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星》顾意昀

8、教导

　　翌日一早，尚在睡梦中的阿柠就被一阵扰人的噪音吵醒。
　　她一把抓过身上的被子捂住耳朵，企图躲避噪音，可那声音无孔不入，直直冲进脑海，让她逐渐从睡梦中的迷茫状态脱离出来。
　　尽管脑子已经清醒，阿柠还是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褥，只吝啬地伸出一只手来拨开床上的纱帐，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外面，搜寻那扰人清梦的噪音从何而来。
　　素梅看到纱帐被拨开，知道郡主已然清醒，放下手中的锣鼓，迎上前去。
　　“郡主，您可算醒了，这锣鼓都敲了半天，您要是再不醒，素梅可没别的法子了。”
　　“我说这一大早怎么如此吵闹？素梅，这才什么时辰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郡主我的作息，平日无事时都是巳时后才醒。你今日若是不找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阿柠起床气大得很，平日醒来后，也要在床上赖上一会，才肯慢吞吞的下床洗漱。这也是她住在宫外的一大原因。本来，皇后娘娘是很想多留她在宫中多住上一阵的，但阿柠一力坚持出宫居住，陛下才改建了郡主府。
　　宫中规矩繁多，吃穿住行，样样讲究。别的阿柠还能忍，但就作息这一点，她实在是深受折磨、苦不堪言。在宫里，早早的就要起床洗漱，到上书房中学习功课，还要向皇后娘娘请安，她对事情本身没有意见，但时辰实在是太早了。
　　故而，阿柠才想出以她接近及笄年岁还住在宫中不合适的理由，来劝服娘娘，让她出宫居住。其实，她亲生父母尚在，却一直住在宫内，这事本就不合礼数。但赐婚之事，陛下理亏在先，满朝文武也没人敢触那二位的霉头，阿柠也就这么一直稀里糊涂地住在宫里。
　　都不合礼数了这么些年，娘娘又一直把阿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本是不同意她搬出宫居住的，怕她在宫外住的不顺心。毕竟，也是陛下从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小丫头的小心思她自然看得出来，哪是因为什么礼数，分明是自己想去宫外躲懒。
　　可耐不住阿柠的哀求，不必说些什么，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你，就让你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再者，女子及笄成年，便要出嫁。到了夫家，便不能像如今这般懒散了，便让她最后自由一阵吧。
　　陛下与皇后娘娘素来恩爱，娘娘同意，这事也就定下了。
　　素梅连忙喊冤，“郡主，您可是冤枉素梅了。您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日子？什么日子？阿柠在自己还有些迷茫中的脑子里搜寻一番，一无所获。
　　素梅看着自家郡主呆愣的样子，就知道她定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娘娘虽准您出宫居住，但上书堂的课程还是要照常参加的，每隔三日，授课一次；每隔十日，都要进行功课考校。先前夫子有事告假一月，但他临走前可是给您留了不少课业，还说回来时要好好考您呢。”
　　阿柠十岁后，出于一系列考虑，皇后娘娘不再让她同皇子们一同上课，而是另外聘请了一位李夫子来给阿柠上课。李夫子很好，为人和蔼可亲，教课浅显易懂，很是适合阿柠。但学生嘛，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课目。李夫子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年轻时曾游历过许多地方，阿柠对于他讲述的壮美山河、地方见闻很感兴趣，听的也十分认真。但对于那些难懂的四书五经，就兴致缺缺了。不巧，最近他就在讲这些，还留了一堆相关的课业。
　　素梅接着说道，“五日后，就到了夫子考校的日子。您先前说，还有一月，不急，要先放松几天。又怕自己跟上次一样忘了挨罚，说让我们到最后还剩五日的时候一定提醒您。这敲锣鼓的主意还是您怕自己不起来，特意告诉我们的。”
　　阿柠想起夫子走之前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再想想他看到自己白花花的课业和一问三不知的脑子时，将会导致的悲惨结果。不行，绝对不行。
　　夫子一定会去找皇后娘娘告状的，阿柠还指望让皇后娘娘来劝服陛下呢，要是娘娘知道自己荒废课业的话，一定不会帮自己了。到时候，陛下肯定不会让她留下十五的，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饭搭子，绝不能就这么没了。
　　想到这里，阿柠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准备前去书房奋战。
　　阿柠不喜看书，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不喜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但对坊间的话本子却十分感兴趣。所以，她也鲜少光顾书房，只有夫子留的课业到了最后期限时，她才会在其中点灯熬油的辛苦学习，然后第二天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去课堂，听着夫子无奈的叹息。
　　书房藏书丰富，一排排书架上堆满了书籍，可谓浩如烟海。书房里的书一部分是陛下当年建府邸时赐下的，一部分是后来江丞相自己填充的，其中不乏孤本。但江丞相当年离开府邸时决绝的很，就是一向喜欢的书籍都没有带上，众人皆言他这是恨屋及乌，不过也曾有极少数人提出过不同意见，说他是怕睹物思人，当然这样的猜测一出来就被其他人否决掉了。
　　这些书籍曾见证过上一任主人的爱恨情仇，并以悲剧收场，因果循环，如今他们又将见证新主人的感情之路，不知这一次是否能走向一个好结局。
　　阿柠匆匆洗漱、用完早膳后，就被侍女们催着直奔书房，完成落下的课业，准备接下来的功课考校。本来是想叫着十五一同用早膳的，不过素竹说，十五卯时就起了，早就去膳房领过早膳了。
　　刚到书房，看着眼前的一摞课业，还没开始学习，阿柠就觉得脑袋开始疼。都说这，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唉！阿柠真是希望这书里能看出个美男子来，那她定有动力读下去，可惜啊，也就只能梦里想想了。
　　等等，美男子，不是有个现成的嘛。
　　“素竹，你去将十五唤过来，本郡主有事交代他。”阿柠对着一旁侍奉的素竹说道。
　　自己在这里苦哈哈的读书，还不是为了能在此次的功课考校上得个过得去的成绩，才好向娘娘讨要奖励，让她去劝陛下能让自己留下十五。说到底，他才是罪魁祸首，这痛苦自然不能自己一个人来担。
　　而且，贴身侍卫自然是要贴身服侍的，没道理自己读书，他却在一旁逍遥。更何况，要是娘娘那里实在行不通的话，这五日也许就是最后的相处机会了。
　　阿柠突然用力晃了晃脑袋，想将脑子里的不好想法清出去，不到最后一刻，她才不会轻言放弃呢。
　　就是不知道十五的学识如何，无阁会教人念书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阿柠向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行礼的十五发出了疑问。
　　“执行任务时，有时也需我们搜寻情报、传递信息，阁中会对每一批成功入选的杀手进行培训，其中包括识文断字。”
　　“那书呢？可教你们读过什么书籍？”阿柠皱着眉头继续发问。
　　“不曾。”
　　阿柠一时沉默无言。
　　读书明理，而对于一个刀口舔血、随时都会丧命的杀手来说，他们需要的只是听从组织的命令，不需要有任何个人的思想与情感。于无阁而言，他们就像一把趁手的武器一样，那些无意义的东西只会让武器变钝，出招的速度变慢。所以，除了完成任务所必要具备的技能外，其他的一切他们都不需要学到。
　　尽管相处不多，但阿柠能感觉到十五并不像他外表表现的那般冷酷。夫子曾告诉过她，看一个人，如果你只用眼睛看容易被外物所迷惑，而用心去看，却可以穿过浮华的外表直达本真。眼前的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逸，若他生在平常人家，应该是个人人宠爱喜欢的小公子吧。
　　“十五，那你想读书吗？”
　　没等着十五回答，阿柠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觉得没意思。陛下和娘娘一向宠爱我，却唯独读书这一件事，不管我怎么哭闹，他们都不肯依我。我至今还记得他们那时同我说的话。”
　　当时，陛下带阿柠出宫了一趟，那次她见到了许多自己从未见到也从未想过的。街上辛苦叫卖的小贩，偷人财物的窃贼，大腹便便的商铺老板，民生百态各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活法。
　　“阿柠，朕要你读书，不是希望你能取得多大的成就，而是希望你能明白做人基本的道理。读书能帮助你明理，学会思考，面对事情的时候，你能够明白是非对错，不可人云亦云。你生来便是人人宠爱尊敬的郡主，有着得天独厚的一切，但还有许多人生来便身处泥淖之中，痛苦挣扎。如果他们能够像你一样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能有些人就不会走向错误的道路。身为郡主，他们都是你的子民，你当有一颗仁爱之心。”
　　当时那番话，阿柠年岁尚小，理解的并不多，但她却牢牢地记在了脑海中。随着她年岁渐长，也慢慢理解了陛下当年的话语。所以，她虽然还是不喜欢读书，但每一次夫子上课她都不会缺席，讲述的道理也会认真的思考。
　　不过，这明白道理和完成那些晦涩的课业是两码事啊！还有层出不穷的考试，她每次一看见卷子就觉得脑子发胀、浑身难受。
　　所以，她此刻也是真诚的发问，若是十五想要读书，当然她自己肯定是不能去误人子弟的，她会给他找一位夫子。每个人都该有读书的权利，虽说如今的黎国还做不到，但她相信将来一定会实现的。
　　十五一时被阿柠的话震到了，他从未想过一向表现的嚣张跋扈的小郡主居然会有如此的觉悟想法，更没想过陛下会说出这样的话。难怪黎国自陛下接掌以来，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各城镇府衙犯罪率年年下降。
　　他本该清楚，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三个月，他只会呆在这里三个月。三月过后，他又会回到无阁，接一个又一个任务。读书明理，当一个杀手真正明白是非对错，大抵就是灭顶之灾吧。有了心，如何还挥得动手中的刀？
　　可明明清楚利弊，十五还是无法违背本心，“郡主，十五想要如您一般读书明理。”
　　看着眼前少年清亮的双眸，阿柠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他冷酷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