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说与不说》夕兰朝云

5、第 5 章

　　终于找到一间客栈落脚，只是四人间的气氛不知不觉就紧张了起来。
　　颜淡想借疗伤的时机探问唐周与自己的过往。可师妹秦绮呢，却担心花妖图谋不轨，伤害唐周。两人僵持不下，便都戳在唐周房中不走。
　　“那个……我就是给他看看伤，你们人这么多不太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若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何必这么急着赶我们走？”
　　“师妹！你和大师兄先出去。”
　　“师兄……”
　　“我保证她不会害我。”
　　秦绮见他如此坚持，只能与大师兄退出门外，却守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颜淡心虚地关上房门，回身没走几步便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拥抱，下意识的惊叫被打断在一个轻吻里。
　　等到她彻底平静下来，才听见他说。
　　“嘘……别出声。是我，颜淡。”
　　热泪涌起总是毫无征兆，她曾以为要等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
　　有那么一些时候，她以为他不会来了。她甚至一度觉得夜忘川那些话，只是说来哄骗她，好让她放心渡过忘川，他其实从来就没有真的爱过她……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颜淡……别哭……我来了……”
　　指腹一遍遍地轻抚过眼角，泪却仿佛没有止尽。
　　“好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你再哭，他们要进来了。”
　　他的声音，像是施了仙法，带着独一无二的安抚功效，一点一点抚平颜淡皱成一团的心。
　　“你不是说要帮我看伤吗……”
　　颜淡的手被指引着，安放在他胸口，却在感受到他心跳的一刻慌张抽离。羞恼与酸涩一下都上了脸，两颊绯红一片，眼角却还挂着泪痕。既恼他唐突举动只为看她笑话，又心疼那一瞬间触碰到的伤痕。
　　只是她颜淡是谁，人间话本看得比谁都多，半盏茶的功夫就恢复如常。反过来牵了应渊到床边坐下，认真检查起他的伤来。
　　“怎么弄成这样……”
　　自胸口至腰腹，起码百八十道鞭伤，数道凶险异常的贯穿伤与撕裂伤，还有隐隐可见天雷过体的痕迹。
　　换作旁人早就该躺下了，他却还在与她说笑。
　　“你别担心，只是看起来比较疼……”
　　“骗人！怨刃穿体时你也这么说！”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
　　“我……”
　　颜淡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分明没有这样的记忆，她曾经感受过最疼的，只有天雷。怨刃是什么，她根本无从得知。可那一瞬间，听到他又习惯性地安抚她，心里的抱怨便脱口而出，甚至未经思索。
　　而应渊此刻也是慌乱的，若这一句是来自颜淡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是说，那个与自己一起回来的，就是历经所有的颜淡。她也许只是忘了，又或是根本不愿想起……
　　“颜淡……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唐周！不……我不是……我不是要杀你……不是……唐周！你别走！你别走……”
　　她终于想起了……那个含泪湮灭的少年。
　　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惊动了门外的两人。听到她大喊唐周的名字，秦绮以为是师兄出了什么事，拍了半天门也不见回应，便闯了进去。
　　“师兄！”
　　“颜淡！颜淡！你醒醒！”
　　颜淡抱着自己蹲在角落，听不见身边人的呼唤，只挣扎在记忆的洪流里，无法无法抽离。那个破碎的少年，那只碰不到的手，那个她这辈子唯一亏欠过的人，缠绕着她。
　　他说要带她走，离开囚困她的师门。
　　他说那片花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了，所以他舍不得用。
　　他说，他的命是她的，她要拿便拿走。
　　他说，若她先遇上先爱上的人是他就好了。
　　他说，只是情起而深，无法了断……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着白玉糕点出神，为什么要买镯子，为什么游历人世风光却怅然若失。
　　因为那是她曾经与他一起踏过的山河，一起经过的闹市，一起渡过的寻常。
　　“唐周……唐周……唐周……”
　　“……我在……别哭了……我在……”
　　应渊听着她一遍遍的叫着唐周，唐周，心像被扔进熔炉里，搅碎了，熬煮着。可他只能应着，因为她听不见他在叫她。回忆的声响那么大，盖住了所有的现下与将来。
　　如果她什么也想不起来，该有多好。
　　秦绮看他不停地安慰那花妖，声音轻柔，仿佛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她不知道那花妖突然之间是怎么了，明明师兄一直在叫她，她却像是听不见，也一直叫着师兄的名字。他们之间明明靠得那么近，却像是隔着消声的屏障，任对方如何呼喊也抵达不了内心。
　　“师妹，我们先走吧。”
　　房中不知何时已没了声响，昏灯渐暗，一直靠着应渊的颜淡好似终于恢复了神智，极轻地挣动了一下。
　　“颜淡？”
　　“……我没事了……对不起……”
　　她想起自己方才疯了一般叫着唐周，甚至完全忘了，唐周只是应渊的凡人化身。也忘了他还带着满身的伤在安抚失控的她，在等她平静……
　　“颜淡，你永远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我都想起来了，我们……是死过一次了吗？”
　　“颜淡，这是上天在给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见她还是怔怔地出神，料想是还未完全走出来。
　　“颜淡，唐周他不是我，可我就是唐周。我带着他所有的记忆，他从来不后悔爱过你，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必有什么负担。但是答应我，永远别再毁了沉花簪，好吗？”
　　“我……对不……”
　　对不起三个字，被困在他指腹出不来，她便也想不起余下的话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催动法力给他疗伤，看着他一点一点松懈下来，沉沉睡去。
　　他就是唐周，可唐周不会像他一样，哪怕是睡着，眉头也未曾松过。
　　颜淡，他是应渊，是你一直在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