在哥哥的书里看到的故事，到现在她还记得。她感到她的脚步很轻，轻到她要飘。她抬头看了看夜空，漫天星斗，她可以指出启明星的位置。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围墙，那高出围墙斑驳的竹子，顺着墙往那边望去就是拐角，再往那边她不看也知道是大门，大门两边有两个大石狮子，上面有大红灯笼。
　　她回过头不再看了，林冲要上梁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