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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回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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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回门。
公主府里没有长辈,便坐着四驾马车径直去了宫中。
周樟自然是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哪怕是觉得外孙女千好万好的叶太后。
叶太后喝了周樟煮的茶,赞了一句好,又想着,这位周二公子未免太谦谦君子了些。
倒像是假的。
他下午在翰林还有事,温声同姬灵道:“我待会再来接你。”
姬灵点头,半点没心肝地转头跟叶太后分享周樟小妾劝学的故事。
叶太后难得惊讶地挑高了眉:“周家家主的夫人,我曾见过的,确实要强,你娘年轻的时候见了她就跑。”
她嗔怪道:“你们母女不读书这一条倒是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你爹年轻时读不读书,牛鼻子老道想来是不识字的。”
姬灵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怎么提起他了祖母?”
“我知道你怨他多半是因为我怨他,但那么多年了,没有那么多仇恨值得背负这么久,该忘就忘了。”
姬灵心中浮现极其古怪的感觉,但又抓不住。
门外的太监高声道:“叶嫔求见。”
姬灵讶异:“姓叶?”
叶太后神色看不出高兴,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来人姬灵认得,是叶晟成的庶女,叶逢桥。
她身后宫女提着盒子,温婉良善地道:“太后妆安,县主妆安。”
“赐座。”
叶逢桥便坐下,把盒子打开:“前些日子做了些钟北糕点,想来太后应当惦念,便送一份来,恰好县主也在,一道尝尝逢桥的手艺。”
东西接过来,荣嬷嬷试了试银针,叶太后并不阻拦。
姬灵瞳色愈深,笑道:“我都没去过钟北,就不吃糕点了。”
叶逢桥不动声色:“就算没去过钟北,县主也是叶家人,自家人。”
姬灵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叶太后打断:“灵儿,跟姑爷回家,别让人等久了。”
是要支开她的意思。
那种古怪的感觉再一次浮现,姬灵在叶太后面前惯常乖巧,也不指出周樟会来接她一事,点头告退。
姬灵在翰林院门口百无聊赖地晒太阳。
她不是个能藏事的人,凡事都要自己抖落个痛快,当场发作起来。
脸上表情一看就是有心事。
周樟笑了笑,把她拉到树荫底下:“不是说去接你吗?”
姬灵其实是站在周樟的影子里,她仰头问:“叶嫔是何时进宫的?”
周樟此刻倒是有些明白那日姬灵在御花园里问他,我们只能聊这些的郁闷。
他道:“我们成婚的后一日。”
垂下头,在姬灵耳边低语:“和棋县有关。”
“你们中原男人长得倒是好看!”别扭的中原话从一女子口中说出,“只是太瘦弱了,柴。”
姬灵皱眉转身,正好看见鸿胪寺的官员围着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穿着异族服饰,春夏交接之际,把两条胳膊全露在外面,脖子上挂着狼牙。
耶塔十二部,来自草原。
姬灵原本不满旁人说周樟瘦弱,想争辩几句,但看到那位异族男子九尺有余的身材,和两个鸿胪寺官员宽大的体格,就闭嘴了。
她只是护短,不是不让人说实话。
鸿胪寺的官员飞快地介绍这两位异族男女,分别是耶塔十二部王部的公主和王子,此次前来恭贺皇帝寿辰。
“中原的女人也很好看。”那位王子图尔说,“可惜也太瘦弱。”
他叽里呱啦地用草原话说了一大堆,公主图雅应和几句。
姬灵勾唇笑了笑,刻薄而傲慢,但周樟揽着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他从未在人前与她如此亲近,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想看看周樟想干什么。
但紧接着,周樟一个踉跄两个人齐齐地摔在地上,一下子吓到了官员们,叫喊着。
“县主!没事吧!”
“周编撰!没事吧!”
嘈杂声中,那对兄妹又在用草原话讨论。
姬灵耳边只有周樟平稳的嗓音:“灵儿,他们在讨论你我是否能成为和亲对象。”
“已经成亲的,他们也能选吗?未免猖狂。”姬灵冷了眉眼。
“我不会赌这种事。”周樟道。
姬灵眼睁睁地看着,周樟神色惊慌地喊太医:“县主中暑昏倒了!”
鸿胪寺的官员马上跟着喊:“传太医!”
周樟随后勉强地把嘉怡县主抱起来,又摔在地上。
“……”她开始想,从前周樟抱着自己健步如飞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撞见过。
他非常艰难地又爬起来,抱着姬灵,又摔在地上。
姬灵腰间环着状元郎结实的小臂,摔得一点都不疼。
但她觉得周樟这幅样子实在是罕见,配合地闭上眼。
图雅道:“好可怜啊,现在就中暑。很容易死掉吧。”
图尔道:“那个男的连个女人都抱不动,马都不会骑吧。”
周樟等人走了,拍了拍身上的灰,一句一句地复述给姬灵听。
姬灵笑得花枝乱颤,浑身都在掉灰。
“你这么怕的话,我今日之后都会小心的,不会被抢走,夫君。”她贴着周樟的脸,亲了一口。
周樟面无表情地把朱砂从脸上抹掉,蹭开一大块红,姬灵笑得更厉害。
少时,她平静下来,说:“如果和亲的话,按照耶塔十二部的风格,肯定会要公主的。”
周樟沉眉:“自先帝边城之辱后,我朝对耶塔十二部节节退让,此时他们前来,会求嫡出公主也不稀奇。”
姬灵喃喃道:“真是非常糟糕的事。”
边城之辱,自那日起,大许就像失控的马车一刻不停地冲向悬崖峭壁,失重落下,迟早摔个粉身碎骨。
从宫中离开,姬灵带着周樟去了公主府。
安阳是先帝唯一活到二十岁的孩子,万千宠爱于一身,公主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极其名贵的品种。
占地极大的公主府,一半都是池塘,时值春末,荷花已露花苞。
姬灵让下人推了艘小舟过来,招呼周樟坐上来。
“会划吗?”
周樟接过船桨,缓缓地将小舟划向荷花深处。
姬灵张开双手躺在船上,双脚不顾身份地翘起。
“十八年前,耶塔十二部使团来和谈,祖母怕他们提出和亲的要求,想给我母亲选一门亲事定下,我母亲不愿,偷偷溜走了。”她的声音随着小舟晃晃悠悠,轻描淡写,“祖母说起时,是她纵容母亲跑的。”
“再回来时,带回来一个道士以及有了身孕。说喜事是在道士山上办的,什么破门派,道士还能娶妻生子。”
周樟:“……”
“祖母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我母亲在我三岁时便去世了,皇陵又很远,祖母便说,公主府里的每一朵荷花都是母亲栽下,我想她时便过来看看。”
年年岁岁,荷花都会开,好像安阳也会回来。
“但我很少想她,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是靠宫中画师。只是,每每泛舟此处,都会觉得心中安宁。”
“周樟,你应当知道我们为什么成亲。”她突然说,“若我不是传闻中那般荒唐。”
姬灵有自知之明,他们两人的彼此靠近更多的是家族之间的默认和利益驱使。
如果说有什么出自本心的话,也就是见色起意。
她并没有看周樟,只是望着天:“今日宫中,你舍下脸面演戏,所以我也同你说实话。”
“我其实无所谓你纳不纳妾,但同别人分享东西会让我觉得恶心,我对你有几分喜欢,所以会遣散你的姬妾,等那几分喜欢没了,我就会扔掉你。”姬灵道,“我们因为家族利益在一起,不要让局面太难堪。”
少女身上显露出惊人的冷漠,很难相信她是在报答周樟今日的善意。
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的荷叶吸引,上面有一只黄色锦囊,刚要伸手去哪,黑沉沉的影子压上来。
宛如今日在宫内,周樟摔在她身上一样,控制着力道不压疼她,却也让人起不来。
他听不出语气好坏地道:“你姓姬,有什么家族利益值得你妥协?”
像是好奇:“你为什么姓姬?”
白云小师叔姓张,公主姓蓝,叶太后姓叶。
男子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住那个荷叶上颤颤巍巍的锦囊。
那个黄色锦囊上面画了一直非常丑的猫脸和一条长脚长虫。
姬灵忽然想起来,除了宫中画师画的安阳,公主府里还有道士画的妻子。
丑得千奇百怪,一张脸上装不下五官,她小时候一直以为是道士画的灵符,驱鬼用的。
“道士也不是天生天养,他的娘亲姓姬。”她说。
周樟捏着那个锦囊,不想承认画的是龙虎。
姬灵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也不需要周樟的回应,反正无论他回应什么,她都不会改变想法。
“前几日荷花池里还没这东西。”姬灵神色淡下来,“那道士走了。”
周樟一时拿不准,这东西是给他的还是给姬灵的。
但姬灵直接当着他的面打开,里头只有一枚铜钱,一半沾着泥土,一半干净。
姬灵撇撇嘴,把铜钱扔进了荷花池里,周樟伸手去接,连带着身体用力,那支轻飘飘的小舟——
——直接翻了。
“周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