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对苦命鸳鸯》上官柳七七

73、新的征途

　　在展越的印象里，江州往年的清明节，十个有九个都是阴雨绵绵，偏偏今年的清明节是个晴空万里的艳阳天。
　　扫墓一般都安排在上午，展越起不来床，高洋就先租车去黄家湾路买好元宝纸钱，临回去之前特意绕道以前林焕东团伙开的那家长乐殡仪看了看，发现那里已经改成了报刊亭。
　　到了小区接展越的时候，看见他已经在楼下等了，怀里还抱着小狗。
　　“你要带你妹一起去啊？”高洋从后座下来换到副驾驶，把宽敞的位置让给那两个小东西。
　　展越一看见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元宝纸钱就笑，“你买得也太多了，你能买，我都不一定烧得完。”
　　“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多烧点可惜了，”高洋说完，又给展越递过去两条华子，“你烧这个给老爷子。”
　　“你真奢侈，”展越不满，“我都说了老爷子不能抽烟，他有高血压。”
　　高洋摇头，“我没你奢侈，你一袋狗粮都顶一条华子。”
　　这话不假，自从抱回了小狗，展越就把它当亲妹妹供着，给它网购了一大批进口皇家狗粮，狗砂，狗窝，奶糕一系列狗狗周边，还亲自动手缝制了一件粉色的旧T恤给它做成小背心防寒，之所以不买外面的衣服是为了更好地让狗狗熟悉自己的气味，好跟自己更亲。
　　他还想了很多名字，跟高洋商量了几天，二人意见始终相左，所以它至今还叫小狗。
　　不过展越的种种努力获得了显著的成效，现在狗狗一见到展越就腻在他怀里不出来，白天上班的时候，高洋带它去画室，它却老实地做趴趴状，有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现在我们要去看爷爷，一会到了那里你要乖哦。”展越跟小狗说，帮它把衣服裹严实，自言自语道，“山上冷，别受凉了。”
　　“这是田园犬，哪儿这么精贵。”高洋回过头，看着展越抱着小狗亲来亲去，腻歪的不行，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了，“别亲了，一会儿鼻炎又犯了别跟我哼唧。”
　　展越不服，“不亲它亲你啊？”
　　“亲你的吧。”高洋白了他一眼，转过去看着窗外不理他了。
　　一路到了郊区的公墓，二人一狗相继下车，展越将小狗揣进上衣，露出一个小头。自己拎最轻的两条烟和鲜花，让高洋拿纸钱元宝，还有几本书法字帖。
　　高洋在车上就开始冷脸，下了车之后就径直往前走，也不等展越，人高腿长的很快就把边走边哄奶狗的展越甩开一大截，等展越注意到的时候，高洋的身影都变得小小一个了。
　　“高老师，高老师！”展越快步追上，坏笑，“等等我鸭，你走这么快干嘛鸭。”
　　高洋一言不发。
　　“怎么不理我呀！我一个人走在后面好害怕哦。”展越蹭了蹭高洋，“我要是丢了怎么办呀。”
　　高洋冷哼一声，“你怕什么，你不是还抱了个辟邪的吗，你丢了它会叫唤的。”
　　“嗷嗷！”小狗伸头对高洋喊了两声，由于在展越怀里而变得理直气壮。
　　高洋睨了小狗一眼，不爽，“你喊啥？有你啥事儿？”
　　“它说，它不会跟你争宠的，”展越弯起眼睛笑，翻译道，“它说，那只白猫个头太大了，把我的心都塞满了，它勉勉强强，能挤进去那么一丢丢丢丢……”他夸张地比这手势，比出一个针尖大小的形状。
　　高洋好像被看穿了心思，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声音还是冷冷的，“谁跟狗争宠…”
　　“那肯定不是你，”展越嘿笑，“是某个冷面醋坛子。”
　　小狗明显不满展越胡乱翻译自己的想法，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来到展振朗的墓前，展越怕烧纸熏着小狗，就把它拴在背风处的树上。也许是最近前来扫墓的人很多，展振朗的墓碑前摆了不少鲜花和水果，墓碑也擦的干干净净，照片上那个精神老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来客，和以前生龙活虎的样子没有半点差别。
　　“这些来的人都是谁啊，你知道不？”高洋简单整理了一下周围的鲜花，摆上自己带来的水果，又拿纸巾擦着墓碑和遗像，对流程驾轻就熟。
　　展越摇头，“不清楚，应该都是他以前的学生吧，可能有远房亲戚，我也不认识…或者就是…”他想了想，还是不想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你爸爸。”高洋帮他把这三个字说出来。
　　“你爸爸！”展越没好气地切了一声。
　　当着老爷子的面，高洋不跟巨婴争执，省的老爷子对自己有意见，他烧完纸，又烧了一打金元宝。
　　刚点上火，此时风势忽然大了起来，熏得他眼睛通红，好像哭了一样。
　　旁边的展越不停往火堆里丢华子，边丢边说，“爷，少抽点烟，多拿钱。”他指了指高洋，小声说，“烟不够的话去梦里找高老师要，钱不够的话，找我要。嘿嘿，我超有钱，高老师的钱都在我这里。”
　　“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高洋一听展越说方言就知道肯定没事，于是擦了擦眼角被烟熏出来的眼泪，“你是不是说我坏话？”
　　展越赶紧否认，“没没没！我说你可好了，一大早就去买鲜花纸钱，还买这么贵的华子，表现好，让我爷去梦里谢谢你。”
　　“老爷子知道你这么编排他，梦里揍死你。”高洋没好气。
　　展越充耳不闻，对着展振朗的照片，指了指高洋红红的眼睛，“爷，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看，高老师都哭了。”
　　“我那是…算了，我是哭了。”高洋放弃辩解。
　　东西烧的差不多，展越抱来小狗，拉着高洋一起给展振朗三鞠躬。
　　小狗不会鞠躬，被展越强行按头，意思了三下。
　　“爷，这是我们家新成员，路上捡的。”展越说，“名字还没想好，您要是有什么想法，梦里告诉我哈。”展越揉揉眼睛，“中元节的时候我们再过来。”
　　高洋哑然失笑，“你烦不烦，一会儿功夫给你爷布置多少工作了，我都烦了。有你这么当孙子的吗，没大没小。”
　　“嗷嗷！”小狗叫了两声，表示同意。
　　完事之后，高洋跟展越又找了个空地，给高子诚烧了些纸钱元宝。回到市区已经快到下午了。
　　高洋赶着上课，展越赶着见客户，二人在市中心分开，小狗给高洋带去画室。
　　为了不引起小朋友的过度关注，防止产生不必要的伤害，高洋一开始把小狗放在二楼工作室，趁课间上去看一眼，慢慢等它熟悉环境之后，就在画室门口给它搭了一个小窝，周围围着一圈护栏，这样既方便小朋友观察，又能防止他们手欠去摸。
　　展越在回公司的路上，接到了展世超打来的电话。
　　实际上，虽然展越嘴上不说，但是高洋上午的那句话还是说到他心里了。展世超来了吗，今天是展振朗去世的第一个清明节，他怎么能不来，怎么可以不来？
　　自从上次过年时展世超请他去过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月，这段时间，展世超都是通过微信联系的展越，一般都是问问最近如何，忙不忙之类的。展越从不主动找他，信息也很少回，回了也是不咸不淡，发十句回一句的那种。
　　此刻，展越看着展世超打来的第六个电话，终于接了起来。
　　“干嘛？我在上班。”展越语气里的不悦有刻意的成分。
　　展世超依旧和以前一样，对着展越有些唯唯诺诺，他连声道了很多歉，直到展越不耐烦了要挂电话，才切入正题。
　　“我早上去看爸了，也看见你们了，”展世超说，“我没好意思过去，等你们走了我才去烧的纸。”
　　展越呵呵冷笑一声，“哦，所以呢？”
　　“所以…”展世超有些结巴，“所以…”
　　展越一听他这个欲言又止的声音就难受，“所以什么，不说我挂了，忙着呢。”
　　“晚上，一起吃个晚饭？可以吗？”
　　展越到底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这样的请求，哪怕是陌生人他都会答应，更何况是自己亲生父亲。
　　他选了地址，想起不久前赵乙乙说的杜盟家妻子开的火锅店，干脆就定在这里，想着再不济也起嘛能吃顿好的。
　　临近饭点，展越故意慢吞吞地去，想着就让他等一晚上自己都没什么好愧疚的。但话虽如此，还是在火锅店外开始排队之前到了。
　　展世超比上次老爷子葬礼那会儿又瘦了不少，可能这就是他们家人共有的基因，稍微动两下就能瘦，胖回去则要花很大的力气。
　　“来啦…”他看见展越，远远地就起身迎接，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只是眼神却还是不太敢直视过去。
　　“你点菜了吗？”展越讲话的语气还是带点冲，他坐下也不看展世超，“几点到的？”
　　“刚到，刚到。”展世超从包里拿出一张黑卡，小心翼翼地往展越手里送，“我不会点菜，你来点吧！”
　　展越拒绝展世超的黑卡，“这又不是米其林，这点菜要不了这么多钱。你别一见我就给钱行不行。”
　　这句话好像是戳到了展世超的痛处，他脸一热，手停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展越看他这样又心软了，“行了，我不缺钱，你先留着吧，不够我找你要。”说完对着身后的服务员招呼点菜。
　　展世超听展越这么说，脸上才露出难得的笑容，虽然依旧有些局促。
　　不得不说，大牌就是大牌，火锅食材新鲜，底料鲜辣十足，展越光是看着周围桌的人大快朵颐就已经馋得不行了，菜一上桌也不跟展世超客气，直接开涮，稀里呼噜吃了起来。
　　“喝点不？”展越加了两瓶啤酒，跟展世超一人一瓶开了。
　　展世超高兴地与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我下个月开始就回江州了。”
　　展越筷子停了停，他看着展世超，听他又说，“公司搬回江州了，我以后重心都在这边。”
　　“哦。”展越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吃肉。
　　展世超几乎没吃，一直在给展越涮菜，夹菜，把展越的碗都堆满了，直到展越捂着碗拒绝，才知趣地放下筷子。
　　“我住在西区。”展世超给展越发了一个小区地址，发完又强调，“我一个人住，回头你过来看看，咱们也多聚聚。”
　　晚上回家的时候，展越一路上都在打饱嗝，一部分是火锅，一部分是啤酒。这一顿饭说值也是真的值，自己几乎全程没讲话，基本上都是语气词，剩下的都是展世超在说，临走前又强行把银行卡塞到自己口袋里。
　　“有空找你喝酒。”他送展世超上车，对他说了这句话。
　　回到小区，远远地就看见家里的灯亮着，展越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准备跟高洋好好吐槽展世超呢，一进门，却被眼前的景象逗笑趴在地上。
　　高洋蹲在狗窝前，一边用那带点大碴子味的声音絮絮叨叨，手里拿着一件粉色小衣服，正在缝…“让你憋进我屋，非要进，衣服挂破了吧，脏了吧，难过不？你瞅啥？你有意见？等翻译的来了再说。”
　　小狗趴在地上听着训话，黑溜溜的眼睛委屈巴巴地在高洋身上扫来扫去，身上还有点颜料，它哼哼两声，把脸埋进爪子里做无地自容状。
　　“噗哈哈哈哈哈！”展越笑的讲话声音都不连贯了，他凑到高洋跟前，“你这狗语比我厉害多了啊，你这得八级水平了吧。”
　　“哟，翻译的回来了。”高洋看了展越一眼，自己也咬着牙想笑，可是不想笑给展越看，干脆转过去背对展越，“把你妹看好。”
　　他晚上回家的时候，按照展越说的给小狗放好狗粮和饮水，正准备去屋里画画。刚进屋小狗就跟进去了，摇着尾巴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它这么蹭下去，我没办法画，就把它赶出去了，”高洋摊手，无奈道，“它就一个劲挠门，给我挠的那个难受。我就要出去抓它，想把它拴上，它就到处跑，路过我的画架，给螺丝勾住了衣服，把衣服弄破了。”
　　展越闭着眼都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番场景，“所以你就在这给它缝衣服？”
　　“你不是说它怕冷。”高洋白了展越一眼，“回头它受凉你又要怪我。”
　　展越坏笑着扳过高洋的脸，“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口是心非。”他抱起小狗，“承认一下你很喜欢它关心它，不丢人。”
　　“我承认什么，”高洋甩开展越的咸猪手，继续缝衣服，“我不关心它，它是你妹，跟你一幅德行，净捣蛋。”
　　“呜呜！”小狗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好像是在极力辩解什么一样，围着高洋一直转悠，边转悠边嗷嗷叫。它声音并不大，不像别家小狗那样刺耳，所以听上去有点可怜兮兮。
　　高洋躲开了它好几次想要扑上来的动作，终于把裂开的衣服补好了。
　　“你怎么不翻译了？”高洋把衣服丢给展越，“它都叫这么半天了。”
　　展越冷眼旁观很久了，就看这小狗围着高洋转，想蹭他又有点害怕。而高洋一直躲躲闪闪，不是觉得它烦，而是自己手里拿着针，怕针头伤到它。这会儿衣服补好，任凭小狗随便蹭，也没有半点不悦的神情。
　　“它说它喜欢你，想跟你一起玩。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但是不要把它关在外面。”展越笑着把衣服丢还给高洋，“小狗跟小朋友一样，也是要教的嘛，你多训练它几次，它就会知道什么时候不该打扰你了。你这么有耐心，试试看喽。”
　　高洋觉得有理，于是拿着衣服，费劲吧啦半天终于给小狗套上，累的一身汗。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抬起头问正在翻漫画书的展越，“那到底叫什么名字？训练也不能小狗来小狗去的喊吧，你想好了吗？”
　　一张单词卡从展越的漫画书里掉了出来，看样子多半是张采薇之前看展越漫画书时留下的。
　　展越弯腰捡起单词卡，看见上面写的是“Brave”。
　　“Brave，Brave…”展越随着读了两声。
　　高洋正在摸小狗，没顾得上回头，闻言随口接道，“啥？布睿？”
　　他回过头看向展越，“布睿是吗？还行，比你上次说的如花强点儿。”
　　“天哪！”展越的单词卡飘零到地上，他哀嚎一声，“我的英语发音已经烂到这种程度了吗？我下个月要出国出差啊！我要报班！我要买课！！！！”
　　“布睿！”高洋朝着小狗喊了一声，“到我这来。”
　　布睿嗷呜一声，扑进了高洋怀里。

　　这天清晨，展越乘坐最早的一班飞往德国柏林的飞机，开始为期两个月的业务培训。
　　高洋和布睿一起送他到机场。布睿长得很快，才一个月的光景，已经能够独立行走了。
　　“落地报平安。”高洋把行李递给展越，趁着四周没人，一把搂过他的脸，火速亲了一口。
　　“我C你@#?%”，展越一通C语言乱骂，被高洋这突如其来的直接吓到差点站不稳，他推开高洋，瞪着他道，“说好公共场合低调呢？咱妈说的，禁止卿卿我我！我要告状！”
　　高洋无所畏惧，“给你长点儿记性，去了好好学习，别想别的不该想的。”
　　“我想什么？”展越嘿嘿笑道，“哎呀！跟你说了八百遍了，我对德国帅哥没有兴趣！”他凑到高洋耳边，“我就喜欢中式古典帅哥！”
　　高洋冷笑，“中式古典有几百种……”
　　“不不不，只有一种！对吧布睿！”展越笑道。
　　“嗷！”布睿伸着脑袋，求展越抱，求摸头。
　　“行了，你滚吧。”高洋把布睿送展越的魔掌里夺回。
　　“不准给小妹妹小弟弟你的私人微信！”展越跑了两步，回过头，远远喊。
　　“你快滚。”高洋的声音不耐烦，脸上却是带着笑意，他指着展越跑走的方向，看着布睿，“他像不像个傻子？”
　　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高洋看是萧筝打来的，便接了起来。
　　“喂高老师，您之前参展的画有反馈了，有个收藏家出价五十万，想收藏您的那幅《子诚》，我想问问您的意向。”
　　……
　　回市里的路上，刚下过小雨，碧空如洗，高洋发完一条简讯，牵着布睿走在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小路上。
　　那条简讯是发给张汉闻的，内容是：张叔，我之前买的那套房可以开始装修了，房产证上写展越的名字，谢谢。
　　张汉闻即刻回复：收到，马上落实。
　　“布睿，你想看极光吗？”高洋牵着布睿，向着不远处璀璨的朝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