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侃红楼》流花烟雨

3、生不逢时玉蒙尘

　　红楼中，有两个人物，出场不多，却令人过目难忘，一个是前文提到过的薛宝琴，一个就是今天要说到的妙玉，之所以把她们放在前后文里一起侃，是因为在流花烟雨的心中，这二人有相通之处——不是说她们本身有什么相似点，而是窃以为在这二人身上，都可以看到钗、黛的影子！
　　不知道别人如何，我在读宝琴的时候，总有“抓不住”的感觉，因为太完美了，集合了顶尖人物黛玉的才情、宝钗的性情，这样的人物“只应天上有、俗世几堪见”，因此不象真的，所以更愿意把她看成是曹公的理想所托，但是妙玉不同，在她有限的亮相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被放大了的钗、黛的特点，同时又有她自己独特的个性，透过字里行间，我们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心跳，而这些足以使她在曹公所费笔墨不多的前提下稳占金陵十二钗正册。
　　妙玉的判词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属于她的曲子是《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这是十二钗中最令人玩味的词和曲，尤其是那“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和“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简直就是画龙点睛、入木三分！
　　妙玉的“孤癖人皆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黛玉，她的清高和孤芳自赏确有与潇湘妃子类似之处，但是考量起来，她们只是所谓的“形似”罢了，在根本上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黛玉的高洁是一种本性，她不介意别人的评说，也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但是妙玉是把“洁”当成了一种追求目标，一个“欲”字暴露了她的用心良苦，让人唏嘘，因为是“想”做一个超凡脱俗的人，所以她刻意强调“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努力把红尘的印记从身上消除，结果过犹不及，当她嫌刘姥姥用过的茶杯脏而扔掉的时候，只会让人叹不能入世又如何出世？她的境界，充其量停留在“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的层面，距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差距是一目了然的，所以一句“何曾洁”、“未必空”就把她打回了原形。
　　能够把妙玉和宝钗相提并论的是她分茶那一节：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是否想到宝钗点菜、点戏？而一个出家人竟能知道贾母的习性，她为何会知？因何要知？从何而知？探究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吗？而她给贾母和众人沏茶用旧年蠲的雨水，给钗黛的则是收的梅花上的雪，固然是为了说明她对林、薛二人的高看，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的区别对待不更说明她深谙并且可以熟练使用俗礼吗？这与“太高”“过洁”不是完全相悖了吗？而且还有一点她与宝钗是不同的，书中在写宝钗分薛蟠带回来的土特产时，只说给黛玉的一份儿比别人多，但是可以想象给探春和赵姨娘的绝对不会一样，只是这样的处理宝钗不会说出来，妙玉则对当事人明言，当然是对她高看的人明言,这样的举止又哪里象不问俗事的人呢？
　　所以，不客气地说，红楼梦中的妙玉就像是夹生饭，高不成，低不就，时时处处显露出矛盾：是出家人，却带发修行，一方面舍不下命只能皈依佛门，一方面舍不下尘缘要留三千烦恼丝；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却是下了帖子也就请来了，前番的言辞有自抬身价之嫌；说宝玉喝茶是沾了黛、钗的光，杯子不够时，却是把自己用的给了宝玉（这等举动即使放在今天也可以看作大胆），让人不能不怀疑她高看黛、钗是否是因为宝玉与她们亲厚；自称“槛外人”，既在槛外，就该跳出三山外，却在宝玉生日时巴巴地送来“遥叩芳辰”的帖子……难怪在罚宝玉去栊翠庵求红梅花时，林妹妹不让人跟他一起去，说“有了人反不得了”，李纨也赞同……书中邢岫烟评价妙玉“为人孤高，不合时宜”，我觉得套用今天的一个词，就是“拧巴”！
　　在红楼梦中，个人认为妙玉是个不可爱的角色，但若放在现实社会，则坚信她会比钗、黛等人更容易幸福，因为她有才、有心、有胆，别的不说，在斯时斯境，在对贾宝玉流露出的感情中，
　　宝钗只敢用半句话，脸就红了，黛玉也只是哭得眼睛肿成桃子，全都不如妙玉的勇敢和主动，而且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善于借用周遭人的力量——否则一个年轻女尼何以进贾府、管理僧众？但是她生不逢时，在那个时空环境里，只能是“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