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渡曲》天明草

93、加菲猫

　　## 永远不问

　　加菲蜷缩在冰冷的笼底，铁条缝隙中透出城市幽暗的微光，窗外霓虹灯影在它橘色毛发上流淌着陌生而冰冷的色彩。它已记不清是第几次被顾客翻来覆去地摆弄，麻木已替代了最初的恐惧。它悄然闭上眼，只感到胃里空荡荡的，既缺了食物的填充，更缺了乔恩身上那熟悉温暖的气息。加菲不安地磨蹭着身下粗糙的垫料，心绪如一团乱麻：乔恩此刻该多么焦灼难过啊！他那样脆弱敏感的人，会不会被悲伤的潮水淹没？它甚至开始懊悔自己平日里的贪食懒睡，那些被忽略的小小细节，此刻竟如针尖般刺痛着心——是不是那些曾经以为“不爱”的瞬间，终于令自己走到了被遗忘的角落？

　　直至那扇门在清晨发出吱呀声响，一道锐利光芒猝然刺破昏暗，无数尘埃在光柱中惊慌飞舞。一个身影逆光而立，轮廓熟悉得令加菲的心骤然停跳了一瞬。乔恩！加菲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哽咽的呜咽。

　　乔恩的目光，几乎如一道闪电般击中了角落里的笼子。他踉跄奔来，手指急切地伸入铁栏之间，微微颤抖着，终于抚摸到加菲毛茸茸的头顶。加菲贪婪地嗅吸着这久违的气息——汗水的咸湿、旧外套的尘埃，还有……无数陌生宠物店混合的复杂气味，如同一种无声的密语，在它鼻端缭绕却无法解读。

　　在店员利索地开锁时，乔恩几乎是跪在地上，猛地将加菲紧紧搂在怀中。加菲深深埋首于这温热的胸膛，感受那熟悉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自己的耳膜，坚实有力，犹如归航的船终于触到坚实的岸。它悄悄抬眼，只瞥见乔恩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以及他眼底深处那抹几乎被晨曦融化的湿润水光。加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又混着些微刺痛：乔恩那疲惫而惊喜的面容，如同一个谜语，在它眼前闪烁却无法读懂。

　　夕阳熔金般泼洒在窗台上，加菲蜷在它久违的柔软窝里，浑圆的身躯被涂上一道温暖的金边。窗外，白昼正无声地沉入暮色。它眯起眼睛，目光宁静地投向厨房里乔恩忙碌的背影——那背影在柔和的光晕中显得如此安稳可靠。一个念头无声无息地浮上心头，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带着千钧之重：**我永远都不会问乔恩，那天他为什么会走进宠物店。**

　　乔恩在厨房里冲洗着盘子，哗哗的水声掩盖了夜晚的寂静。他盯着水槽里旋转的泡沫，思绪却沉甸甸地坠回那些疯狂找寻的日子。他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地图上被绝望的红叉覆盖得几乎没有空隙。在走进那最后一家宠物店时，他几乎已耗尽了全部气力，如同沉船者扑向最后一截漂浮的朽木。当在笼中一眼望见那熟悉的橘色身影时，巨大的庆幸几乎击垮了他，他几乎要当场跪倒——他不敢想象若再寻不见，自己将如何背负这沉重的空荡活下去。他默默擦干最后一个盘子，水声停歇，房间里一片沉寂。他也将永远缄口，不会告诉加菲：那天，他正是怀揣着最后一线微弱的、近乎熄灭的希望，踏进了城市尽头那家最后尚未绝望的宠物店。

　　暮色四合，温煦的橘黄灯光轻轻笼罩着房间。加菲在垫子上满足地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乔恩坐回沙发，习惯性地伸出手，指节轻轻抚过加菲温热蓬松的脊背。他们之间只余下宁静的呼吸声与窗外渐起的城市低语。

　　原来我们各自的世界，都曾如此贴近崩塌边缘。当命运的迷雾重重遮蔽前路，我们终究没有上帝俯瞰一切的目光，彼此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与深沉爱意，竟被看不见的堤岸牢牢隔绝。那些曾刺伤我们的所谓“不爱”的细节，不过是我们困在各自孤岛时，对远方灯塔光芒的误读与错认。

　　在永不再问的沉默里，他们各自守着一个未解的谜题，如同两座沉默的火山，各自深埋着炽热运行的秘密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