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落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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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来得突然。
好在出行时湛双备齐了一应物品，他赶忙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伞撑开，想要为沈央挡雪，却被沈央抬手阻止了。
湛双看见就这一会儿，已经有好几片雪花落在了沈央身上，他皱着眉，难得没听从沈央的意思，轻声唤着，“殿下。”
沉默了一路的索九也终于说了今日见到沈央后的第二句话，“殿下，您今日本就吹了不少风，若再冒着雪走完这一路，染上了风寒怎么办？”
沈央倒是没他们那么紧张，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着眼前这场雪，“无妨，再走一会就到母后宫中了，不碍事的。”
索九想劝一下沈央，提醒他若是皇后看见了他冒雪而来，定然会生气的。可是话到嘴边，沈央却先他一步看了过来，面上还带着熟悉的笑。
对上沈央温和的目光后，索九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了，这些事，太子本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毕竟他才是最熟悉皇后娘娘的人。
索九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索九用余光撇向斜后方的韶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劝。而韶方在看见索九的提醒后，原本迈出队伍一点的脚，又重新退了回去。
雪下得不算很大，沈央一边往皇后宫中而去，一边抬眸安静地看着雪落，没一会他的睫毛上便沾了一片雪花，他用指尖将这片雪花取下，看着它转瞬就化在了手心。
湛双一直观察着沈央的动作，这时，赶忙递过来了一张全新的帕子。
沈央用它一点点擦去掌心残留的雪水。
——
皇后居住的凤栖宫很快就到了。
皇后的身子这些年一直不太好，早就免了后宫嫔妃每日的请安。没有嫔妃来回车架的喧嚣，凤栖宫门口显得很是安静。
守门的宫人远远瞧见太子来了，赶忙分了一人进去通报。
另一人在行礼完毕后，将太子请入了凤栖宫中，与他一同候在了正殿外，“殿下，您请稍候。”
早就习惯了每次前来皇后宫中的流程，沈央面含笑意地等候着。
他这一路走来身上落下的雪本就不多，还大多都化在了衣服之上，不太看得出来。在这等待的一会儿，最后一点也化了。
先前去通报的宫人出来了，正殿的大门被宫女打开，沈央向着殿内走去，索九接过湛双手中盛放着露水的盒子，跟在沈央身后走了进去。
沈央刚一进屋子就感觉一股热气迎面而来，他扫了一眼殿内点燃的暖炉，找到了热气的来源。
如今还不算太冷，殿内的温度却已经这么高。
沈央抬眸，看见自己的母后正穿着宫装坐在大殿正中间的凤椅上，带着象征皇后身份的凤冠，端的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沈央在殿中央站定，恭敬给皇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不发一言，冷冷地注视着太子。
索九从沈央身后走出，躬身将手中盒子送到了皇后手边，揭开上面的盖子，露出内里泛着梅香的露水，“娘娘，这是殿下一早特意为您取的露水。”
皇后只抬眼看了一瞬，便平淡地收回视线，“你先退下。”
索九无声地捧着盒子离开了殿内。
直到殿内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两个，皇后拿起手边放着的茶盏杯炳，染着深红色的指甲轻轻划过杯沿。
她垂眸审视着下方跪着的人。
被她晾了这么久，太子面上还是带着进门时就有的笑意，丝毫韫色也没有。仿佛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能在他心里激起丝毫的波澜。
她注视着自己这个优秀，却也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儿子，一口未饮，又将茶盏搁回了原位，“太子，你应将你的心思用在正途，而不是沉溺于这些女儿家的玩物。本宫这儿并不缺你这一壶露水。”
“你当知道，你虽是嫡出，但本朝太子向来是能者居之。你若是不做好你的本分，自然有的是人盯着你太子的位置。”
沈央应了：“母后教训的是。”
“本宫听说你来的路上，还为几个小太监，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虽然是疑问句，用得却是肯定的语调。
沈央也不意外路上的事已经传到了皇后耳中，“是，儿臣看见有人落水，便让他们救了起来。”
皇后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只是救下来吗？不止如此吧？其他宫人都死绝了吗？还要让你一个太子亲自来处理后续。”
“本宫是让你多施恩惠，树立仁名，但可不是让你事必躬亲，你有多少时间可以一个个管过去？”
“有时间将心思花在这些小事身上，学宫布置的课业你又完成的如何了？这才是你该做的事，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皇后习惯了日常都待在这处大殿内，又不喜欢太过明烈的日光，特意在窗边令人罩了一层薄纱。
此时太阳初升，阳光透过薄纱照射进来，模糊了沈央的眉眼，从她的视角看过去，竟似看见了年轻时的皇帝。
“母后消气，是儿臣的错。”
沈央认错的声音很诚恳，神情也是她特意教导出的温良端方。
她盯着这个与皇帝越来越像的儿子，盯着这个除了笑什么表情都不会有的儿子，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止不住的厌恶。
皇后原本搭在凤椅上的手突然用劲握紧扶手，精心保养的指甲划过边缘，留下一道难看的划痕，她却没有精力顾及。
皇后压住自己的反胃，站了起来，长长的裙摆拖到地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人，冷硬地下达了命令，“这件事本宫自会去处理，本宫乏了，无事就退下。”
“是。”
沈央从善如流地应下了，从地上起身，在即将离开时，他突然回眸看向站在凤椅前的皇后。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沈央面上还是笑着的，“母后，儿臣今日看见御花园的梅花开得很好，您有空可以去看看。”
皇后没有回答，沈央也没有等她回答。
在沈央走出大殿后，殿门就被从外面关上了，一扇门隔绝了内外。
“殿下……”
湛双候在外面，看见他出来了，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却又看不出什么来。瞧着他身上外袍还有一点濡湿的痕迹，赶忙递过来一套全新的衣袍，“您先把衣服换一下吧。”
沈央也知道自己一会还要去学宫，不能衣衫不整，默许了湛双的安排。
在来到偏殿，由湛双为他穿戴衣袍的时候，湛双犹豫了一下，开口说着，“殿下，您带来的那两个小太监刚才已经由索九公公带走了，等过一会儿，您救下的那个小太监也会被送过来，索九公公说娘娘近日身体不好，等他先问明白了事情原委，再去请示皇后娘娘的意思。”
沈央淡淡地应下，“嗯。”
“殿下您……”，湛双话到了嘴边，又话锋一转，“殿下，索九公公还为您准备了一些吃食，距离上学宫还有一会儿时间，不然您先用些？”
“不了，即刻出发吧。”
湛双便没有再劝了，等到穿戴好后，自有宫人进来拿走了需要换洗的衣物。
外面雪还在下，沈央站在凤栖宫门口，抬眸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雪又下得大了一些，现在再要徒步走去学宫已经不适宜了。
正在这时，雪地里又出现了一队人影，领头的太监看见了沈央，原本去向小门的脚步顿了一下，带着队伍里的几个小太监远远向他行礼。
这都是看惯了的场景，原本也不值得关注。
只是沈央看着其中有一个人虽然裹着不算薄的绒装，行礼的时候一举一动却像是被尺子量出来的一样，格外的标准，他不免多看了一眼。
那人跪地行着大礼，看不清面目，只能瞧见他露出来的一双手，苍白而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湛双注意到他的视线，小声提醒着，“殿下，这就是您之前救下的人。”
沈央心中有了数，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身后等待的宫人。
之前他不愿撑伞，其他宫人自然也不能越过他去撑伞，而且或许已经有人察觉到了他今日心情不算很好，都有些噤若寒蝉。
沈央也无意于为难他们，吩咐着，“乘辇吧。”
——
有了坐辇，去向学宫的速度快了不少。
沈央达到学宫的时候，二皇子与四皇子都已经到达了。
当今陛下共有六个皇子，大皇子沈卓已及冠封王，不再与他们一同前来学宫。二皇子沈里为淑妃所出，而他排行第三，为中宫嫡出。他与二皇子只差了三个月，如今两人都快要及冠，可以准备参政了。
至于剩下几个皇子，四皇子沈绍因生母早逝，在皇帝面前一向不太有存在感。而五皇子虽同样也是皇后所出，但他未出襁褓就夭折了。至于六皇子，如今尚且年幼，还未到启蒙的时候。
平日里，沈央见得最多的也是二皇子和四皇子。
见到他来，沈里与沈绍都走了过来。
沈里素来体健，冬日里也不觉得如何冷，他身上穿的外袍还是秋日的装扮，顶上的领口松开了一截，显得颇为不拘小节。
他看见沈央后，笑得极为爽朗，“三弟，我正在与老四谈及后日去狩猎场狩猎的事情，都好久没有和你切磋过箭艺了，你可不许推辞。这次的彩头是我之前从西域商人手里好不容易买到的一匹汗血宝马，可神骏了，你见了一定喜欢！”
沈央垂眸轻笑着，也没说好与不好，只是询问了一声，“皇兄说的是那个叫‘乌拓’的骏马吗？那的确不错。”
沈里脸上的笑微不可察地一顿。
这时沈绍也跟过来了，老老实实地躬身行礼，“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沈央温和地让沈绍起身。
沈央没忘记先才与他交谈的沈里，他像是没察觉到沈里那一瞬间的停顿一样，转而看向对方，莞尔一笑，“皇兄，狩猎我会来的，就劳烦皇兄费心了。”
明明顺利达成了目的，沈里心里却憋闷无比，但他脸上还得努力挤出来笑意，大方应承下来，“好，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好在现在也到了进学宫的时辰，先生已经在室内等着他们了，三人打完招呼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先生今日要讲的功课沈央早已温习过，一天的课完成得很是顺利。
而这场早上就开始下的雪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中午的样子就停下了。
沈央再次乘辇回宫的时候，看见已经有宫人开始打扫路面还没化去的残雪了。
湛双跟在他的车架旁边，“殿下，事情已经有结果了，早上那三个小太监都是淑妃宫里的，他们说是三人走在路上时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见有人落水里了，而他们都不会水，又怕担上人命才逃跑了的。”
“娘娘赏了他们一人二十大板，罚他们不救同袍之错，淑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太监也亲自过来监刑了。”
沈央面上神情恬淡，看不出什么心绪，“那落水的那人，又是怎么说的？”
湛双斟酌了一下，“他说，事情确实如此，他是意外落水的，只是当时他被湖水冻得没法说话，所以没办法向殿下解释。”
沈央面上的笑突然舒展开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湛双不明白自家太子为何会如此开心，但他想不明白的事向来不会去纠结，对他而言，只要做好太子的命令即可，“殿下，那这事儿，接下来我们还需要插手吗？”
真相肯定不是什么失足落水，被救下来的小太监出于各种原因认下了“意外事故”的名头也是寻常。
但这件事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去找一个所谓的真相出来；以及被救下的那个小太监就算认下了这场意外，回去之后日子也大概率不会好过，而他们又需要不需要把人要过来，或是给安排去别的地方……这些湛双通通拿不准主意。
湛双往常从不会纠结这些，但他感觉出来了这次沈央对救上来的那个小太监，有些不一样的态度，便多了这一问。
沈央几乎不假思索就给出了结论，“不必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是。”
湛双应下了，转而又开始说沈央让他做的别的事情，“殿下，您之前让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住处，您随时可以传召……”
随着离东宫越来越近，沈央远远便瞧见了东宫院墙的屋檐之上正卧着一只黑猫，发现他看过来的视线之后，黑猫还慢悠悠地甩了一下尾巴。
黑猫这副模样倒是很惬意，和早晨沈央走的时候半死不活的模样截然不同。
沈央对此只得出来了一个结论：这个叫系统的东西，恢复得还真快。
他微微垂眸，像是没发现黑猫一样，还是面带笑意地听着湛双说话。
直到已经步入了东宫，黑猫从屋檐下跳下来，跟在他的脚边，沈央依旧没有搭理它的打算。他不徐不疾地进入书房，提笔开始书写今日先生布置的课业。
书房内本就点着皇上专门赐下的龙涎香，配合着此时空气里飘散一股淡淡的墨味儿，闻着就让人凝神静气。
沈央的字写得很是顺畅，抬腕落笔时衣袖向下滑落一点，其上绣着的暗纹在日光下微微反光。
黑猫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它终于矜持地跳上了沈央的桌案，声音里带着蛊惑。
[宿主，恭喜你顺利完成第一个任务，作为你完成任务的奖励，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对你至关重要的讯息。]
[过上几日，皇上将会当朝宣布你与二皇子可以正式参与政务，还会下发几个政事来让你们负责处理，你想知道哪一个选择最好吗？]
黑猫在第一次交锋失败后，白日就开始刻苦学习系统手册，如今已经深谙了要打一棒子要给一个甜枣的道理。尤其是面对这种不怎么配合的人类，更是要以利诱之，以情动之，才能让他好好完成任务。
它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
[宿主，你要知道，只需要你好好完成任务，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这些倒是暂且不用，孤更想知道你在屋檐上吹着风会不会冷，毕竟你的毛看起来也不是很厚。”
[你要知道这次的政事……]
意识到沈央到底说了什么后，黑猫面上带着的笑意收敛了，它沉着脸看向沈央，金色的瞳孔一点点收紧，身上的毛发也开始无风自动。
[你在与我说笑吗，沈央。]
沈央放下了手中的笔，将写好的宣纸放到一旁，他好脾气地笑着，声音温煦，“难道不是你先与我说笑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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