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星》顾意昀

7、用膳

　　这座府邸原本是陛下为江丞相和叶将军准备的新婚府邸，可他二人如今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早就搬回了各自府上，陛下索性就将这里改造成了郡主府，赐给阿柠居住。
　　因着他二人为朝堂重臣，又各自是文武官员之首，这赐下的府邸自然不会差。府邸占地广阔，后院还有一个练武场，本是为叶将军准备的，现在就用作府中侍卫训练之用，阿柠偶尔也会去看看，顺带练练射箭。
　　黎国文武并重，且除了某些老古板外，大多数人都是尊重女子的，认为女子也可习练武艺，有本事的就能上战场，同男子一样为国而战，叶灼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阿柠没什么习武的天赋，也受不得练武的辛苦，但最基本的骑射之术还是没问题的，虽然水平只能说是一般。陛下每年去围场时，她都会跟着，偶尔也能射中几只猎物。
　　素竹带着十五将府内绕了下，向他简单的介绍了府内的布局，告知他要是练武的话，也可以去练武场，那里兵器、设施都算齐全。
　　男女有别，即便是贴身侍卫也当注意分寸，府中的侍卫皆住在外院，素竹将十五也安排在外院居住，但是位置相对靠里，方便郡主随时传唤。同时，素竹也听郡主提起过十五，考虑到他的身份，没有和府中其他侍卫安排在一起，而是单独居住。
　　只是十五毕竟身份不明、来路不正，素竹想着还是要对府内侍卫交待一下，让他们加强巡逻，还有暗卫那里，得多加嘱咐。
　　小郡主虽被外界传言嚣张跋扈，但这些陪着她长大的侍女都知道，她心性单纯，只是个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罢了。郡主不知人心险恶，做侍女的总要看着些。毕竟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素竹一边想着，一边推开房门，“十五侍卫，今后这便是你的住处了。你看看，可有哪里不满意的，或是缺些什么，同奴婢说便是。”
　　十五快速的扫了一眼，其内东西一应俱全，尽管只是简单一眼，也能看出其中摆设并非凡品，桌椅板凳、茶壶茶盏的材质，一般家庭都是用不上的，面积也是他在无阁住的地方数倍之大，可这不过是给侍卫住的屋子而已。
　　他突然想到初见时，郡主以为自己质疑她的财力，硬要拉着他去府上的珍宝库见识。小郡主的确财力雄厚。
　　想到这里，一向冷淡的十五唇角突然勾起一丝弧度，一瞬间，仿佛冬日暖阳普照大地般，化开表面的冰层，露出其内的柔软；又似傲雪寒梅挺立开放，隐隐能看出那份铮铮傲骨。只是这美如昙花一现，惊艳却短暂，他似乎有所察觉，又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原先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
　　“多谢引路。屋中用具都全，无需添置。”
　　素竹不经意间转头，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愣在原地，直到十五冷冷的声音响起，她才恍若初醒，交代“让十五先好生休息，等候郡主安排”后，便转身离去。
　　心中不禁感叹，难怪小郡主会念叨他，果真是绝色啊！
　　阿柠虽是郡主，但她一向不喜繁文缛节，对于尊卑之别也不是很在意，故而先前才不让十五随意下跪和自称为奴。许是因为家庭原因，她一直都很向往寻常百姓家共坐一桌、一起用饭的场景。她尚在宫中居住之时，偶尔也能同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同用饭，但规矩繁多，什么食不多三、张嘴不露齿，虽说用膳之时自当有规矩才成体统，但这样总觉得拘束、没有家人的亲近感。再加上看着他们恩恩爱爱的样子，趁得自己孤家寡人，格格不入。
　　搬出来后，她也想过让梅兰竹菊她们四人同自己一同用饭，但身边的侍女们都是自小在皇宫中和自己一同长大的，礼仪规矩都经过精心训练，尊卑分明，她怎么说都不肯同意，说多了便跪在地上请罪。阿柠没办法，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不过十五不一样，他不是在宫中长大的，杀手应该也不会在意什么礼仪规矩吧。想到这里，阿柠看着一桌子的菜，便让素竹将十五叫过来。
　　她想着，若是十五不肯陪自己用膳的话，就告诉他这是命令，看他听不听。
　　果然，这一招极为管用。十五本来还在拒绝，一听到“命令”后，反对到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立马就乖乖听话坐下。
　　周边的侍女还想劝阻，也被阿柠一个眼神也瞪了回去。
　　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十五坐下后，一心埋头干饭，桌上那些他几乎没见过的精致菜肴看都不看一眼，只大口吃着碗里的米饭。
　　阿柠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碗已经空了一半，眼看十五就要吃完，她急忙开口制止道，“停下。”
　　吃的这么快，也不怕噎着，这桌上的菜都是从民间寻来的大厨做的，色香味俱全，各个菜系都有，他却宁可捧着一碗白饭，难道跟本郡主一起用膳就这么可怕？
　　这一声“停下”叫得突然，十五立刻咽下嘴里的米饭，放下筷子，起身立于桌旁，等候郡主的下一步指令。
　　心中暗暗想到，许是郡主觉得他吃相粗鲁，心生不满，想要罚他吧。也好，这样以后郡主应该不会再找他一同用膳了。
　　阿柠看着眼前腰背挺拔，面无表情的十五，心中也是颇为无奈，挺好看一张脸，声音也是清脆干净，颇得她心意，怎么就是这行为，当真是够气人的。
　　心念流转间，前几日看过的话本子中的情节映入脑海，阿柠垂下头，以右手扶住额头，刻意变软声音，“旁人都道乐宁郡主金尊玉贵，任意妄为，可谁又知道背后的苦呢？孤苦伶仃地长大，连个陪着好好吃饭的人都没有，无人在意......”
　　阿柠的声音越来越低，更是隐约带着哭腔，十五听着，明明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心中那种麻麻痒痒、好似扎着根不起眼小刺似的，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还是让他忍不住开口。
　　“郡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十五愿意陪同郡主用膳。”说罢，他便重新坐回桌上，拿起筷子，以示诚意。
　　“好啊，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不许抵赖。不然的话，让你好好领教本郡主的手段。”阿柠听了十五的话，立刻扬起了头，脸上满是笑意，哪有半分伤心落泪的样子。
　　十五总算知道刚刚感到哪里不对，皇宫里千娇百宠养大的小郡主，就算是心里委屈，又怎么会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杀手面前落泪呢？不过是想装可怜，来惹自己同情，达到目的罢了。尽管上当，十五心中也没有被欺骗的愤怒，相反倒有一丝庆幸。小郡主笑着的样子很可爱，他隐隐觉得面前这张俏丽的脸庞上永远不该有眼泪的出现。
　　和陛下、娘娘那些长辈用餐，不得不参加的世家宴会，实在拘谨的很，一顿下去，连个三分饱都谈不上。平日跟苏文还算合得来，但二人都已接近婚嫁年纪，若是走得太近，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虽说自己并不在意，也不想嫁人，但朋友一场，总不能耽误人家的美好姻缘。
　　总之，阿柠还是第一次正经的、自由的跟人同桌用膳，兴奋得紧，想着十五可能没怎么见过这些菜，兴高采烈地给他介绍了一遍，还不时夹带私货，说着自己对膳食的喜好。看到十五夹自己介绍的菜吃，她更加欢呼雀跃，小嘴叽叽喳喳的，停不下来。又是问他菜好不好吃，又是给他介绍府中大厨擅长的菜式......
　　兴起之时，嫌十五夹菜的动作慢，还用公筷主动给他夹菜。一顿饭下来，阿柠是一点没闲着，十五都不禁深感佩服，怕是街头以说书为生都没有她能说，若是让他一刻不停地说这么多话，还不如让他去刑堂受刑痛快些。
　　这顿饭下来，除了十五深感无奈，其他人倒是都挺满意。
　　阿柠满意的是，有人陪自己一起欣赏美食，而且这人还是个帅气俊朗的少年郎，吃饭的时候抬头看上一眼，仿佛感觉嘴中的食物更美味了。她想，这大抵就是夫子平日所说的秀色可餐。
　　侍女满意的点在于，郡主今日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郡主喜欢美食，但食量小，身子瘦弱，再好吃的食物也不多吃。虽说，现今以瘦为美，但也要以健康为前提，她们一直盼着郡主能多吃些，这些年来，郡主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多，并且吃的如此高兴。
　　“十五，记得你说过的话，今后要陪同本郡主一起用膳。今日本郡主甚为满意，就奖励你一件事，你好好想想再告诉本郡主。咱们明日继续。”阿柠带着笑意的声音结束了今晚愉快的晚膳，但从她转身离去时轻盈欢快的步伐，以及脸上止不住的笑容，还是能看出她内心的喜悦。
　　十五本以为郡主今日叫他陪同用膳，不过是一时兴起，今晚之后也该玩够了。但郡主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莫非郡主是想以后都让自己陪她用膳？
　　这位小郡主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无阁杀手都是一路你争我抢中过来的，饭食于他们不过是填饱肚子，他不曾学过什么用餐礼仪，唯一的规矩就是快，快速吃完手中的食物，否则就会被他人抢走，尽可能在每一个不必要的环节节省时间，才有可能完成繁重的训练。
　　他以为自己的吃相会让小郡主感到不适，可从她用膳时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并不讨厌自己吃饭时的样子。
　　如果让阿柠知道他的想法，她一定会告诉十五，不仅不讨厌，而且很喜欢。十五吃饭是快，也没什么规矩，但谈不上粗鲁，而且他周身有股奇特的气质，吃过的餐盘也都很干净，不浪费粮食这一点很好。
　　当然，要是对面吃饭的人变成个粗犷大汉，她大概会换个想法。毕竟，长得好看的人，就算举止差了一些，做起事来也是赏心悦目的。而且，作为一个从没接受过礼仪训练的杀手来说，十五已经非常不错了，虽然总是刻意贬低自己，但阿柠能隐隐感觉到他深藏在骨子里的那股劲，铮铮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