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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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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听见顺平的呼声,绮罗停下脚步,非人的身躯扭曲成不流畅且不规则的图案,以一个弯下腰倾听的姿势接近他。
如果换成人类,这个姿势下,她粉色的长发会飘落在顺平的额头,磨蹭皮肤泛出一缕温柔的痒。但现在的绮罗只是一大团不定形的光晕,内里裹着教堂玻璃映出的多彩色块。
她已抛弃人类的身躯,来交换彻底改变世界的力量。
故而,在她刻意收敛了的浓稠魅力中,顺平眼睛一痒,被极致的美丽冲击得流下眼泪。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早乙女已经死了。
曾被他人欺凌,也曾欺凌过他人的早乙女,曾染着粉色头发在阳光下欢笑的早乙女,曾出现在他痛苦记忆中,难以磨灭的早乙女。
已随风飘散。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当时降临在她身上的怪物,是妄图改变世界的疯子。
这算什么?他突然觉得荒谬,他的一生似被戏剧化的命运咀嚼后,随意吐在庸碌大地上的甘草片。
还没来的及向她复仇,还没来得及捉住她的胳膊问她为什么,还没来得及把那些痛苦归还给洒下它们的人。
伊藤翔太,西村弘树,已与里樱高中全体师生交融在一起,变成雨水冲刷不掉的血污。
佐山明,化作面目狰狞的改造人,理性的自我消磨成烂泥。
早乙女绮罗,则被莫名生物占据身体,最后连尸首都没有,就再也找不到痕迹。
带给他最深刻痛苦的人,全部死于非命,一个比一个凄惨。
他该感到高兴吗?
吉野顺平艰难扯动嘴角,发现他再也无法肆意大笑,明明是侥幸存活的受害者、是被命运眷顾的可怜人,但他只咂摸出苦涩的冷。
是与他相同的人类接连死在眼前的,苦涩的冷。
绮罗低下头,晋升为纯粹的灵魂形态后,她的感官无限放大,就算隔着百米之外亦能清晰听见顺平的叹息。
但出于同为人类的尊重,她还是做出一副躬身倾听的姿态,接受他的质疑。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恍若圣言的声音回荡在森林深处,这里空无一人,只剩成神的绮罗与趴伏在她面前的少年。
顺平被心底随她声音冒出的尊敬拉坠,不得不贴紧地面。好吧,又是那古怪力量的影响,上次的经历历历在目,他心中叹气,不再挣扎。
“你……正走在对的道路上吗?”少年偏过头,从发丝分割的碎片中一窥她的神色,只看到光晕涂布的轮廓。
绮罗被他澄净的眸子望见,流过泪的眼睛宛若水洗的宝石,而黝黑眸子里的悲伤如流星划过,炸开夜晚的天空。
“我想,我是对的,”她向来对无辜者心软,如果不是为了那个伟大的目标,里樱高中的人本不会死于她的美丽。“现在的我足以实现,咒术师千年来的夙愿。”
“他们不会让你如愿。”经历高层洗礼之后的顺平增长不少见识,他知道无论怎样周密的计划都禁不住群体内部的分裂,“一旦世界失去诅咒,根据等价交换的原则,咒术师也将不存于世。”
没有人能在体验超凡力量后容忍它的消失。
更遑论借家传术式作威作福,统治整个咒术届千年之久的御三家。
绮罗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她没想到顺平会直白撕开遮羞布,明示她此行艰辛。
这是妄图阻止她,还是隐晦的支持?
但这些都无所谓,爱与美之神独自走在拯救世界的路上,已不需要谁为她摇旗呐喊。她只是好奇,为什么顺平对她的态度转化得这么快,明明上次一别还恨不得杀了她。
于是,想做就做了,绮罗收敛起下意识散发的力量。
在顺平被凌乱发丝切割成小块的视野中,朦胧不定形的人影逆着光,一寸寸清晰。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容貌似被惊醒的涟漪,从双眸的位置扩散,直到脚踝。
这过程并不漫长,但顺平已等待了太久,他从被种下爱的种子开始,从绮罗初次降临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在等待。
一开始是恐惧,是愤怒,他想知道拥有这种力量,肆意改变他心灵的人,到底是什么摸样。
时间沉淀了一切,在意识到她即便抛却形体也要扭转世界的刹那,这份复仇的怒火神奇的熄灭了,转变成纯然的好奇。
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格,才能诞生如此宏愿。
而这一刻,终于被他等到。自多彩瞩目的梦幻光晕中渐渐显化的,是一张与早乙女肖似的脸。
顺平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的眼神是如何怀念的描摹绮罗的容貌,与记忆中的早乙女比对。
眼头尖锐,眼尾上挑,后半段浓密睫毛勾出桀骜冷漠的弯度,早乙女则是下垂的圆眼睛,面前人眉目锋利又冷静,嘴角抿成克制的直线。
她的双眼下是深深阴翳,蜜色的眸子却亮得惊人。
再往下,则是饱满的唇珠,缀在两片薄唇上。
如果亲眼见过两人的容貌,谁也不会将她们错认,早乙女的面容是清秀的白雏菊,而绮罗,是被崇拜和溺爱灌溉出的,灰蓝的尤加利。
“你不恨我吗?”迎着顺平微诧的惊艳,绮罗淡淡开口。爱神的力量已被她收起,此刻没有任何超凡力量干扰他的心智。
恨?也许还残留不少吧。顺平苦笑,终于能从地上爬起,“我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如果你是出于别的理由而杀人,那我一定恨你入骨,直到我死都不会忘记复仇。”
“但你是为了更多的人,上百上千倍的人。哪怕知道这不是牺牲他们的理由,我也……”
他顿住,无数平凡人的面孔划过脑海,忙于工作的妈妈、学校附近的商贩、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每个人都象征一个家庭,又以家庭为单位构成人类社会。
这个世界由非术师组成,但他们却深陷诅咒的威胁中,每年都有数万人悄无生息、不明不白死在黑夜里。
难道他们就该死吗?不,他们是咒术世界的牺牲品。
难道里樱高中的人就该死吗?不,他们是通往正常世界的牺牲品。
想通了的顺平将剩余的怒火放在心底,烧成不灭的火炬,
“如果你是为了全世界的普通人不得已放弃了他们,那我没有痛恨你的立场。”
“因为,在成为咒术师之前,我、我的家人、我所生活的社会,都在你的愿景之中。”
少年无奈而清澈的声音充斥弥漫,随呼啸山风吹向山的对面——
那里,是没有咒术师的、普通人的城市。
还真是理想又正义的孩子啊……绮罗不觉挑眉,软化了视线。他竟没想过自己可能是在诓骗他吗?就像系统诓骗自己拯救世界一样。
“你应该恨我的。”最终,她也只是长舒一口气,冰冻的双眸微微动容,像放下什么似的。
“……因为我目的不纯。”
后半句话被她隐入空气,或许是出于逃避心理,也或许是为了博得他的认可。
认可自己用这种方式,终止诅咒与咒术师的世界,还给普通人平凡的世界。
*
多年后,在林绮罗早已达成所愿前往其他世界,并如约归还一个适合普通人生活的新世界后。
失去咒力的吉野顺平在酒吧摇晃酒杯,品尝好友虎杖推荐的鸡尾酒时,瞥见舞池中正劲歌热舞,嗨的不亦乐乎的五条老师,不觉笑弯了眼睛。
不对,对方现在早就不是咒术高专的老师了。
“你在笑什么?”身边,身为国家级田径运动员同时兼任特级健身教练,人称“西中之虎”的虎杖悠仁放下酒杯,转头看向顺平所指的方向。
“啊!那不是五条老师吗!”
悠仁激动的大叫,挥挥手引起舞池中人的注意。而被他发现的前最强则颇为紧张的瞥他一眼,让他小声点。
“你还叫他老师?”顺平不觉好笑,伸手拍上悠仁的肩膀,如在高专时一样,“人家现在可不得了,是国民级的——”
“偶像!!!是五条悟啊!!!”
“什么?!在哪!我要去签名!!”
“天哪悟宝怎么会在这里!我今天都没化妆呜呜呜。”
不远处,因为悠仁的大喊而暴露身份的五条悟随即被粉丝们认出,层层叠叠的女孩子围住他,让失去无下限术式的前最强根本躲不开。
被学生坑了的五条老师怨念的注视着怡然自乐的两人,戴着某品牌全球限量的高档墨镜的脸上,大有被无数特级诅咒围攻的绝望。
不,这还不如被诅咒围攻呢。
酒吧外,闻声而来的七海建人扯松紧绷的领带,不得已踏入夜色中霓虹闪烁的大门。
被绚丽多彩的LED灯簇拥的牌匾上,“东京都立咒术酒吧”几个字格外显眼。
“安静!!”踏入酒吧之后,换上加班状态的娜娜明把对五条悟的怒火全然发泄出来,向拥挤的人群高喝:“我是五条悟的经纪人!!不要拥挤,不要争抢!”
“先让五条悟给我出来!!”
而人群中心的五条悟,早在店长秤金次的掩护下,借后门跑了。
“还真是辛苦啊。”顺平看着摘下眼镜后明显一圈黑眼圈的七海前辈,不觉感叹,“他到底为什么,会做五条老师的经纪人呢?”
你不也还喊他老师吗,悠仁心中吐槽,想起不久前娜娜明酒后向他大吐苦水,嘴角抽搐:
“因为五条老师当初说:不用朝九晚五,工作时间灵活,假期随便开,收益对半分。”
“……”顺平沉默不语,想起自己越拍越赔钱的电影,眸中坚定,语气诚恳,“五条老师的工作室还招人吗?我可以给他拍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