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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Chapter 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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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十分,夜之城。
一个身穿卡其色风衣的白种青年步入金色奢华的大厅,身型瘦长,中分棕色卷发贴着凹陷的脸颊晃荡,他熟门熟路和保安打招呼,冲前台的美女飞吻,随即走进电梯。
“嗨埃里克,好久不见。”电梯服务员穿着红金色的工作服,礼貌性地将高帽檐压低,“最近去哪了?”
埃里克一顿,操着一口熟练的中文回答:“家里有事,没时间来。宁刚人呢?”
服务员摁下三十六楼:“老地方,在轮盘区玩。”
位于大楼中央的透明电梯像火箭上升,朦胧的雨夜笼罩整座夜光城,俯瞰下去,正在闪烁的霓虹灯光仿佛是钢铁森林里长出的一颗颗璀璨果实。
单手插兜的埃里克看一眼监控,然后小声问服务员:“服务员上班时间跑去玩,你们也不管管?”
服务员耸肩一笑:“你要是能给老板赚很多钱,当然也能随便玩。不过他那行当拉仇恨,有钱赚没命花。”
赌场里有份职业叫赌托,一般需要伪装成普通赌客使用各种手段欺骗或诱导其他赌客增加赌注,盯上的大鱼一旦开赌,托就能拿到0.1%的提成。
宁刚干的就是这份工作,但来夜之城的人非富即贵,很多人事后反应过来,他都会被狠狠揍上一顿。
埃里克觉得这话在理,笑笑表示同意。
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尴尬无声。
少顷,埃里克垂下灰蓝色的眼眸,摸摸兜里的东西,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他最近发了一笔横财,就没想着回家看看女儿?他女儿叫什么来着?”
服务员用一种看傻X的眼神看向埃里克:“你觉得像他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睡在赌桌上的人会回家吗?”
别说女儿了,宁刚在夜之城这两年,提起家里人的次数一根手指头都能掰过来,反倒是经常把前妻罗菲挂在嘴上,天天扬言要一夜暴富气死那狗眼看人低的女人。
“……”
这话更在理了。
埃里克头疼地捏捏眉心,一副无奈模样:“我要是他前妻也得离开他,这种人简直没救。”
叮——
三十六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嘈杂的呼喝声伴随着一阵浓郁的烟味扑鼻而来,里头还混着厚重的香水味、酸酸的汗水味,十分难闻。
埃里克皱起眉头,显然是不太喜欢这里的味道,他的视线越过一个个华服男女,逡巡一圈,总算看见宁刚和人击掌的狂喜嘴脸,于是立刻迈开脚步:“我先去找他,下次请你吃饭。”
埃里克大步流星走向拥挤不堪的轮盘桌,他的臂展很长,大手越过几人头顶,精准地揪住宁刚衣领往外拖。
四周的人眼神茫然不解,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怎么了?”
“这人穿工作服还在玩,估计被抓包了。”
“我没看错吧?是典当铺的埃里克。”
“是他,好久没见到他了……”
“喂喂!老子的注!”宁刚也吓了一大跳,匆忙回头,见到是埃里克,顿时脸色大变:“你怎么来了?”
埃里克冷冷瞥他一眼,沉默不语扯住他衣领往楼梯间走。
见状,这一层的保安以为是闹事,立刻迎上来,手已经摸向腰后的枪。
宁刚冲他们疯狂摆手,笑容讪讪:“没事没事,这我朋友,来找我要钱的。”
几个保安面面相觑,纷纷停住脚步。
直到宁刚被重重摔到楼梯角落,才听见埃里克暴躁地说:“我们的交易取消。”
“什么?”宁刚龇牙咧嘴站起来,揉着后腰,一头雾水地反问:“几个月不见你发什么疯?”
“我说交易取消!”埃里克从兜里掏出一颗月牙状的东西丢进宁刚怀里,他似乎在压抑怒火,双拳紧握:“五百万新币还给我,一分都不能少。”
宁刚手忙脚乱接过那东西,一看是家里的传家宝,焦黄枯瘦的脸上顿时浮现一缕紧张,立刻抬头望向埃里克:“等等,这东西你没卖出去?”
“卖、出、去?”埃里克还是没忍住,怒火冲天地揪起他衣领:“这东西到底哪里来的?老子才挂出去,第二天店铺直接被人砸了个精光!”
埃里克在一环的地下交易城有一间店当铺,是家里的产业,平时典当换钱,偶尔与赌场合作,不说呼风唤雨,背后也是有不少靠山的。
但一切都因为这块月牙装饰给毁了。
四个月,他在下水道躲了整整一百多天才敢出来。
这些天,他靠喝脏水、吃垃圾和老鼠活了下来,直到前天在暗处搜查他的人终于走了,似乎是因为三环交易城突发大火,他们直接划开空间通道匆匆离开。
整件事情要从四个月前说起,宁刚拿着挂坠和典当铺交换了一件古老字画和五百万新币,埃里克父亲认为它价值不菲,用两样东西交换很值当,一旦出手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谁知道刚挂出去展示,第二天就遭遇了灭顶之灾。
埃里克从未见过那样强大的异能者,通体黑色长袍大兜帽,一个个简直像是教堂油画里跑出来的死神,动动手指就能翻云覆雨,如果不是他父亲拼死帮他从地道离开,或许早就一起死在那里了。
……这一切都是宁刚的错!
“当初我帮你解燃眉之急,你个烂赌徒反而害我?”埃里克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一副要当场掐死对方的狠样。
“……”宁刚被揪得脸色涨红,艰难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先放开我!”
砰!空旷楼道里响起沉闷的撞击声。
埃里克用力将他提起来,猛地往墙上压:“你不知道刚才会那么紧张?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宁刚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了,只能拼命拍打埃里克的手,直到埃里克终于大发善心放开,他滑到冰凉的地面上,片刻抬头,实诚地说:“我只知道它是我家的传家宝,当时实在是太缺钱了就回家拿来卖,我真不知道它是什么。”
宁刚很瘦,脸颊凹陷,皮肤耷拉,但还是能从骨相中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只是年纪上去,一双吊稍三角眼显得整个人的气质特别精明鸡贼。
打量几秒,埃里克双眼一眯:“你觉得我会信你?”
众所周知,赌徒和毒徒嘴里没一句真话,埃里克厉喝:“今天不把这件事弄清楚,我就弄死你。”
“当然!”宁刚急了,脱口而出:“不信你可以去我家问,但钱我已经花光了,实在不行我把我女儿卖给你。反正你有渠道卖人,她已经成年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饶是见惯了赌徒的疯狂,埃里克眉头还是狠狠一皱:“你是畜生吗?”
宁刚丝毫没有被侮辱的感觉,试图反驳:“她又不是我的亲女儿……”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寂静的楼道里响起了一道无比讥讽的冷笑。
“他的确是个畜生。”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两人脸色微微一变,埃里克循着声音往上看,楼道是空心结构,只见一个身穿冲锋衣、牛仔裤的女人坐在三十七层的楼梯栏杆上,双脚闲适地晃着,口罩边缘津贴高耸的鼻梁,冰冷的眼神低垂,恍若寒潭。
正是宁翡!
宁翡晃动的双脚一停,随即一针见血地点评:“还是个会两头骗的聪明畜生。”
埃里克保持仰视的姿势,内心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总觉得这个坐姿危险的女人此刻心情非常不好。
宁翡的确心情很糟糕,但得益于两人的交谈,她已经把事情捋清楚了,口罩下的唇一撇,她佩服地冲宁刚啧一声:“你明明知道那是什么,又不想白白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覃扉,或者说你明确知道拿出去会招来横祸,所以琢磨了一个坏主意,既能从……”
她指向埃里克:“这个倒霉蛋身上捞一笔钱,还能从覃家换到一笔房租。我说的对吗?”
如果传家宝不是星阵珠,如果太爷爷不是执行机密项目的联邦军,宁翡都不会往这个方面想,但现在事情都能连起来了,起初她就一直在怀疑,宁刚这种赌徒真的会把价值千金的传家宝去换仅几十万的房租吗?
那指定不会,再顺着这个疑惑反推,就能得到一个关键问题——赌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前段时间才打上传家宝的主意?
宁翡猜测,宁刚前段时间才知道有人在找星阵珠,原本想回家找,却意外发现两位老人手里有了笔钱,于是开始设计,这才导致了如今的情况。
至于找珠子的人……她不着痕迹瞥向埃里克。
应该就是杀他全家的人了。
啪啪啪!不等人回答,宁翡热烈鼓掌,感慨:“多么两全其美的一招,也只有你这种满脑子都是赌钱的家伙能想到了。”
闻言,埃里克倏然看向宁刚:“她说的是真的吗?怪不得你当时催我赶紧卖出去,怪不得你刚才看见我那么吃惊,恐怕你以为我早就死了吧!”
“shit!”他用母语飙了句脏话,忿忿地盯着宁刚,火气几乎要从起伏剧烈的胸脯里钻出来。
这边,宁刚哪里知道会突然蹦出来一个人把自己的龌龊计划一股脑捅出来,他愤怒地站起来,半个身子探出楼梯,不满地冲宁翡嚷嚷:“你少放屁!你谁啊?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乱七八糟说什么呢!进来不赌钱,偷听别人说话,你是想被打出夜之城吗?!”
“我是谁?我叫……”宁翡沉吟不语,攥住栏杆,瞄准角度纵身一跃。
坠落的速度很快,但她眼疾手更快,一把抓住三十六楼的栏杆借力攀爬,紧接着长腿稳稳踩到栏杆上,呈半蹲姿势停在了两人面前。
双目睽睽下,她拉下口罩抵在下颌,皮笑肉不笑地冲宁刚扯了扯嘴角:“宁翡。”
短短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砸下。
宁刚仿佛见了鬼,连连后退两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翡语气真诚:“来找你交流交流父女感情。”
……神特么父女感情!他们俩之间有这玩意吗?
宁刚眼皮直跳,直觉不妙,怂得顿时躲到埃里克身后,语速极快地说:“她脑子有毛病的,刚才全是在乱说,你赶紧带她走,就当我还你钱!”
“……”埃里克压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本来就打算找到宁刚家人逼他把钱还回来,居然人就这么送上门了!
然而还没等埃里克动手,只见宁翡慢条斯理戴上口罩,平静地摊开手掌:“我想过你是个贱人,但没想到你会这么贱。那就不废话了,死还是把珠子给我,你选一个。”
“你敢杀人?杀人可是重罪!”闻言宁刚气得差点跳脚,谁家好女儿许久不见上来就要杀老子的?简直荒谬!
宁翡保持伸手的姿势,一眼不眨盯着宁刚:“我不说第三遍。”
她的声音也很平,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光洁额头下的那双眼更是像一潭死水,瞳色极浅,如同翡翠琥珀,却暗含一股渗人的冷意。
这一瞬间,埃里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宁翡明明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身上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令人心惊肉跳。
就像那帮诡异的黑袍人。
实力真正强大的人,越是隐而不发,越是平和。
“你们的家事我不想管,我只要我的钱。”埃里克干典当铺这么多年,破产的老板、穷苦的五六环人、被通缉的异能者和机械改造者……形形色色的人见过无数,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他果断往旁边一站:“他害我家破人亡,这钱我一定要……”
“别——”宁翡竖起食指晃晃,毫不客气打断他。
她看向埃里克:“你们的事我更不想管,我有事要问他,问完他任由你处置,怎么样?”
埃里克:“……”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很好。”宁翡心满意足地弯起唇,重新朝宁刚看去,微微弯曲手掌:“考虑得怎么样了?”
宁刚:“…………”
说时迟那时快,宁刚心一横,扭头就往楼梯门狂奔,同时张嘴大喝:“罗……啊!”
下一秒,他顿时感觉脚腕被一股冰寒冻骨的水流冻住了,低头一看,只见深蓝色的冰像蛇一样从脚底缠绕到小腿,细碎的冰楞在湖略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彩色流光。
宁刚和埃里克都被冻住了,动弹不得。
最可怕的是,冰蔓延过的地方有一股诡异的拉扯力,好像要把他们的骨头、神经和血通通吸出来。
两人惊恐地回头,尤其是宁刚都快吓尿了。
他颤动的眼底倒映出宁翡微微一笑的表情,简直像扛着镰刀的死神,用揶揄的语气宣布道:“忘记告诉你了,我的水一旦冻人超过三分钟,那个人不仅会像冰块一样一弹就碎,身体里所有脏器都会被吸收。”
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这就是传说中的弱水,一旦触碰,世间万物皆被吸收沉浮,冻体烧血,直至灵魂破碎,再无转圜之地。
宁翡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开门见山道:“把珠子给我,顺便和我说说罗菲?”
“……”虽然宁刚很久没回去了,可此刻越看宁翡越像罗菲那个女人,一样的利落果断,永远傲气十足,总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小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找到这里,但你休想!”恐惧让他变得歇斯底里,他恶劣地笑起来:“没法给罗菲添堵,现在我还要像狗一样给她干活,那给你这个小杂种添堵也行!”
话落,他竟然直接把珠子吞到了肚子里。
宁翡:“……”
沉默许久,她慢腾腾扯开一个残忍的微笑:“你自找的。”
……
半小时后,夜光城天台。
小雨霏霏,阴雨连绵不停,夜色更重了。
雨水稀稀拉拉从屋檐上滑下,宁刚半死不活地躺在一滩血水中,双脚已经被齐齐砍断,肚腹也被开了膛,人的拳头正好契合,肠子和鲜血堆在外头,雨打下来,积水一片。
他冻得浑身颤抖,撑着眼皮看着旁边被冻成冰块的埃里克,反复重复一句话:“魔鬼……”
“你不是我的女儿……”
“你是魔鬼撒旦……”
宁翡波澜不惊,捏起沾满鲜血的星阵珠端详,半晌才操纵弱水将珠子洗干净,然后往兜里一揣,镇定地垂眼:“谢谢夸奖,另外,感谢配合。”
……神特么感谢配合!
宁刚眼皮掀起,顿时吐出一口血:“你审问老子、挖老子的肚子,你肆意杀人,简、简直倒反天罡!”
宁翡定定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审问这种垃圾很简单,活着开膛破腹足以吓得他将所有事情吐得一干二净,他什么都说了。
原主的确是罗菲和宁刚的女儿,切切实实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只是因为罗菲有个相交甚密的男性朋友,这老瘪三就怀疑妻子出轨,疑心逐渐变成怨恨,时时刻刻恶语中伤,出手伤人,最后罗菲抛夫弃子,远走他乡。
不过罗菲前几年回来了,她和那位男性朋友在一环建立了一个商业帝国——夜之城。
先不说原主老妈怎么这么牛掰,光亲生女儿这一条,宁翡就觉得难以忍受,原主有爹有妈,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替换成了克隆人。
原主死了两次,一次成为克隆人,一次在大逃杀。
但她的父亲口口声声说要卖了她,她的母亲在这里稳坐高位,从未回去看她一眼。
宁翡没资格去谴责罗菲,同为女人她很理解她的选择,因为造成这一切的人是宁刚,这个烂赌自卑的贱男人疑神疑鬼,只会用拳头彰显地位,是个正常人见了都该跑。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迟兵和上上辈子的父母。
同样是父亲,迟荷消失无影踪,却依旧在坚持不懈寻找;同样是父母,当初他们各自离婚,都把她当成一个拖油瓶甩来甩去。
某种意义上,她和原主倒是同病相怜。
但没关系,她帮原主报仇了。
世界之大,寰宇之奥妙,她相信这一生没过到好日子的原主已经转世投胎,拥有了全新的生活。
而她现在也在为全新生活做努力,一点点解开缠绕的谜题,不甘和遗憾就都随风去吧。
“死到临头就少说话,省点力气吧。”少顷宁翡淡淡嗤笑了一声,她没再看他,丢下一滴弱水转身离开。
埃里克的尸体横陈在一边,眼睛瞪得很大,透过厚重的冰层,仿佛还能看到眼底残留的惊恐。
宁翡目不斜视,长腿从他上方跨过,丝毫没有一点杀无辜人后的惭愧。
世间万事瞬息万变,如果宁翡没有碰上莉亚,今晚根本不会找到这里来,怪就怪他倒霉撞上。
宁翡决定下去见见罗菲。
趁热打铁,今晚把事都干了。
据宁刚交待,大概是半年前,一帮身份神秘的黑袍人来到夜光城,声称有几件古物被盗,要与罗菲合作看看是否能找到其下落,星阵珠就在里面。
当时落魄潦倒的宁刚意外与罗菲重逢,凭借前夫这一层关系,在这里上班两年了,他在办公桌上看到图纸,所以才打上了传家宝的主意。
显而易见,那帮黑袍人就是冲星阵珠来的。
宁翡目前还不清楚原因,也懒得想,既然已经确认原主是后天克隆,那么现在只剩下黑袍人身份了。
她必须要知道有谁在找修真界的东西,只有知道它厉害的人才会不择手段寻找,最重要的是,这也许和华菱身上的类似兽首纹身一事有关。
除此之外,她想不通还有别的原因。
“你、别走!救我!”身后传来宁刚凄惨的呼唤。
宁翡恍若未闻,推开天台的门,吱呀一声响起,她眼睛突然一眯,立刻松手,神情戒备。
只见门后露出一道修长精壮的身型,是个男人,穿着燕尾服,黑发束在脑后,模样优雅尊贵。
他恭敬地弯腰,做出邀请姿势:“我是仿生人管家鲁尔夫,你母亲在等你,这里我来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