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我只是一个搬运工

3、王子

　　一小队人马走过蜿蜒的小路。尽管疲惫不堪，马蹄上裹着泥浆，衣摆上沾满尘土，显得有些狼狈，但是每个人都挂着骄傲的笑容，有人轻轻地哼唱着欢快的歌。他们的后方是家乡，他们的前方是战场，战场上闪烁着铁与血的光芒。
　　在前方，他们将把长矛捅进敌人的身体，他们将会打击那一群不可一世的圣殿骑士，夺回属于自己国家的庄园，林地和田产。多么美好的幻想！
　　最前方的是安德烈王子，他在长途的跋涉中依旧精力充沛，淡色的头发在暴雨后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他们远远的看见了营地，以及营地上晃动的人影和升起的炊烟。安德烈有些激动地咽了口唾沫，他座下的马匹也有些激动不安，踢踢踏踏着前行。然而走近了些之后，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营地上异常散漫，几人靠近时甚至没有守营的士兵要求他们给出身份证明，一些营帐空空荡荡，空地上的锅灶也比安德烈预想的少许多。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心中泛起几分不安。
　　这时候他突然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熟人，那是年轻的将军，脸上线条刚硬，轮廓深刻，有着特殊的，吸引人的气质，正是沃尔特。他走路一瘸一拐，走近了才发现，他的腹部缠着布条，像是受了不轻的伤。安德烈急忙招呼对方，“沃尔特·比格德，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父亲呢？”
　　尽管平时并不待见这位王子殿下，见到他依旧让人惊喜，毕竟由于国王令人猝不及防的去世，这个大小领主组成的军队早就陷入了混乱，正急需一个领导。否则，他想着，或许等不到明天就可以散伙了。
　　他没有做任何修饰，而是直截了当地回答，“殿下，国王已经被圣殿骑士杀死，现在领主们谁都不肯服从别人的指挥。”说完，他盯着对方，目光里带着审视。
　　安德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

　　沃尔特几乎有些同情对面的王子殿下了。他安静地看着对方脸色变换不定，最后深吸一口气似乎归于平静。他等待着，听到安德烈用强行变得冷静的语调说，“沃尔特，替我召集其他将军们。”
　　他挑了下眉，有些诧异于那声音里从未有过的威严，于是垂下目光，忍着腰部传来的疼痛道，“是，王子殿下。”
　　他转身，没有错过安德烈在那一个瞬间暴露出的茫然与无措。
　　很快，十来位伯爵，男爵和骑士团长聚集在中间的帐篷中，他们显得有些焦虑，盯着面前半大的男孩。
　　最先开口的是年迈的杜蒙德侯爵，他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抬手擦拭眼角的泪痕，“我很抱歉，王子殿下，国王他……”他声音似乎哽咽，接着叹息，“我已经追随国王陛下将近二十年啦，这么多年，我们一起造就了不败军队的传说。可是现在……”他又叹息一声，像是带着感慨和悲伤。
　　不少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又暗暗移开，有人悄悄地撇嘴。
　　安德烈同样叹息一声，“杜蒙德伯伯，我父亲的死亡，这是多么让人悲痛的消息啊。真是难以想象，在他出发之前，他曾经发誓要打败圣骑士团，为我们国家的地主讨回应得的权利。可是现在……”他似乎又难掩悲伤，用手背揩拭眼角。
　　“王子殿下，”短暂的沉默后，又有人发言了，那是蓄着两撇小胡子的特里斯侯爵，“现在的悲伤没有益处，我们的骑士正在面临分裂和混乱，我们正在面临教会的压力，我们需要做出艰难的抉择-是屈服于教会的压力选择投降，还是继续战斗到最后一刻？”他似乎有所倾向，言语中带着诱导。
　　安德烈迅速放下了揩拭眼角的手，但他没有急于发言，依次望向其他人，似乎正等待他们做出回答。
　　一位矮小瘦削的男士皱着眉头，那是夏尔沃夫伯爵，“王子殿下，现在我们的国家恐怕经不起战争。实话说，我们的补给线已经快断了，伤亡的人也远超过预期。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已经开始劝说国王陛下放弃这场战争，何况现在？在您即位之前继续这几乎没有意义的争斗，恐怕会使国家陷入动乱。”
　　“哈，现在？停止？”一位身材魁梧的骑士长冷笑着接话，“那么，尊敬的沃夫伯爵，请问我们之前的粮草损耗，人员伤亡又有什么意义？不瞒你说，我的手下在来的时候有百余人每一个都是我可以交付后背的英雄。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一半，他们骑着同样疲惫的马。如果现在停战，你让他们的死有什么用处？难道只是为了染红这片土地，让它在夕阳之下显得鲜红？哈！”
　　另一个骑士长附和道，“是啊，何况，一旦答应了他们的条款，我们将会失去大量的土地产出。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又拿什么来供养我们剩下的骑士？难道让他们去抢劫吗？或者，见鬼，爵士，你指望着他们能够通过接受光照来替代小麦和黑啤酒？”他像是在说一个笑话，尽管没有人因此而发笑。
　　特里斯侯爵摸了摸他的两撇小胡子，呵斥道，“够了！里德尔，麦考夫，难道夏尔爵士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们根本没有能力继续这场战争！如果继续，接下来的军资由哪位提供？是你，还是他？或者，难道你们依旧做着美梦，指望着教会来为我们买单？别想了！这几个月的战争还没有让你明白这一切吗？即使我们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教廷依旧可以从十一税里抽取军资，从狂热的信徒中挑选新的骑士。从长远上看，我们最终依旧会一败涂地！”
　　“那么，特里斯-爵士，”里德尔加重了“爵士”这个词的读音，似乎是含着讽刺，“难道你真的打算同意教廷的条款？那会使我们全部完蛋！”
　　特里斯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争辩，夏尔伯爵又开口了，“里德尔，继续战争，同样会使我们全部完蛋。如果国王陛下没有在战争中失去生命，如果我们的国家依旧稳定，那么我们可以积极地寻找外援，比如弗朗西斯国王，或者索托国王。他们会非常乐意向我们提供帮助，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国王或者领主愿意-除非他是狂热的，没有脑子的信徒-将自己的土地奉献给教会。而他们出于自保，会毫无争议地站在我们一边。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在国王陛下刚刚去世，王子殿下尚没有稳固地位，继续对外战争极有可能导致国内的动乱。而这，有可能引起其他国家趁机搅混水。到时候别说是条款里面的部分，也许整个国家都会因此覆灭。里德尔，也许你会因此失去剩下一半的手下。”他说话很平静，但是较之于特里斯侯爵却显得更加有说服力。
　　营帐里陷入了静默。
　　安德烈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的父亲曾经教导我，你必须在合适的时候认清自己的实力，做出恰当的选择。现在，我无比确定，我们应当及时抽身而出，制止更加严重的损失。明天，我将派遣使者与教会谈判，当然，我们不会接受他们全部的条款，而是争取他们的让步。否则，”他龇牙，“这个国家将不会畏惧更多的战争。”
　　他接着微笑起来，“我因此相信，诸位可以在自己的采邑过今年的圣诞节。”
　　营帐里的氛围竟然变得轻松不少，有人微微点头像是赞许，也有人满脸不忿却终究没有开口。老迈的杜蒙德侯爵颇为赞许地朝着他微笑，“殿下，我想我看到了我们国家未来的希望。”
　　略微放松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下午，传令的士兵带来了王后玛格丽特宣布即位成为女王，并且获得了教会加冕的消息。玛格丽特的兄长索托国王派遣使者前去祝贺，而弗朗西斯国王保持了沉默，但是并没有表达反对意见。于是气氛再一次变得诡谲。
　　有人愤怒地大喊，“啊，真是个背叛者！一个婊子，一个该死的女巫！她背叛了国王和王子殿下！她一定会下地狱的！”更多人保持着沉默，用眼神进行心照不宣的交流。在接下去的几天甚至几个小时，他们的选择将会决定他们最终的命运。
　　领主们再一次聚集在王子的营帐，显得比上一次更加躁动不安。他们看到王子依旧波澜不惊，他那过分妖艳美丽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甚至是眼角眉梢或者那薄薄的嘴唇，也完美地保持着一个弧度，让人异常安心。
　　我为我继母的背叛感到寒心。他这样说，但是我必然会不遗余力地守护属于我的权力，我的土地，我的子民。那是我父亲的遗留，是属于奥克尔家族的荣耀。它不容许被别人篡取。它属于奥克尔家族，属于我的祖辈，我的父亲，我。过去，现在，未来。这是我与你们一直，且仍然将会守护的一切。
　　各怀心事的领主低下一向高昂的头，没有人愿意与王子对视。
　　安静得让人感到心悸的营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人们惊讶地抬头，却是看到一个穿着骑士服装的少女不疾不徐地走进了营帐。她有着浅灰色的眼眸，显出几分温和与包容。她的脸庞线条柔和，却有着风吹日晒带来的粗粝。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她的金色卷发被高高地束起成发髻。走进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聚集的地方，她没有显示出一点慌张，脚步轻快，表情庄重。
　　“我名为安娜丝玛，是一个普通的农场主的女儿，同时也是上帝的子女，”她扫视一圈，平静开口。“我主赐给我一个梦境。
　　“他说，安娜丝玛，你当追随安德烈奥德尔，帮助他拯救这个充满罪恶的国度。
　　“以全知全能的神的名义。”
　　特里斯伯爵的两撇小胡子动了动，像是要露出一个冷笑。这时候他看到面前的金发少女毫无预兆地腾空而起，脚尖离地。她的周围在那个刹那开满了鲜花，那是烟紫色的郁金香，那是湛蓝色的矢车菊，那是纯白的水仙花。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季节出现的花卉盛放在这个不起眼营地，光线暗淡的营帐，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使得在鲜花簇拥下的安娜丝玛显得无比圣洁美丽。
　　她清清淡淡而又不容置疑地开口，“我劝你遵守王的命令，即指神起誓，理当如此。
　　“不要急躁地离开王的面前，不要固执地行恶。”
　　”特里斯伯爵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的小胡子抖动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这使得他就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里德尔与麦考夫骑士长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盯着面前的少女，夏尔沃夫伯爵与杜蒙德侯爵面色如常，沃尔特比格德将军表情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实在是一个无可辩驳的神迹！
　　安德烈王子脸上显出虔诚庄严的神色。他恭敬地，向着“神使”微微躬身，而后庄严地开口，“您的意愿就是我的意志。”他的目光依次扫过营帐里的其他人，而后满意地看见高傲的元老们纷纷恭顺地弯腰，道，“唯追随王子殿下！”
　　晚饭之前，上帝派遣圣女来拯救这个国度的传说已经传扬开来。骑士和步兵们议论纷纷，“听说了吗？那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女孩其实是上帝派遣的神使，她将会拯救我们的国家！”
　　“难以想象，她展现了真正的神迹，让王子殿下的营帐里开满了这个季节没有的鲜花！”
　　“她与我们一同来到这里，真没有想到啊，我距离圣女竟然这样接近……”
　　“但是，你们当真相信那个神迹吗？”有人这样质疑，但是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洪水一般的讨论声里。
　　晚饭之前，“圣女”安娜丝玛被沃尔特将军堵在了营帐门口。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看见他轮廓深刻的五官，看见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略显狰狞的伤口。她细细回忆着安德烈告诉她的信息—沃尔特·比格德，狡诈的投机者，残暴的杀戮者，天生的战士。
　　她警惕起来，然而还是保持着微笑，向他微微点头致意，等待着对方开口。
　　“尊敬的圣女大人，”他带着过分造作的恭敬微微弯腰，“您虔诚的同伴，上帝的仆从，被您的教义所吸引，希望更多地沐浴您教诲的圣光。”
　　安娜丝玛保持沉默等待下文，看到青年将军抬头，露出一个张扬的，大胆的微笑，“那么，您是否愿意将您的教义布施于我？我认为在血与火的交界之处，在深可见底的绝望之中，才能够真正地感受到救赎的含义。”“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在晚饭之前在外面走走呢？”
　　哈，如果不是气氛诡异得令人恐惧，安娜丝玛几乎要根据自己在王子那里了解的丰富猎艳史判断这位或许好色的将军是在追求自己。但是显然，这暧昧而又不伦不类的言辞中藏着试探。
　　他就像是一个滑稽，可怕又不伦不类的小丑。她这样想着。
　　她神色庄重，“主说，以心事我。不必拘泥于地点和形式。”她顿了顿，“如果您愿意，可以在任何地方接受主的光辉。”
　　“啊，”他露出浮夸的惊喜神色，轻轻地拍了下双手，“那么，请随我到前方的战场上看一看吧，看一看这场战争，以及--”他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您所说的，要“拯救”的这个国家。”
　　安娜丝玛几乎要变了脸色。前线，前线，天晓得是不是在圣殿骑士军队的弓箭射程之内！想想吧，一个完好的人走出去，一个插满箭矢的刺猬爬着回来！噢不，大概不会爬着回来了，多半会安安静静地躺在该躺的地方—哈。
　　嗯，这个将军简直是个疯子！他要和自己一起去……唔，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个所谓的邀请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选项，否则那场“圣女”的戏剧也将会无法收场……
　　“这是我的荣幸。”安娜丝玛平静庄严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