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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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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叶零露和妈妈每天都很早起来,买好需要的东西,步行到医院。她们会在ICU门口等一上午,能遇见医生了解情况最好,没碰见的话也无妨。
叶四海的病情相对稳定,但心肌细胞的复苏并不见好转。
每天下午视频时,叶四海都是心事重重的,嘴上总说着没事,身上的痛楚只默默自己吞下。
周四那天,叶四海说:“露露,你明天回去吧。出省过了,回去还要隔离三天。明天回正好,不耽误下礼拜上课。”
在那段特殊的时期,为了防止传染病肆虐,各地的防范政策都相对严苛,离开本地后,回去需要落地检。更别提叶零露那种特殊工作,更是严格。
林兰道:“好,明天露露就先回去上班。”
叶零露学校那边的领导这几天也问了她父亲的情况,学校人手紧缺,也盼着她父亲快些好,让她能够尽快返校。
“爸爸,你好好休养,心态要好,这样我回去也放心,好不好?”
“嗯,爸爸会好的,你放心。”叶四海安静地看着视频里的闺女,眼睛罕见地红了。
在叶零露二十三年人生里,叶四海是像块石头一样不会流泪的人,却没想到在今天,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哭了。
他为什么哭呢?是因为身体难受吗?是因为感觉这可能是和女儿的最后一面吗?叶零露无从得知,只飞快地退出了屏幕怕爸爸也看见自己的眼泪。
那天晚上,她无端地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次日清晨,林兰指着手机里,ICU家属群中更新的病人情况,奇怪道:“今天你爸怎么变成了插管吸氧?”
前几日,叶四海都是带着双鼻导管吸氧,视频里也见过。
她们还没琢磨出什么,汤医生的电话进来,让她们去趟医院。她俩赶紧收拾好东西,匆匆往医院赶。
在医生的办公室里,汤医生讲了插管的原因:“昨晚他呼吸衰竭,我们进行了急救。”
林兰握着叶零露的手,整个人都在抖。“不是装了那个IABP吗?为什么……”
汤医生叹了口气:“他的情况不好,IABP对身体的损伤也很大,昨晚呼吸衰竭,说明肺功能已经开始受到影响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移植,你们也回去商量一下,耽误不得了。”
最近每一天,她们俩都是神经紧绷。医生淡淡说出来的句子,一下一下砸在脆弱的神经上。林兰艰难地理解着医生的意思,还是叶零露冷静地说:“那我爸现在呢?还是随时都可能再有呼吸衰竭情况吗?”
汤医生道:“是的,所以我们现在要给他上ECMO,体外肺循环,减轻他心脏负担。等下需要家属签字。当然,如果你们不想继续,也可以办理出院。”
听着一个个陌生的名词出来,那种被卷入漩涡的无力感再次紧紧攫住了她们。
“医生,我们要救的。”叶零露开口,打破死亡般的沉寂,“移植的事情,我们考虑一下,等会儿给您答复。”
林兰签了字,ICU又进来好几个医生。林兰的手机里弹出缴费信息,数额大得吓人。
“露露,家里的经济情况你不清楚。这几年,你爸做生意亏了很多钱,家里的房子都已经抵押给了银行,移植需要这么多钱,我们怎么办啊……”
“妈妈,钱没关系,我会去赚。可是人没了,就不会回来了。”
她们俩无力地靠在六层电梯旁的墙壁上,没有任何力气去问为什么,去想怎么办。生和死就在一瞬间,她们像是被命运打倒,已经对一切失去希望。
汤医生他们上完ECMO后出来:“已经完成了,老叶很配合。今天应该是不能视频了,如果明天顺利拔管,你们给他送点粥来就行。”
她俩感谢了医生,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六层。
十号楼大厅里,来来往往的有医生、病人,还有些穿军装的军人。他们都有不同的神色,步履匆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命运里走着,挣扎着,或许会好,或许永远不会。
叶零露和林兰去出院处付费,林兰自个儿进去,叶零露在外面等她。
落地窗外,竹林的绿意渗透了进来,阳光斜照,生机勃勃。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这段时间,对于生命、生活的感想似乎很多。可是想得再多,也不能解决目前的困境。
没想到,在她漫无边际地思考人生时,再一次遇见了沈柏舟。
沈柏舟刚办理完出院,虽然他爹沈晚成下了命令,但是毕竟医院不住闲人,他好得差不多了,没理由占着医疗资源。
他刚从出院处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叶零露。
“喂,你爸出院了?”他走过来。
叶零露摇摇头:“没,来缴费。”她并不好奇沈柏舟怎么知道是她爸住院,只打量了他一眼道:“恭喜出院。”
沈柏舟点点头:“谢谢。”他又说:“不过,我们偶遇这么多次了,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叶零露,零点的露珠。”
沈柏舟“哦”了一声,找了找出院小结递给她看:“沈柏舟。”
叶零露身边的低气压很明显,他今天下来前还打听到,六楼ICU一个病人昨晚呼吸衰竭,今天他妈和心外科的主任都去给那位病人上ECMO了。
那位病人姓叶,是上周六刚刚转进来的,情况很严重。
他若有所思,淡淡道:“其实,机遇这东西说来就会来,在你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它就准备来了。”
叶零露默默听着,还是对他说:“谢谢。”
沈柏舟前脚刚走,林兰就结完账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柏舟的话,叶零露下定决心般和林兰说:“妈妈,我们和汤医生说一下吧,准备移植。”
林兰叹着气:“我们也没别的路了。唉,走到这一步……”
叶零露握住了妈妈的手:“没关系,该来的都会来。”
我们应该,坦然接受、勇敢面对。
那天,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汤医生:汤医生您好,我们考虑了,决定移植。想他毕竟还年轻,有机会总归要尽力试试。麻烦医生了,谢谢。
后来的日子,她总会记得这一天,他们像是在悬崖边上一脚踏空,那一瞬间等待着命运的判决。不知道前路如何,只知道已经拼尽全力。
次日,她们在医院约见了负责找心源的医生,填写了信息,请专人来进行血液检测。
当天下午,叶四海和她们再次进行了视频。
“今天怎么有人来抽血说送去检测?”他只字不提前几日昏迷的事情。
林兰淡定地说:“送去检查,到时候匹配心源。”
叶四海听完,突然说:“别救了,我要回去。”
叶零露已经做好了要付出一切救他的准备,从未想过爸爸自己已经失去了求生意志。她哭着说:“不行,要救。钱不用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我以后都会赚来。求你了爸爸,别丢下我们……”
叶四海眨着眼睛侧过头去,没看镜头。
林兰也红了眼,淡定的模样出现裂缝:“你听到了吧,女儿怎么说的。”
在这个艳阳高照的秋季午后,这一家人在电话的两头纷纷沉默。绝望笼罩在他们头顶,前路未卜。
叶零露又和学校领导说明了情况,申请再请假一周。
配型的信息已经登在了平台上,情况紧急,可依然没有好消息传来。此外,她们还在联系所有的亲朋好友,筹集手术需要的巨额费用。
平日里笑容满面的熟人,此刻都冷静地表达着同情,却没有几个人愿意伸出援手。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病是无底洞,尚且不说他日后是不是会好,没能力还钱,谁愿意为了人情做这种赔本买卖呢?
在这时候,她们才切身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尤其是叶零露,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直面了世情凉薄。她恨,可是她还没有任何能力去拒绝这些冷眼。甚至面对这一切,她只能颤着声音乞求。
当然,这些事情她们谁都没有和叶四海说。
每天,叶零露和妈妈都会在医院等一上午,下午在旅馆和叶四海视频,晚上提心吊胆地入睡,就怕那天的事情再次发生。
唯一不同的是,从某一天开始,叶零露发现当她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休息的时候,常常能遇到沈柏舟。
那个花园是十号楼后面靠近东门的地方。东门是医院工作人员的出入口,还有些部队的车子来去。
叶零露那一日是帮妈妈跑腿送东西,林兰这几日腿疼,医院这边叶四海的情况稳定,没什么事,所以就让叶零露一个人带着东西过来。
送完后,她在楼下偶然发现了这里。
阳光洒下,一片静谧。坐在花草环绕的长椅上,生生死死、恩恩怨怨仿佛都已远去。
她在那里坐了很久,闭着眼睛放空自己。
就在这时,沈柏舟神秘地出现在她身边,背着光,在她身上落下长长的影子。
她睁开眼,准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沈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