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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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寝殿门被打开的动静在夜色里显得很明显，守夜的小太监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把掉落的棉被捡起，赶忙回身看向发出动静的地方。
沈央只穿着一身中衣，头发未束站在寝殿大门中间，此刻正悠悠地看向他。
月光照在沈央身上，为他的眉眼渡上了一层莹润的光。
或许是看惯了自家太子面上总是挂着笑意的模样，此时面无表情的沈央，虽然还是那副神仙容貌，却无端地让湛双觉得有点陌生。
但一转眼，沈央又勾起嘴角，恢复了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湛双的错觉。
湛双虽有些惊疑不定，但到底还是更关心沈央的身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
现在天色已经亮了，可时辰还早，没到去学宫的时辰。而沈央的作息一向很有规律，还有两刻钟才该是他起来的时间。
他出来的时间奇怪就算了，更何况……还这般的衣着不整。
沈央察觉到了湛双的欲言又止，他不着痕迹地看向已经坐到湛双肩上那黑漆漆的一团，毫不费力地就猜到了罪魁祸首。
而那个自称系统的东西，对于把沈央突然拉出来一点愧疚也没有，学着猫类的习性正在给自己舔毛，发现沈央盯着他后，还闲适地打了一个滚。
沈央无视了系统这个挑衅的举动。
他眼帘微抬，看向面前的小太监，声音不徐不疾，“孤白日读了许多事母至孝的典故，方知孤平日对待母后还有诸多不足之处，想起母后平日里最喜饮茶，便想亲自为母后去取清晨梅花上的露水泡茶。”
湛双听见沈央的解释后，自动脑补了太子因为担心太阳出来将露水蒸发，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的场景，他忍不住劝着，“殿下，昨夜才下了雨，正是冷的时候，您出去若是着凉了，皇后娘娘会心疼的，这些事您吩咐宫人去做就可以了。”
“无碍，孤想亲自为母后做点什么，进来替我更衣吧。”
说完沈央就转身回到了寝殿。
湛双眼瞧着劝不住人，只好赶紧传令其他宫人去准备出行的事项，而他则亲自去为太子更衣。
沈央自幼不喜有人近身，他的寝殿夜里都是不留人的，更衣这件事，更是只有自小伺候他长大的湛双可以来。
在湛双为他穿戴玉佩的时候，沈央就盯着已经跳到地上的黑猫。
他和这个系统已经拉扯了三天了。
最开始是他在回宫路上，突然被它跳上了肩头，而其他宫人却像是看不见一般，对它的出现毫无反应。
它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它叫做系统，可以窥见未来，只要完成它颁布的任务可以获得无尽的好处。
沈央在自己有病，和这个叫系统的东西是妖异之兆中选择了后者，他无视了它说的所有话，第二天就抽空去了国寺上香。
在虔诚拜完佛，并面见住持交谈了一段佛法后，沈央很确定自己听见了它的嗤笑。
既然佛寺无用，沈央再不愿意接受自己可能有病这件事，也决定好了召见太医。
而今天，刚好是第三天，他将会在下午的时候召太医过来，结果在清晨，天刚刚亮的时候，他就出现在了寝殿门口。
沈央按耐住自己的情绪，第一次在心底回应着，“你希望我做什么？”
[沈……宿、主～]
黑猫趴在地上，翘了一下尾巴，在第一个字吐出来后才慢悠悠地改口。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但是如果你再不出去救人，你心爱的人就要落下旧疾了。虽然这一点旧疾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但是旧疾多了总有一天会压死他的，到时候……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孤心爱之人？”
沈央念了一遍，将这几个字一点点碾碎在舌尖，声音里带上几分嘲讽。
[当然了，在未来，你会被他迷的五迷三道，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为他一人选择了不设后宫，你瞧瞧，多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啊。]
沈央笑了笑。
他对于系统所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恰好此时湛双为他打理完了着装，沈央在踏出殿门前，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在心底关心着，“你应该不能随意操纵孤的身体吧，我想一想，你已经在地上趴了多久了？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黑猫僵了一瞬，翘起的尾巴停在半空。
它原本早就想好了，沈央一走，它就不再控制自己的表情，有多痛都要表现出来。现在被沈央点破，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但它现在痛得要死是坚决不能承认的！黑猫果断地选择了装傻。
[宿主，你在说什么……]
沈央从殿门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它一眼。
他也不提刚才黑猫的停顿，已经足够他验证自己内心的猜测了。毕竟若真能随心所欲做事，这个系统何必跟他纠缠这几天。
沈央并不在意系统是怎么想的，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黑猫很想问问他这是要去哪里，又怕再被他气一次，只能默默躺下。
——
沈央垂眸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五六个捧着一应物件的宫人。
他既然说出口了会亲自取露水，就一定会做到。
至于那个叫系统的东西，反复提及的人——他以后的“心爱之人”。
哪怕他贵为太子，也不能随意进后宫嫔妃居所，宫里剩下的地方就那么大，去向御花园的这一路，已经足够他走得差不多了。
何况，系统没有阻止他这么做不是吗？
沈央抬眼看向了天色，暗自估算着自己取完这趟露水后，等到皇后传召他前去，在皇后处用完早膳，再去学宫，时间刚好。
只希望一会的“心爱之人”，不要耽误他太久的时间。
要不要把人控制起来？还是任由对方留在原有的地方，等系统吐露更多的目的？
沈央认真地考量着这两个选择。
如今时节早已进入冬季，这一路走来有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冷，这个时间点皇宫已经有不少宫人开始走动了，不过多在各宫内院，前来御花园的还是少。
偶尔有宫人路过看见他，也是远远便开始给他行礼。
沈央一路顺利地走到了御花园，去向栽种梅花的地方。他站在梅树旁，看着眼前一大片盛开的梅林，他微微抬手，马上有小太监会意为他捧来了承装露水的器件。
沈央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如玉的指尖轻轻搭在梅花深红色的花瓣上，瞧着上面的露水一点点滚入器件。沈央重复着这个动作，倒也不觉得枯燥，偶有一两片花瓣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浑不在意，只专注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周围伺候他的宫人都深深埋下了头，不敢直视太子，沉默地等待着。
等到把器件差不多装了浅浅一层底，沈央唤了一声，“湛双。”
湛双立刻会意，将侍弄这片梅林的宫人早就准备好的晨露取了过来，与沈央手中的捧在一起。
太子为皇后亲自收集晨露，是太子的一片孝心，但也没有谁会真的指望让太子亲自在这里收集漫长的光景，只为了集齐一小壶的露水。
若是皇后亲自听了，怕是更不允。
沈央接过湛双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了指尖残留的露水。
他这里刚收拾好，恰在这时，皇后派过来的人也赶到了。
“殿下，娘娘请您去一趟。”
沈央用余光撇了安静侯在一旁的韶方一眼，这是皇后专门给他的大宫女，原本是让他收作通房的，但他实在厌恶与人接触，就打发去了管些琐事。
韶方也知道太子不待见他，偶尔见他，也是安静地侍奉在一旁，从不说话。
但是，该给皇后透露的消息，也是一个不少。
沈央在心里估量着，或许他人还没走到御花园，他要亲自为皇后取露水的消息，就已经传到皇后耳边了。
这太子宫里不止一个韶方，有时候连湛双面对皇后的问询也不敢不答。
但这不能怪湛双或者其他伺候他的人不忠心，而是作为一个还未上朝理政的皇子，他宫里每一个人都是皇后亲自替他挑选的。宫人们都知道皇后关心他，自然会有机灵的，不会错过这个向皇后讨赏的机会。
沈央突然觉得有点意兴阑珊。
他顺着刚才的声音抬眼看去，认出来的人是皇后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太监，叫索九。
在他小的时候，还曾由这位太监带着游玩过，当时他还能一口一个的“索叔”。
都是过去的事了。
沈央笑了笑，带着一股亲和，“孤知道了，这就前去。”
沈央带着装好的露水去向皇后宫中，索九和湛双一起，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沈央不欲发言，宫人们自然更不敢开口，一路上都无人说话，寂静无声。
直到在他们快要到达太泽湖时，突然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太监从那边跑出，看见沈央的脸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太，太子殿下吉祥。”
太监的衣袍都是深色，被打湿了后就很是明显，沈央垂眸看着他们湿了一小半的衣袍，只是露水可达不到这种程度，那就只能是……湖水了。
“把人扣下。”
沈央也懒得听他们辩解，吩咐湛双将人抓住后，他径直去向了他们过来的方向。
太泽湖风景虽美，但冬季到来之后，愿意来的人也少了，今日若不是他从御花园取了露水，平日里去皇后宫中，也是不会经过这里的。
沈央没走出几步就看见湖水中果然有一个人正在挣扎，看不清脸，只能从衣服大致判断是一个小太监。
而且穿着普通，还是个不得主子宠爱的小太监。
或许是为了节省体力，又或许是知道这里平日不会有人来，落水的人倒是没有大声喊叫，只是拼命地够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想把自己拉回岸边。
可惜太泽湖哪怕没人来，到底是在皇宫之内，日常的清理也是到位的，没什么杂物，而落水的小太监明显不会水，就是让他够到了什么艰难地爬上岸来，冬日里在这湖水里泡上一泡，少不得也得去掉半条命。
确认了那两个太监确实有问题之后，沈央吩咐着，“把人救上来，再召太医给他看看，至于这两个太监，直接带着吧，一会交由母后处置。”
被压住的两个小太监腿一下软了，想要求饶，却又被其他太监死死捂住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沈央可不会有时间去管他们的想法，他径直将目光落向了湖中之人。
几乎他的话音刚落下，立刻就有会凫水的太监跳下水，向着水里的人游去。或许是看见了岸边的沈央一行人，湖里的人在被抓住时，没有慌张，努力卸去自己挣扎的力道，很顺利地就被救上来了。
沈央距离湖中人被救上来的位置还有些远，只能模糊听见他们似乎在说话。
郭伦一边拧着自己衣服上的水，一边对着地上躺着的人说，“也算是你今日走运，碰见了我们太子殿下，若是别人，能给你救上来都算是贵人心善了，一个小太监命不好死了也就死了，哪里用得着太医过来。”
郤遂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跟着谢谢贵人的救命之恩，但是他动了动嘴唇，整个人已经被冻僵，实在提不起什么力气。
郭伦看着郤遂这样，倒是起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把人扶起来一些，“你还能走不？能走的话我扶你去换一身衣服，不然说不定不等太医过来，你就被冻死了。”
郤遂正想提着一口气，告诉自己对方还能走，却突然听见身旁的人变了一个语调，语气里难掩惊讶，“太子殿下！”
郤遂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忍着身上刺骨的寒意，向贵人行礼，却只冒出来了一连串的咳嗽。
“不必行礼了。”
沈央止住行礼后，垂眸扫了一眼郤遂，对方浑身都湿透了，黑发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又因为不敢直视他，在郭伦的搀扶下低下了头。
从他的视角看不清郤遂的面貌，不过结合“救人”、“落下旧疾”这几个关键词来看，应该是找到人了。
沈央本来以为会是宫女之类的，却没想到会是一个小太监。
他虽没喜欢过女色，却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喜欢男色。
好在他本来也没打算把系统说的东西当真，既然今天出来一趟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就该看系统能吐些什么出来了。
沈央视线掠过郤遂在湖里求生的时候，不知道抓到什么被划出一大道豁口的手，干脆送佛送到西，“等母后见了那两个人，估计也得传召他才能还原事情的原委。先给他找一个担架抬去附近的殿宇等着吧，等太医看过了，再带去母后宫里。”
这也算是给了郤遂一点恢复的时间。
湛双虽有些意外，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从不会质疑沈央的命令，赶忙让人去拿了两件披风，再抬了一个担架过来。
几个小太监都动了起来，场面安静而又有序的进行着。
沈央看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索九又跟在沈央身后，拿着拂尘，将手揣进袖子里，作出不打算插手的模样。
韶方只好上前一步，对着沈央行礼后，才提醒着，“殿下，娘娘还在等着您。”
沈央回神看向她，倒没有被干预决定的不满，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好，孤现在就去。”
等到沈央转身离开，韶方才捏了一把手心的冷汗，又悄然退回了队伍里。
郤遂从被救上来后，就一直安静地任由自己被人安排，只在听见韶方的话时，他眼捷微微颤动了一下，稍微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担架很快就到了，郭伦身上也裹上了一件披风，他倒是不觉得累，还腾出手扶着郤遂，说着，“躺上来吧，最近的宫殿已经烧起暖炉了，太医也马上就来。”
郤遂知道虽然有太子的命令在，但做个五六分就能交差了，暖炉算是这个好心的公公特意准备的。
郤遂本想道谢，刚一张嘴没忍住又咳嗽了几声，他只好对扶住他的郭伦露出了歉意的微笑。
郭伦并不在意这些，示意他躺好就行。
直到躺上了担架，身上也盖上了一件披风，郤遂都还是觉得很冷。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关注这一点寒冷，他微微偏着头，不着痕迹看向沈央离开的背影。
他进宫已经两年了。
半年前才好不容易用钱财托到关系，调入了一个还算得宠的妃子宫中。
他本来已经初步取得了淑妃的信任，也有信心可以从容面对其他被他分走差事的太监会有的算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成为淑妃宫里最得力的人。
却实在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蠢，直接推人下水的方式来报复他。
郤遂先会儿在太子还没离开时，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梅香，念头一转便明白了太子过来的路线。
太子救下他是巧合，但是素有仁名，又有皇后作为靠山的太子殿下，是比淑妃宫里更好的去处。
这去处虽然难去得很。
可他一直要做的，就是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
郤遂身体本就不好，哪怕有披风盖着，还是又短促地咳了几声，咳得眼尾泛红。
这次一咳起来突然就止不住，在他咳出生理泪水的时候，透过蒙蒙的水雾，突然看见眼前落下了一点白，随即又落下了一点。
郤遂怔了一下。
“下雪了！”
郤遂听见了身旁小太监的声音，他望着天空，注视着空中飘落的雪花。
原来是雪。
他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今年的初雪。
在雪落下后，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提高了不少。
他闭上了眼，努力压下嗓子里的痒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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