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毫克草莓宇宙》弥二野

15、霉虫

　　戴灵偶尔会忘记时间这个概念。比如今早，原本前一天晚上就应该准备好的行李，她愣是给忘了，把Bryce气的跳脚。
　　他们去各个城市开巡展的这件事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了，复北市的下一站是上理市，鉴于戴灵不是初犯了，所以Bryce在三天前就提醒了戴灵，要记得收拾好行李，不要误机，结果戴灵照样忘记。
　　“我不是前几天不是就提醒过你了吗，怎么又忘了。”Bryce在电话那头催促着。
　　“你应该昨晚提醒我的。”
　　Bryce被戴灵这套贼喊追贼功夫气的够呛。
　　“要不我改签吧。”Bryce有些无可奈何。
　　戴灵看着铺在床上的衣物和地上空荡荡的行李箱，继而蹲下身，将行李箱给拉起来：“不用，我收拾好了，你直接过来吧。”
　　“这么快......你不会又什么也不带吧。”
　　“也没什么好带的，到时缺什么买什么。”
　　“我可不陪你逛街。”
　　“不需要你陪。”
　　Bryce认命，他说是那么说，但到时戴灵出去买衣服他估计还是会跟在后面。戴灵虽然长得好看，但审美是真不怎么样，让她单独去逛，肯定会买一堆破衣服回来，还是需要他在一旁把关的。
　　戴灵提着行李箱在路边等了一会，Bryce很快便开着车停在她什么。戴灵打开后尾箱准备把自己的行李箱放进去时，却结果发现后尾箱已经没位置了，于是她将行李扔到了后排。坐进副驾后，她边系安全带边对哼着小曲的Bryce说：“你带这么多行李干嘛。”
　　Bryce启动车子：“你知道上理市什么最多吗。”
　　戴灵虽然是地地道道的本国人，但却没去过别的省。
　　“星探！”Bryce摇头晃脑，“没准我在街上逛逛还能被相中。”
　　Bryce撇了戴灵一眼：“所以你这几天可悠着点打扮，别抢了我的风头。”
　　“你可真行。”
　　早上路上车辆不多，他们很快就到了机场。
　　Bryce因为肚子饿，所以说要去买点东西垫垫肚子，让戴灵把他看着他那几大箱子的行李。
　　Bryce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他看着戴灵素面朝天的脸，以及宽大的连帽卫衣，犹犹豫豫问道：“你要不要去化个妆。”
　　这句话引来戴灵的一记白眼。
　　Bryce伸手将她的帽子拉到头顶，宽大的帽檐刚好盖住戴灵的三白眼：“你会感谢我的。”甩下这句话后，Bryce便往餐饮区走去。
　　戴灵坐在机场安检处前的椅子上。
　　这时候登机的人不少是睡眼惺忪，偶尔会出现拥抱不舍的人、挥手告别的人、快走赶飞机的人，三三俩俩，当然也有她这种形单影的。
　　“爱诗！爱诗！”
　　这个声音在闸口响起，引来多人的侧目。
　　戴灵也看了过去，一个男子正朝着一个入口处大喊，几声之后，一个身着黄色外套的女子回头，然后朝她挥了挥手。
　　曾经何时，也有个人这么叫过她，只不过那时她并没有回头，她其实听到了，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刺破机场的冷肃，引来了无数人的回头。甚至连她站在前面的人都回头朝他看过去了，但唯独她像是没听到一般，无情地一步一步前进。
　　安检人员接过她的身份证和登记牌，数次抬头看她，眼里带着困惑，如果是稍微有些多管闲事的人，估计会提醒她后面有人叫她，但庆幸的是，那人没有。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离开这里的原因，但她知道，她是因为懦弱。她无法容忍自己深陷幸福中而逐步忘记仇恨。她应该痛苦，应该愤怒。她数次犹豫，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但当所有的事实展现出来时，她知道，她在这个地方已然是无处可藏。
　　她以为自己变得强大了，可以直面那些痛苦了。但当她回来后，她发现这只是假象，是她为自己找的另一个借口，再次见到他的借口。苦痛永远都是苦痛，它们无法转变，金钱、岁月都无法成为介质。
　　Bryce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杯咖，以及一袋汉堡。
　　“给你带的。”Bryce递给她一杯咖啡。
　　戴灵接过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尝到了一股香草和巧克力的香味，还有点酒韵。苦涩的味道浸透舌心，一丝甘甜洋溢出来。
　　Bryce说：“还不错吧，听说是用威士忌酒桶发酵的咖啡豆。”
　　上飞机后，Bryce还在发信息。
　　“你和谁发信息？”Bryce和之前那个男朋友分手了，戴灵想不到他还能发给谁。
　　“前天在酒吧认识的，是个......”Bryce思索了一下，“小狼狗。”
　　“少看点电视剧吧。”
　　“这怎么行，作为经纪人我可是要紧跟时代发展的。”
　　戴灵略带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她感觉再放Bryce在这里一段时间，他估计会比她对这里还熟。
　　“别的你可以怀疑，但你不能怀疑我作为经纪人的专业能力。反正等你下了飞机后就知道了。”Bryce卖了一个关子。
　　“你都没有牵挂的人吗，假如这飞机失事的话，你发出的这最后一句话就是遗言了。”Bryce收起手机。
　　戴灵闭上眼睛，但心头却冒出了一个名字。她摇了摇头，算了，飞机假如真失事了，她也可以安歇了。
　　Bryce见戴灵无所谓的表情：“等真出了什么事你就知道了，人人都以为自己看透人生，但当死神真的来临了，就会发现对世界还是有牵挂的。”
　　“你是不是遭遇过什么。”
　　“以前去日本旅游，遇到地震时的一点感悟。”
　　“什么时候的事？”
　　“遇到你的半年以前。”
　　戴灵想起了以前一些事情，她问Bryce为什么要签她这个新人，Bryce已经是业内有些名气的经纪人，而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的。Bryce和她说，他不想让自己后悔。那话当时在她听来是为了把她签下说的漂亮话，现在想来，却真是他的肺腑之言。
　　她拿出手机，在空姐提醒乘客将电子产品关机之前，发送了一条信息。在现在的自己后悔之前，做出让未来的自己不要后悔的事。
　　在她收起手机后，Bryce露出狡黠的笑容：“给谁发的？沈星尘吗？我都说你喜欢他啦！”
　　戴灵还没和他说过自己领证的这件事，其实这件事说不说对她而言都无所谓，只不过说了之后还要花时间解释，与其如此，倒不如等到对方察觉了再做解释，也省去她一番功夫。到时，Bryce可能就只是发发牢骚，说她不把他当朋友，但到那时，已经是半年几个月后， Bryce即便是不快，那又能怎么样呢。
　　“嗯。”戴灵躺在靠背上，也不知这个字眼是因为舒服发出的，还是肯定Bryce的话。
　　Bryce略带惊讶，毕竟过去他一提到这个名字，某人就拧巴的厉害，这次的率直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Bryce眯着眼看了戴灵好一会，飞机小窗□□进的光让她琥珀色变得比以往浅上不少。
　　“怎么了。”
　　“你是不是......”
　　“有屁就放。”
　　“你是不是希望飞机出事！”
　　Bryce的声音不小，音量足够让周围几位乘客听到了。戴灵偏了偏身子，将头扭到了另一面，假装阖眼。期间，她听到空姐数次来到他们这边座位来观察情况，询问Bryce是否需要什么服务。
　　*
　　戴灵算是知道Bryce所谓的那个“专业能力”指的是什么了，也明白为什么Bryce突然提到化妆这件事。
　　此时，一台巨大摄影机正怼着她脸拍摄，那玩意就像是台迫击炮，让刚下飞机的她产生了一种来到军区的错觉。
　　“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解释一下。”她看向Bryce。
　　戴灵长着一张看谁谁不爽的厌世脸，再加上那一双三白眼，和她不熟的人都会被她这眼神瘆到。
　　Bryce见WBO来的几个工作人员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打圆场：“等会啊，我和Ling说一下，”说着Bryce便把戴灵带到了一边，“你干嘛，把你那个吓人的眼神收收。”
　　Bryce挠头：“他们是WBO电视台的，他们知道你要去上理后，联系我说希望能拍一期你的节目，我想着你在国内的认知度还需要打开，所以就答应了。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结果当时在夜店和我的新男友跳舞，回来就忘了。”
　　“你确定你是跳舞忘了。”
　　Bryce被看穿了心思：“那晚玩的太晚了，你也知道我一那个，就痛的不行，哪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我并不想知道。”戴灵发现Bryce说这些话都不注意一下常场合和声音分贝的，“你刚才在飞机上怎么不和我说。”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倒是想和你说，但我扯了你好几次你都不理我。”
　　戴灵记起Bryce在飞机上确实扯了好几次她的衣服，但Bryce说了那话之后，她当时为了独善其身，所以硬是装睡。
　　“别生气了嘛～”Bryce抱抱戴灵的胳膊，以前戴灵还会质疑他0的身份，今天他倒是把他这个身份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准备跟拍什么。”
　　Bryce见戴琳妥协了，喜上眉梢，语调轻快地说：“就拍一下你在工作室画画，还有开画展这些内容，绝对不会拍私生活的！”
　　Bryce竖起手指保证。
　　戴灵和他们几个工作人员一起走出机场。机场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这几台贴着WBO的标记的摄影机无疑让那个路人频频回头。
　　“是谁？是谁？”
　　“哪个明星？”
　　......
　　戴灵听到这些声音不由将卫衣的帽子拉了拉，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半张脸。但站在她身边的Bryce倒是热情的很，如果有人小声议论，他则会大声解释。
　　“是画家！”
　　“明天在市艺术馆开展，大家多去捧捧场！”
　　“WBO也会有纪录片的！”
　　这个小混血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热情的模样倒是把路人给搞得不好意思了。
　　“一定一定。”
　　“你中文怎么说的那么好，还带着京腔。”
　　......
　　“戴老师之前有来过上理市吗？”金翘见车内的气氛有些紧张，于是鼓起勇气问道。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拍摄一档节目，所以有些胆怯，但她的师傅蒋兆说她该学的都学了，现在只差多多实践了。
　　她这档节目的名字叫做《三顾》。
　　《三顾》这档节目从提案开始都是金翘主导完成的，原本她有些不自信，担心自己这档节目会被台长给刷掉，但提交方案后不久，她便收到台长的批复：内容不错，可以试拍。
　　节目的访谈及拍摄会分三个时间段进行，时长分别是现在，一年后，两年后。看似是访谈节目，但又有纪录片的颜色在，最大限度的展示被采访者的变化及魅力。
　　戴灵的视线从窗外移到金翘身上：“没有。”
　　“我听说您是五年前去美国，在美国的时候会不会想念国内？比如我在上理市就总是想着我妈做的那个酿豆腐。”
　　“我想吃的话都会自己做。”
　　“那国内有没有让你想念的人？”金翘立刻又问。
　　但这次戴灵没有回答。
　　金翘微愣，但她却没有这之外其他的情绪，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似乎还有些欣喜，她看到了真实的她。
　　当初他们《三顾》小组进行新一期节目嘉宾筛选的时候，她一眼看中了这个刚回国发展的画家。她助理小艾提醒她，戴灵看样子很难相处，但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她很少有这种固执的时候，因为从节目开拍到现在她更多的时候都是会去整合小组所有人的意见。一方面是因为她刚上任没多久，所以她需要靠自己的实力赢得他们的信任；另一方面，比起一意孤行的人，她更愿意成为听取大家意见的人。
　　或许是有了之前拍摄积累的信任，当她表达自己要拍摄戴灵的决心时，大家也尊重了她这番任性。
　　今天在机场，当她看到戴灵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时，金翘感觉体内的血液细胞在极速流转，不停地撞击着血管。她看见她露出和照片一样目空一切的眼神，不是，比照片上更甚。她想起小艾问她的，戴灵身上到底有什么能让她如此执着，她不知如何作答。但当她看到戴灵后，她便知道了原因。
　　手机这时震动了一下，金翘打开手机，发现是Bryce给自己发了信息。
　　「PD，Ling的父母都去世了。」
　　Bryce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仿佛是担心金翘因为戴灵的无视而心情不好。
　　金翘看向戴灵，此时的她正看着窗外，眼里是满不在乎，但金翘却从她微微抿起嘴角看出了别的情绪，是痛苦吗？她不确定这个想法是不是自己在听到所谓的背后故事后生出的臆想。

　　酒店的服务员帮忙将戴灵和Bryce的行李箱推到房间，主要是Bryce的行李箱。
　　“上理这几天天气都比较潮湿，所以最好是把房间的空调都打开。”服务员卸完行李后，把Bryce房间的空调也帮忙打开了。
　　服务员离开的时候，Bryce给了他一张绿色钞票。
　　戴灵的行李箱放在门口，但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是直接躺在了房内的大床上，但其实并不舒服。床单上浸着水汽，就像是把没晾干的床单直接拿来套被子了。
　　“这床怎么湿黏黏的。”Bryce爬上床后立刻感觉到床的异样，“这里的天气都是这样的吗。”他立刻意识到服务员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开空调是为了除湿。但显然他问错人了，戴灵也是第一次来上理市。
　　“明天早上十点拍摄，我们九点得出发，你别又忘了，不然到时候都是你耍大牌的新闻。”Bryce躺在戴灵身边。
　　“嗯。”
　　“刚才我在厕所给你发了条信息，你怎么不回我。”
　　“什么信息？”
　　“就问你要给多少小费合适呀，你都没回我，我就自己看着办了。”
　　“我手机没开机。”
　　Bryce沉默了一会：“你不会害怕看到沈星尘的信息。”
　　“......只是不想看到问小费的短信。”
　　而后戴灵和她空空的行李箱就被Bryce赶出了房间。戴灵站在房间门口，踩在酒店厚实的地毯上。正当她准备拉着行李箱去她自己的房间时，门里传来Bryce的声音。
　　“你总不能一直不开机吧。”
　　戴灵迈开的脚步一顿，她屈臂从包的内置夹层中摸出了自己的手机。黑色的玻璃屏幕上此时倒映着她的面孔，虽然只能看到模糊的五官和轮廓，但莫名的，却好像从这不清不楚中感觉到疲倦之气。
　　开机键被按下，随着指腹的下陷，烁白替代了原本的漆黑，而后白色又被五彩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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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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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出的文字，让她呼吸一滞。勾着繁杂花式的地毯逐渐虚化模糊。熟悉的字眼让她想起那个被她搁置在美国的老式手机。
　　那个手机里藏着的信息，有愤怒的血红，有埋怨的漆黑，也有无奈的冷灰，每种颜色是深是浅，是冷是暖，她都甘之如饴。在每个深夜，她贪婪地从那些信息中汲取属于他的情绪，然后抚慰着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
　　等你回来。
　　是她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
　　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是在凌晨。她坐在路边，眼前是不断闪烁的车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短暂骤停的声音。
　　她双手捧着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发灰发黑的脸上。上衣几块深色不知是油渍还是水渍，食物残渣、厚重洗洁精以及劣质橡胶味道混合后发出腐烂味道替代了原本的颜料味道。
　　那句话既像终点，又似起点，在告诉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一直等着她。
　　是橘红色的，带着阳光温度，让她身上发烂发臭的霉虫烧燃起来，她仿佛看到了霉虫四肢僵劲、逐渐蜷缩身子，最后变成一具具干尸。潮湿的衣物出现了阳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