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对苦命鸳鸯》上官柳七七

72、旷野行雨

　　深夜的卧室寂静无声，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一直走，往反方向走。
　　高洋站在旷野上，四周灰蒙蒙的，没有太阳没有云，也没有声音。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颗巨大的榕树，它遮天蔽日，枝桠和根须都纠缠连接在了一起，就像书里写鲲鹏那样庞大浩瀚，好像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
　　有薄薄的雾气自周围升起，天空随之下起了一层细密的小雨。高洋向树下跑去，他躲起来，又伸出手去探空气中的湿意，可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很小很小。
　　他仰头望着那颗高耸而安静的榕树，正迷茫着。思维此刻是停滞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也无所谓要去哪，好像就这么背靠大树坐上几十上百年也可以相安无事。
　　轰——！
　　一阵响亮的摩托车发动机声自远处传来，高洋随着车声回过头，透过薄雾努力地朝着远方张望，隐约间，有个人骑着一辆老式的摩托车，身影由远及近，突破了重重雾霭，自旷野飞驰而来。
　　望着那个影子，高洋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激动，他拍拍身上的泥土，迎着那个骑士直冲冲地向车头驶来的方向跑去。
　　嗡——！一个急刹车，一声震耳欲聋的长鸣，摩托车头像一匹惊马般扬起。
　　然后稳稳停在了他的身侧。
　　骑士拿下头盔，转过脸，对高洋微微笑了笑。
　　“爸爸！”高洋开心地喊出声，同时也发现自己的声音变成了幼童清脆的嗓音。
　　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来，上来，我带你跑一圈。”高子诚对他伸出手，把他拉上自己的后座。
　　随着一声轰鸣，眼前的世界终于动了起来。
　　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风在耳边呼啸着，但并不凛冽。
　　渐渐地，原本空旷无垠的平原上开始一点点出现了很多熟悉的景物，像黑白的幻灯片一样从眼前飞速闪过。沉默的工厂，巨大的烟囱，覆着白雪的塔，极寒的雪夜里有热气腾腾的砂锅店，雾气弥漫的江边，江水结了厚厚的冰，吉普车成群结队从冰上驶过，对岸是望不到头的白桦林；人们口中呵出白汽，乌鸦停在枯枝上，从盛夏到凛冬…
　　“我就带你到这里。”
　　摩托停在了悬崖边，高子诚回过头，再次取下头盔。高洋看着他，他眼里有遗憾和不舍。
　　“那你去哪？”高洋从后座下来，拦在车头好奇地问。
　　高子诚指了指悬崖下方，“你看那。”
　　“大海？”
　　高子诚又指了指上方，“再看那。”
　　“彩虹？”
　　高子诚点点头。
　　“那是哪里？”高洋问。
　　“自由。”
　　说完，他摸摸高洋的头，“在家听你妈话，”然后跨上摩托车，“再见。”
　　一记剧烈的轰鸣卷起了四周的黄沙，锋利的沙子迷住了高洋的双眼，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紧接着身体失重，周围的一切随着黄沙纷纷解体，一起被卷进了没有尽头的漩涡，淹没在黑暗的世界。
　　再睁开眼，屋内月色朦胧，飘窗前的纱帐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墙上的时钟依旧在走，一直走，往前走。
　　高洋闭上眼，无声的泪自眼角屡屡滑落。
　　“呼噜噜…”一缕温热的呼吸包裹了他。
　　展越翻了个身，把胳膊和腿都翘到了高洋身上，人也挪了过去，靠得很紧。
　　哎，真是上天垂怜，幸福啊。高洋抱着人形小暖炉迷迷糊糊睡着了。

　　四月初的江州杨柳依依，正是生机焕发的时节。
　　这天晚上，高洋下了课照例猫在阁楼上画画，他这段时间手很顺，画得又快又好，好像是什么地方被打通了筋脉一样。若是旁人不提醒，他都快忘了自己手指曾经受过伤这回事了。
　　晚上过了九点半，展越来跟黄倩换班。与其说换班，不如说接老公下班，展越一般都是这个点到画室，等高洋稍微画一会，自己看几章漫画或者小说等他。
　　今天漫画书刚打开没几分钟，就听见玻璃门外传来一阵非常急促的敲门声。
　　“我去，大姐！？”展越噌地一下站起来，去给赵乙乙开门。
　　赵乙乙今天背着一个超大的LV挎包，包里鼓鼓囊囊，好像装了十斤炸药一样。她火急火燎跑进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萧筝。
　　“你们什么情况？”展越好奇道，话音未落，就听见赵乙乙的巨型手提袋里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嗷嗷！”小脑袋看着展越，叫了一声。
　　“啊啊啊啊！妈呀！”展越指着赵乙乙的手提袋，神情由震惊转为激动，“小狗！！！！”
　　赵乙乙也是气没喘匀的样子，她坐到沙发上歇了两口气，解释道，“刚才我跟萧筝在那边不远的夜市逛街，这个小狗一直跟着我俩，我们以为是走丢的，在路边等了很久都没人要啊，好可怜。”
　　她隔着餐巾纸，拍了拍狗头，“是吧？”
　　小狗半截身子缩在包里，毛色是黑色和深咖色，耳朵垂着很委屈地嘤了一声。
　　“她本来想自己抱回家的，可是她狗毛过敏，”萧筝见状，把小狗抱出来，放在自己腿上。她指着赵乙乙已发红的胳膊，“想着高老师就在这附近，就干脆过来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抱它回去？”
　　此时此刻，展越那不老实的咸猪手啊，早就已经撸狗头撸到手软了。他闻言赶紧从萧筝手里接过小狗，如获至宝一般抱在怀里。
　　“你好！”他跟小狗打招呼。
　　“嗷！”小狗晃着毛茸茸的圆脑袋回应。
　　展越身心都要被萌化成一滩水了，他拼命跺脚，“啊它好乖！它好可爱！我愿意我愿意！Ido Ido啊！”
　　这个小狗看起来是小型犬，头圆圆的，眼睛黑溜溜的有点下垂，虽然脸脏兮兮的，但是身上并没有异味，也没有伤口，可能是走失有一段时间了，眼皮耷拉着稍微有点憔悴。
　　它自进屋起就老老实实地做趴趴状，看人的时候眼睛往上，十分无辜，让人保护欲爆炸。
　　“嗷嗷！”小狗盯着展越看了一会，感觉他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就直往他衣服里钻。
　　一旁的赵乙乙正在拿酒精擦着胳膊，见状喜道，“诶？它好像喜欢你诶！那太好了！”
　　高洋听见楼下吵吵闹闹，以为是学生家长，他怕展越应付不来，赶紧擦擦手下楼，结果看见萧筝和赵乙乙，“哦哦，是你们啊，我还以为是学生家长呢。”他松了一口气。
　　定睛一看，展越正把脸埋在一只小狗肚子上，听见自己的声音抬起头，脸上还有狗毛。
　　高洋忍俊不禁，他看着展越怀里那只可怜兮兮的黑眼小狗，“展越，这是你弟弟？”
　　“是妹妹！它是个女孩！”赵乙乙笑道，“您别说，它跟展越长得真挺像！”
　　萧筝见高洋从楼梯上下来，赶紧礼貌地站起身打招呼，“高老师！好久不见，之前听乙乙说你画室在这，我之前一直在国外，都没时间过来，今天正好路过。”
　　“嗯嗯，你随便看，上面也有。”高洋指了指周围和楼上，“楼梯窄，上去小心点。”
　　萧筝连忙往高洋楼上的工作室跑去。
　　“高老师！”展越激动道，“我们把它带回家吧！”
　　赵乙乙也点头，“是啊高老师，遇见就是缘分，巧了嘛！就在你们前面的夜市，偏偏我有狗毛过敏，这不是正好送来给你们了嘛！”
　　“它是什么品种？”展越问。
　　高洋几次试图把小狗从展越怀里抱过来检查，看看是什么品种。可是展越抱的死紧，自己努力几次也没能把小狗抱出来半分，只好放弃。
　　“看着像田园犬。”他说，“也有点像德牧小时候，可能是混种吧。”
　　“哎呀，管它什么种。”展越兴奋不已，脑子一团浆糊，“到我这就是我的种，高老师，我们带它回家吧。”
　　高洋愣了愣，在想家里应该放在什么地方。
　　“哎呀带嘛带嘛！”展越像个蚯蚓一样扭起来，疯狂撒娇，“放我房间，我养，我喂饭喂水断屎端尿。哎呀养嘛养嘛！”
　　高洋被展越这笨拙的撒娇方式逗笑，“我又没说不养，我就是怕家里太小，它嫌挤…”他看着小狗，“我记得，我老家有个大伯就捡过小狗，带回家越养越大，长大了发现是高加索，站起来比你都大…”还没说完，小狗嗷地一声从展越怀里窜出，在高洋身边拱啊拱。
　　“嗷…呜呜…”小狗见到高洋气势就弱了，不敢大声叫，也不敢看他，只敢蹭蹭他，贴贴他，也不敢钻他怀里。
　　高洋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让自己看起来亲切那么一丢丢。
　　“你看，它说它不是高加索，”展越指着小狗，“它不姓高，它都不亲你。”
　　高洋笑道，“那你不必如此急切地证明你与它是同类。”
　　“啊呀，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赵乙乙也道，“你们家也不算小，而且这小狗最大不过金毛那么大，不可能是高加索。”
　　展越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高老师，你白天把它带来画室，在门口看门不就行了。还能给小朋友当模特。”
　　“好好好，”高洋被小狗拱得痒，也不嫌它脏，干脆把它抱过来，撸着它的头问，“它叫啥？”他看了看展越，“跟你长得好像，叫展小越算了。”
　　“滚，”展越拒绝，他再次从高洋手里夺过小狗，抱紧，“起名的事情我来想，反正它不姓高，你说了不算。”
　　赵乙乙一拍手，“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也算做了个好事。不过记得明天带它去打疫苗哦。”她起身去找萧筝回家，正好看见萧筝从楼上下来。
　　“高老师，有一幅画我想跟您聊聊。”萧筝看着高洋说道。
　　高洋嗯了一声，“好，”他擦了擦手跟着萧筝上楼，看见她站在那幅《子诚》的画前，眼睛里充满了赞许的神色。
　　“老师，这幅画是您新画的嘛？”她问，“不敢相信，您的画功越来越强悍了。”
　　高洋点点头，“才画好没几天，这次的说实话，我也挺满意的。”
　　“难得。您这么吹毛求疵的人。不过，画里这是谁啊？”萧筝指着画中人问。
　　“我父亲。”高洋干脆答道，“他去世挺久了。”
　　萧筝听了颇为遗憾地点点头，“那您是要自己留着作为纪念嘛？”
　　“自己留着倒谈不上，”高洋若有所思地说，“有几个展馆联系我想要这幅，我也在权衡，还没想好给哪家。”
　　萧筝神情一喜，“那老师，我还能跟着排个队吗？最近我们也考虑做展，是跟意大利的团队合作。”
　　楼下，展越和赵乙乙逗小狗逗得不亦乐乎，小奶狗性格很好，一点都不认生，它摇着尾巴，晃悠着肥嘟嘟的身子，一会钻展越怀里，一会钻赵乙乙包里，把两人逗得合不拢嘴。
　　“老师，那我就真的带着了啊，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亏待它的。”
　　展越一抬头，看见萧筝抱着那幅《子诚》正小心翼翼地从阁楼上下来，不禁奇道，“我去，高老师，你把咱爸卖了？”
　　“不不不！”萧筝赶紧否认，“只是参展，参展而已！我们最近跟意大利的团队合作，准备办展，高老师这幅画很符合我们的需求。”
　　展越惊喜，“那是不是意味着，高老师他爸马上就要被全球的人认识了？跟那个什么蒙娜丽莎一样。”
　　“胡说八道。”高洋笑道，“你别理他。”
　　展越看着萧筝抱着画，还有点舍不得，“啊，要跟咱爸说再见了？”
　　“矫情样儿，”高洋嫌弃，他指了指楼上，“你想要我再给画，要多少有多少。”
　　展越拍拍心口，对萧筝道，“姐姐，这可是好东西，你可小心点别碰了啊。”
　　“嗷嗷！”
　　小狗看见高洋下来，又从赵乙乙的LV里钻出来，摇着尾巴蹭高洋的脚踝。
　　展越把小狗抱起来，送赵乙乙和萧筝出门。叽里咕噜跟小狗说悄悄话，“记住我，记住我的脸。我是你大哥，记好了，人群之中最帅的就是你大哥。前面那个冰块脸，他是你二哥。”
　　“嗷！”小狗用质疑的眼神看着展越。
　　赵乙乙回头看了看展越，见他魔怔了一样抱着小狗贴来贴去，“他在干嘛？”
　　“他在跟他的同类进行交流。”高洋说，“一见如故。”
　　“对了，”赵乙乙上车前，又提醒展越和高洋，“上回我说的，我们家老杜秘书的爱人，她在市里开了个火锅店，回头咱们一起去。”
　　“没问题，”展越点头，“我叫上尤今和黎晓霖，还有高老师他妹冯博士。”
　　高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跟姐姐们再见。”展越抓起小狗的爪子，对赵乙乙扬长而去的跑车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