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知道》悠游友

8、闯祸

　　这是课后的休息时间，一阵穿堂风送来夏末温炙的问候，我抹掉额头的汗，撕下指端绷带，活动着发酸的肩膀和手臂。

　　顾燃秋正坐在太师椅里专心地看书，穿一身珠光白的太极服，如映雪梨花，纤尘不染。

　　我投去飞快的一瞥，心情复杂。

　　其实我以前见过他，不过他应该忘了。那是三年前的一次偶遇，他突然出现，帮我解围，也是穿着一身白色。只不过那次的白色，像雪花给人暖意。现在的他冷傲陌生，冰刀霜剑般望之生寒。

　　好几次我想旧事重提，向他表示感谢，但阴差阳错总是被岔开，渐渐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他肯定忘了，我也没必要打扰他。

　　他对学画并不用心，一连好几天，早上点个卯便离开了，快放学了才回来，惹得雨薇很不高兴。这几天他不翘课了，又埋进一本旧书里，看书的时候连雨薇喊他都充耳不闻。

　　我很好奇，此刻听她一说，忍不住问道：“他看的什么书呀？”

　　“那是他的家传宝贝呢，”她气鼓鼓地说：“哼，看书不理人，坐那么久都不起来活动，还不听劝，真想把书抢走不让他看。”

　　“这还不简单，”我说：“一本书，趁他不注意拿走藏起来就是了。”

　　“哎，哪那么容易，”她噘起嘴说：“他宝贝着呢，贴身放着，我根本没机碰。”

　　我顿时来了兴致。想当年我能把班上的调皮鬼捉弄哭呢，论画画技巧，我可能不如他们两个，论调皮捣蛋，我可不输任何人。

　　我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好主意，连忙压低嗓门，悄悄在她耳边说：“喂，我们演出戏，来个声东击西、夺书驱虫怎么样？”

　　“啊这……”雨薇想了想，看了一旁的书呆子，露出狡黠又可爱的笑容，对我点点头：“好啊，那你去把书抢过来！”

　　“遵命。”

　　雨薇涂好血色尖牙，我马上高举双手，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对着她叫道：“我是狼，人类的女孩，我要抓住你！”

　　“救命啊，有狼，救命啊。”

　　她心领神会，默契地尖叫着逃命，我们两个人在画室里追打起来，好不热闹。

　　“幼稚。”顾燃秋眼皮都没掀一下，轻声吐出两个字，被我们听在耳中。

　　我们相视一笑，方雨薇对我使了个眼色，突然跑到顾燃秋身旁，往他座椅后面躲。

　　　　“秋，你看这么久的书不累嘛，来帮帮我呀。”

　　　　“唉……”顾燃秋合上书，站起身，把宝贝书护在胸口，蹙眉责怪地看了我一眼，抬脚走几步，把雨薇挡在身后。

　　他侧脸看向雨薇，劝道：“天热宜心静，这么跑，要闹出一身汗来。”

　　“哎呀，别和我妈一样唠叨啦，你是十六还是六十啊？好歹你也上过舞台，演过王子呢，快帮我赶走这条狼……”

　　雨薇说着，把他往前推。

　　“王子，别多管闲事，我要抓走这个女孩。”

　　我说着，伸手绕过他作势去抓雨薇，他一手护书一手抵挡，往后躲闪着，交错的一瞬间，我突然把胳膊调转方向，朝他怀里一抓、一拽，他没有丝毫防备，书被我轻松抓走。

　　“成功啦！”我极速冲了几步才停下来，冲着雨薇举起战利品晃了晃，很是得意，却看到顾燃秋的脸色变了。

　　“这是什么书，好旧啊，肯定很多书虫吧？”我嬉皮笑脸地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旧书厚而软，拿在手里，像一沓子腐败的豆皮，轻轻一晃，竟然飘出许多碎纸片，落到地上。我愣了一下，忙弯腰去捡，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地说：“不要碰。”

　　抬头一看，顾燃秋正疾步朝我走过来，他板着脸，握着拳头，眼睛里要冒出火星了。

　　我一惊，忙把书递过去。他冷着脸接过去，把书护好，又蹲下身子，拈起地上散落的碎纸片，夹到书里，重新回到太师椅旁的桌边，像对待易碎品般，把它小心平放到桌子上。

　　看他一脸怒容，我心一沉。

　　陆老师也听到了动静，从房间走出来，扫视大家，然后快步走到桌前。我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纸寿千年，几百年、上千年前的书画都能保存至今，古代典籍也很常见，但有一种书不好保存。”陆老师沉吟着说：“这应该是民国初年的文献吧。”

　　文献？真的是家传宝贝？我大为震惊，不禁开始担忧，被我弄坏的书，该怎么赔……

　　陆老师用目光征得顾燃秋同意后，小心翼翼翻开封面，看到扉页已经裂开，他不再往下翻，把书慢慢合上。

　　“果然是的，这种纸因为工艺的原因，容易发黄变脆，经不起翻阅，极易破损。这些碎片，怕是难复了。”

　　三人一起看向我，目光里有愤怒，有疑惑，有同情。我求助地看向陆老师，只见他紧锁眉头，叹了口气，显然他也无能为力。我又看看顾燃秋，他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我最后看看雨薇，她避开我的目光，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

　　虽然这件事雨薇也有份，但毕竟动手的是我，我低下头，手足无措，脑海里忽得闪过老妈的告诫——不许闯祸。

　　老妈好像个预言家……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向顾燃秋道歉，他不肯听，转身大踏步走到房间里。

　　“雨薇，这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帮我问问他，书坏了还有救吗？这书要怎么赔？我无论想什么办法也会赔的。”我摇着雨薇的手哀求道。

　　她低着头，秀眉紧蹙，轻轻推开我说：“我帮你问就是了。只是，陆老师都说不行了，还怎么救？赔的话，你拿什么赔？”

　　我楞住了，松开了她，脑海一片空白，直到雨薇拍我，才回过神来。

　　“你发什么呆啊，半天不理我。帮你劝了，他火气消了点，说也不全怪你，但书没法修补，你也赔不起。”她又安慰的拍了拍我，说出一些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我边听边暗骂自己笨。我本该猜到，这本书是他的家传医书。

　　顾燃秋是医学世家，顾家行医传到他爷爷一辈，已经是第七代。他的爷爷现在常年隐居，一般人根本见不到。下面有两个儿子。顾燃秋的父亲和母亲常年旅居国外，第八代传人自然是顾燃秋的叔叔。但他的叔叔主要负责管理家族产业，是家族集团的董事长，本人并不热衷于医术。因此，顾燃秋在年满十六岁后也被爷爷定为传承候选人，这才有了珍贵的家传医书真本。

　　他看书时也发现纸质脆弱，所以一直非常小心，生怕别人碰到，没想到刚才我的恶作剧不但弄碎了书页，还让碎纸片混在一起，想修好也是万难。

　　“他要是说一声就好了……既然是家传的，不会只有这一份吧，对了，还可以去问问他的爷爷……”我像赶夜路的人看到灯光般激动地跳起来，拉起雨薇的手说：“带我去见他的爷爷吧，什么责罚我都认，只要能把医书复原。”

　　“不行！”她吓了一跳，一把按住我的肩膀，使劲摇头，严肃地说：“这件事可不能让顾爷爷知道，顾爷爷就是因为身体原因才不见外人的，万一被这事气坏了身子，后果可承担不起……”

　　我“啊”了一声，有些意外，一时脑袋里空空，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有无尽的懊恼包裹着我。

　　直到放学，顾燃秋都不肯从屋子里出来，我只好留下一张道歉字条，收拾好东西，灰溜溜地骑车回家了，没告诉任何人。第二天，我照旧骑车出门，但没有去画室。第三天也是如此。我四处转悠打听顾家的信息，越打听心里越沉重。

　　顾家家大业大，除了开设医馆行医问诊外，靠着持有几款独家配方的中成药，和许多医院以及好几家大型制药厂颇有关联，我爸妈工作的制药厂他家也有股份。

　　“糟糕，这医书上肯定就是绝密的药方，既然不能找他的爷爷，只能试试去找他叔叔了。”

　　一番努力后，我在一处开发区商务楼的办公室里见到了顾燃秋的叔叔。宽敞的办公室里空调很足，我却冷静不下来，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