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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找到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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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琢安拐几个弯,走上一个坡,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低眼瞧去,是一个红薯,表皮上还盘带着黑泥土。
只见一麻袋的红薯从高坡上滚落,散了满地。
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奶奶驮着腰在捡地上的红薯,斗车停在坡上,里面拉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
老奶奶直起腰板,左手扶着路灯杆,右手捶着酸痛的背。
她回头,对白琢安和蔼一笑,然后对他招手:“小伙子,能不能过来帮帮我,两条腿嘎嘎疼,实在是弯不下身捡东西。”
他不露声色地说:“好。”
白琢安走过去,撑着拐杖弯下腰,他不紧不慢,在腿脚能承受的范围内帮老奶奶捡起红薯。
他将麻袋扛上斗车,老奶奶笑呵呵道:“小伙子,谢谢你啊!”
白琢安清淡如常,轻声道:“没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老奶奶拉住了他,指了指路道旁的长椅:“那边有张椅子,我们歇一会吧,我有东西给你。”
白琢安怔怔地点了点下颌,仿佛是被她看穿了腿脚不便的事,所以才盛邀相坐。
老奶奶打开一个黑色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白琢安看,和顺道:“快吃吧!”
白琢安伸着脑袋,疑惑问:“这是什么?”
“红薯啊!”话说着,老婆婆热情地将红薯挪到白琢安面前:“我从乡下煮好带过来的,你尝尝。”
白琢安伸手拿了一块红薯,琢磨了一会,见老奶奶熟练地剥开了皮,他学着她的动作,不到一会便露出了黄色薯肉。
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我跟你说啊,前几年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馋我种的红薯,他们都说我家的红薯吃起来软软糯糯的,甜又不腻,比市面上买的还要好吃很多。”
老奶奶露出了没牙的嘴,脸上是被岁月蹂躏后留下的痕迹,遍布了数不清的皱纹,脖子上的皮肤蔫巴成块状。
白琢安:“确实是挺好吃的。”
“我啊,年纪大了行动多有不便,腿脚也不灵活了,不再想为那几亩地累得腰疼腿疼,可是我想着,要是老伴回来了,吃不到我种的红薯会不开心的,所以今年只能硬着头皮又种了好几亩。”
白琢安静静地听着,做一个故事里的旁观者。
“可我那老伴已经二十多年没回来了。”
老奶奶谈起枕边人,不知觉多了些惆怅,当是岁月沧桑,思念无期,恨到归时方始休。
白琢安问着:“你丈夫是已经死了吗?”
“不知道。”老人低低地说:“应该是吧!”
白琢安咬了一口红薯,望着悠悠长空,慢条斯理地告诉她:“别等了,你已经没有第二个二十年了。”
“是啊,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种红薯,明年我就不种了。”老人垂下脑袋,暮气沉沉的面容上聚不起半点精神,老人低声沉吟道:“不等了,等久了也会累的。”
白琢安看着那条下坡路,想了想,说道:“或许,他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去。”
歇够了,两人站起身来,老人在前面拉着斗车,白琢安在后面推着。
路人总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们,可能是觉得两个腿脚有疾的人在一起的画面很滑稽,可能是觉得长相优秀的白琢安和一辆破破烂烂的斗车不搭边。
来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老人住在白琢安的隔壁,老人说她叫沈树,是今天早上刚搬过来的,没想到会那么巧和白琢安是邻居。
离别前,沈树为了表示感激,送了他一麻袋的生红薯,白琢安不会拒绝人,只能勉强收下。
白琢安像是住在一座小型宫殿里。
整栋别墅复古味十足,门廊外采用圆形大柱拱起,雕刻着龙飞凤舞,古式瓷砖铺展着大厅,家具是深棕色木制的。
一座由大理石堆砌而成的火炉立在别墅正中央,古玩艺术品和山水墨画酝酿着几分古典意味。
白琢安走过去打开冰箱,清一色的可乐。
他拿起一瓶可乐,悠闲地坐在沙发上,超大屏电视上播放着动物世界纪录片。
“呃~”是花豹的叫声。
“咩~”是羚羊在求救。
花豹在捕捉羚羊,瞬间就把弱小的羚羊撕成碎片,它在享受着它的第一顿晚餐。画面一转,几只雄狮在追赶着花豹,几个小时的战斗,让花豹身受重伤,它死在了自己的孩子身边。
一个小时过去了。
桌上摆放着五六瓶喝空的易拉罐。
两个小时过去了。
桌上的易拉罐翻倍。
日色缓缓降了下去,客厅一片昏暗,犄角旮旯提前进入了黑暗,只有大屏上的光在不停闪烁着,讲诉着物种之间的残酷斗争。
两个小时过去了,白琢安伸伸懒腰,反应过来时,已经天黑了。
“嘟嘟嘟——”
旁边的白色座机在响,掉油漆的机体,以及磨损的电话线,笃定这台老旧的座机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
他没有挪开眼睛,注意力仍在大屏上,一只手凭感觉去摸话筒。
徐散说:“喂,我现在在酒吧,今晚是个狂欢之夜,这边很热闹的,你要不要过来?”
那边传来沙沙沙的声音,漏音情况严重,大概是受潮了或者信号被干扰了。
白琢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了,懒得出门。”
徐散苦口婆心地劝诫着:“不是我说你,即便不是人,也还是要入乡随俗的,而入乡随俗的第一步就是要懂得社交,毕竟这还是人类世界呢!”
白琢安有些不能理解,“和人类打成一片?”
“要不然呢!”徐散语重心长说道:“难道和那些龇牙咧嘴的鬼魂做朋友啊?”
“我和人类没有共同话题。”
白琢安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不知道怎么处理和人类之间的关系,所以没什么事的话他几乎不会和人类有交集。
在他的控制下,冰箱门被打开,一瓶可乐晃晃悠悠地飘过来,停在他的面前,又自动地拉开拉环。
那边传来了动感的音乐,几个男人女人喝酒聊天的声音通过座机传达给他,隐约还可以听到做.爱时发出的叫喘声。
啪嗒——
是徐散站起身的声音,他在电话那头看到了什么人,声音都变得温顺了起来:“陈警官,你怎么来了?”
一个男人干咳了几声,又刚正不阿地说:“接到举报,你们这里有人恶意散播鬼神谣言,利用人类惧怕心理造成社会恐慌,你们几个跟我走一趟吧!”
徐散:“陈警官,我也要吗?”
男人道:“一起带走。”
白琢安:“……”
怎么搞的,他忘记挂电话了吗?
白琢安对电话那边发生的事不感兴趣,将话筒归位后,继续看着纪录片。
驻在茶几边上的拐杖晃了两下,似乎是受到了谁的感应,它在地面上转了个方位,指向大门口。
白琢安抓起拐杖,打开门,三个路人从门口经过,指着隔壁那栋别墅窃窃私语。
“诶,你听说了吗,今天早上那栋别墅搬进来了一个老人,好像是姓沈。”
“对,我听说了,可那栋别墅不是在两年前死过人嘛。”
“是啊,死了一个小女孩,还是上吊自杀的,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死了人晦气的房子谁还敢住啊,就这样荒废了好久,还经常传出闹鬼的传闻。”
那几个人压着嗓音,嘁嘁喳喳地说。
但阴神的听力可是人类的好几倍,白琢安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们的闲聊听入耳。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一年前搬来了一个小伙子,每天晚上都看到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站在窗前对他笑,还在半夜的时候听到婴儿在哭,没住两天小伙就跑了。”
“我的妈啊,这也太恐怖了吧,而且我听说那个老人还是自己一个人入住的。”
“啊,一个人,那她的家人呢?”
“谁知道啊!”
他们互相靠在一起,虽然害怕但还是忍不住八卦,路过那栋闹鬼的别墅,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过了别墅,他们又开始嘀咕着:“这种别墅给钱我都不敢住。”
“我也是,要是真惹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那可怎么办啊!”
“走了,大晚上的别讨论这种东西了,怪瘆人的。”
虽说是不怎么出门,但这闲言碎语,白琢安还是有所耳闻的。
两年前有只恶鬼在邻下小镇作伥,他跑去抓恶鬼,两个多星期回来才得知邻居家上吊死了个女孩。
他记得那个女孩子,叫李祁祁。
这孩子七八岁的时候就爱探个小脑袋进入栅栏里,偷偷摘他家后院的笑靥花,那个年纪的孩子天真又烂漫,笑起来和他的笑靥花一样纯洁。
女孩还会在白琢安给花浇水的时候,眨着大眼睛问他:“哥哥,为什么这个白色的花不会枯萎呢?好像一整年都开得那么灿烂。”
白琢安忘记是怎么回她的话了,好像是敷衍了两句。
直到李祁祁上初中,她从家里面搬了出去,听她父母说是在学校住宿了,白琢安也没再见过她了,直到再次听到她的讯息是在两年前她上吊死的时候。
李祁祁死后没几天,她的父母也搬走了,那栋别墅就一直有闹鬼的传闻。
可是一连两年过去了,他也没感应到别墅里有鬼魂闹事,而且怎么可能会有鬼魂敢在关公面前舞大刀。
知道隔壁家住着一位阴神,还有胆量横着干,闹鬼不闹远点,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他平生最讨厌这种没有眼力见的鬼魂了,碰上了绝对见一个揍一个。所以白琢安猜测闹鬼只是他们以谬传谬,好事者捉弄他人的把戏。
心是这么一想,他眉眼微动,立即察觉到,有鬼魂来了。
“救命,有鬼啊!”南小楚连奔带跑地朝他赶过来,身后的女鬼对他穷追不舍。
女鬼穿着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地飘在空中,她的眼球缩为一个小黑点,脸上扑了一层白面粉,一个瞬移便和南小楚并肩了。
不是恶鬼,身上没有戾气,只是一只小鬼魂而已。
拐杖看到南小楚,像钴遇上磁铁一样,不受控制地朝南小楚靠近,要不是白琢安紧紧抓着,它早就叛变了。
南小楚惊慌失措地大叫着:“啊……”
沈树推开窗,探出个头看是谁在鬼叫。
在她的视线里,南小楚就是个疯子,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着他,可往后一看,昏暗的街道上什么都没有,像是他在自导自演着被追杀的戏码。
沈树叹息一声:“怎么年纪轻轻就疯了。”而后把窗户关上。
眼见着前面有个人,南小楚赶忙抓住救命稻草,不管是敌是友,就拼命往人家身上扑。
忽而见女鬼停了下来,鬼脸上显示出恐惧的神色:“阴……阴神?”
白琢安绕过南小楚和女鬼眼神对视,阴鸷的一双眼里摸不出情感,这可把女鬼整的够呛,马上学会了穿墙术。
看嘛,他可是妥妥的鬼见愁。
天色更加灰暗了,一只大手将女鬼拎起来,阴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汝已经死了,留在人间作甚,还不快前往生魂门。”
女鬼噌地消失了。
南小楚:“……”
南小楚扑着一双迷离的大眼睛,傻愣愣地看着白琢安,惊愕得连正常呼吸都不会了:“就是你,就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南小楚仔细确认了几遍,忍不住热泪盈眶,激动得都快要飞起来,话不多说就抓着白琢安的手背放在脸庞上摩挲,他轻轻闭上眼睛,像个变态一样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巴巴地说:“你就是我要找的漂亮哥哥。”
白琢安一脸的错愕,猛地抽回手,不留情地将南小楚推开。
“漂亮哥哥,我……我终于找到你了。”南小楚一边哭一边说,自我感动到连话都说不利索。
白琢安看他哭得涕泗横流,脸上布满了白色液体,他嫌弃道:“你找我干什么,你是永生者,我是阴神,我们应该没什么瓜葛吧!”
南小楚抹了一把眼泪,歪着愚笨的脑瓜子,诚挚问:“永生者是什么,阴神又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是不死人。”
“……”
白琢安瞬间哑口无言。
白琢安有多嫌弃南小楚,拐杖就有多喜欢南小楚,一直在他手上蠢蠢欲动,白琢安恨铁不成钢地扇了它一巴掌,警告它安分点。
见白琢安不说话,南小楚便自顾自地说:“我跟你说,我今天出了一场车祸,全身痛得快要死了,可是我又死不了,因为我有特异功能,嗖一下身上的伤就好了。”
小屁孩向白琢安倾诉着这一天的不易,可白琢安只觉得他真的好烦啊!
“是不是很厉害?”南小楚露出皓白的牙齿,对白琢安呵呵笑着:“还有还有,我下午遇到一个姐姐,他说我长得好乖巧,问我要不要做偶像,我跟她说我还要找漂亮哥哥……”
白琢安实在是受不了他在耳边不停的吱吱喳喳,满脸不屑地打断:“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和你不熟,不要试图和我交心。”
南小楚憋屈地垂下脑袋,弱弱地说:“对不起,不要讨厌我。”
才沮丧了一会,下一瞬南小楚就像是打了鸡血,忽地振作起来,摆正一下身体,朝白琢安伸出右手。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认识一下吧,我叫南小楚,今年十五岁,没有家没有亲人,在精神病院待了十五年,今天刚逃出来,那漂亮哥哥呢,叫什么名字?”
南小楚深情款款地盯着白琢安的脸,揣着热切的期冀,迫不及待想知道漂亮哥哥的名字。
无论是叫张三还是叫李四,亦或是叫什么猫猫狗狗的名字,在南小楚认为,漂亮哥哥的名字好听到可以撰写成最惊鸿一瞥的诗集,反复念着都不觉得腻烦。
白琢不管他,当他是空气,准备关门放狗,以此摆脱这个吵得要命的混小子。
南小楚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连忙上前拉住白琢安的衣角,神色无比的慌乱,他悲切地央浼:“漂亮哥哥,你不要走好吗,不要把我丢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
此话一出,南小楚觉得有些别扭,只用了半天寻人,时间有点短了,听来不够煽情,还没什么诚意,但丝毫不影响他哭得梨花带雨。
南小楚抽动鼻子,沙哑地恳求着:“总之,不要抛弃我。”
“放手。”
白琢安叹着大气,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招惹这么一个神经兮兮的小孩子。
南小楚埋下头,转了转那不太灵光的脑子,换了个新的方式恳求:“其实,我能看见鬼魂,所以一到晚上它们就会出来骚扰我,就当你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晚吧!”
“漂亮哥哥,好不好嘛!”南小楚跟在他屁股后边,声音蓦地颤栗起来:“求你了。”
白琢安也不吃他这套,心硬似钢铁,反而对他一脸的蔑视。
南小楚又拉上他的衣角:“漂亮哥哥,你要不收留我,我真的可能会被那群鬼魂弄死的。”
假的,他是永生者,死不了。
见他难缠的很,白琢安无奈说:“我不喜欢陌生人进我的房子,你要是怕的话,就在门口待着吧,鬼魂是不敢靠近这里的。”
“……”
话完,白琢安走进别墅。
下一刻,刚有了活力的拐杖又死气沉沉起来,和一条普通拐杖无异。只因他把南小楚隔绝在外,拐杖就跟他发脾气,想要忤逆他这个主人。
这条拐杖从他重生以来就一直陪着他,或许时间还要久远,无论是杀恶鬼,还是日常生活,都是不离不弃的存在。
但现在很明显,相比于主人,拐杖更喜欢南小楚。
白琢安气得脸色发黑,打开门看到南小楚还没走远,将拐杖往他手里塞,冷冰冰一句:“拐杖送给你了。”
又砰地把大门合上。
没了拐杖,白琢安走得费劲,沿着墙壁一步步走到卧室,拿起一套睡衣,洗完澡出来,按摩了半个小时的腿脚,缓缓褪去疼痛感,他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