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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黄谣 ...

  •   ## 被黄谣碾碎的初恋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像是钝刀割开了凝滞的夜,我拖着灌铅的脚步走出教室。方才班主任办公室里那场疾风骤雨般的训斥仍在耳畔轰鸣,每一句都带着锋利的棱角,刮擦着神经。走廊尽头,他熟悉的身影倚着斑驳的墙皮,像一束微光在晦暗里摇曳,这情景已持续多日——自从我们被“举报”的阴云笼罩,他便始终如此,固执地在每个难熬的夜晚等我。

      他几步迎上来,熟稔地接过我沉重的书包,温热的掌心贴上我的手背,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冰凉。“挨训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抚。

      我点头,喉咙堵得发不出声。副校长办公室里那场严厉的审判,班主任失望的眼神,连同那封匿名举报信沉甸甸的重量,一齐压在心上。他侧过头看我,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穿透了我此刻的狼狈不堪。“别怕,”他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看,熬过这一百多天,大学就快到了。”他描摹着未来的图景,语气笃定,“到时候谁还管什么高中时的闲言碎语?我们会有自己的小空间,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假期去海边……一定会的。”他的话语像细密编织的网,试图兜住我正不断下坠的心。那清晰的、充满烟火气的未来图景,在绝望的泥沼里投下一根虚幻却诱人的浮木,我下意识地抓紧了它,冰冷僵硬的手指在他温热的掌心下,竟也寻回一丝微弱的暖意。

      昏黄的廊灯将我们相依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投在墙壁上。他还在说着,描绘着大学城里的哪家小店灯光最暖,哪里的林荫道最适合散步,声音低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我侧过头,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份专注和温柔如此真切,仿佛能融化一切坚冰。心口那块被举报和训斥压得生疼的巨石,似乎真的在他描绘的“以后”里,松动了一丝缝隙。他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渗进来,沉甸甸的疲惫里,终于有了一线微茫的喘息。

      终于走到宿舍门口,那扇熟悉的绿色木门在眼前。里面透出的灯光和隐约的谈笑声,像一盆温度刚好的水,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亟需温暖怀抱的冲动,目光迅速锁定了离门最近的阿楠。她正背对着门整理床铺。

      “阿楠!”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几乎是扑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把脸埋进她熟悉的洗衣粉香气的校服里,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岛。“吓死我了……”我闷闷地说,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悸和找到依靠的松懈,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然而,预想中阿楠那咋咋呼呼的回抱和安慰并没有到来。怀抱里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木头。整个宿舍里刚才还窸窣的声响、低低的交谈声,骤然死寂。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沉重得令人窒息。我困惑地抬起头,视线越过阿楠僵硬的肩膀。

      眼前的一幕让我心头猛地一沉。宿舍里另外三个女孩,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像被施了定身法。小琪手里捏着的一本摊开的练习册“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对床的林林正低头看手机,此刻屏幕的光映着她抬起的、写满愕然的脸;斜对面的静静,拿着水杯的手悬在半空,水波在杯沿危险地晃荡。她们的目光,像受惊的鸟群,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脸上,又飞快地彼此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平日的关切,只有一种猝不及防的、难以言喻的惊惶和……怜悯?

      阿楠在我怀里,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滞涩,一点点转过身来。她的脸在日光灯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躲闪着,根本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怎么了?”我松开手臂,后退半步,声音因为疑惑和一丝莫名爬上脊背的寒意而紧绷起来。心口刚才被男友话语捂暖的那一小块地方,迅速冷下去,比在班主任办公室时更冷。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冰冷粘稠,像黑暗中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她们的反应太奇怪了,绝不仅仅是因为我被老师训斥这件事。

      “你们……”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目光死死盯住阿楠苍白的脸,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我。

      阿楠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宿舍里另外几个女孩脸上飞快地扫过,似乎在无声地求救。小琪慌乱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掉在桌上的练习册封面;林林飞快地按灭了手机屏幕,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静静干脆别开了脸,盯着墙角。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海绵,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阿楠?”我再次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像指甲划过玻璃,“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阿楠猛地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挣扎。她终于看向我,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最滚烫的地方硬生生挤出来,带着灼伤彼此的痛楚:“是……是他……他们宿舍……传……传出来的……”

      “传什么?”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那灭顶的恐慌。

      阿楠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说……说你们……已经……他……他已经……”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即将沉入水底前最后一次挣扎,终于吐出了那句淬毒的诅咒,声音低哑却字字如刀,狠狠捅进我毫无防备的胸膛:

      “说他……摸过你全身了。”

      “摸过你全身了。”

      “全身了……”

      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钢针,猛地扎进耳膜,瞬间贯穿了整个意识。世界的声音骤然被抽空,耳边只余下一种尖锐到令人牙酸的、持续不断的蜂鸣,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颅腔里疯狂搅动。阿楠苍白而痛苦的脸,宿舍惨白的日光灯管,旁边小琪惊惧的目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变形,最终褪色成一片模糊而晃动的光斑。我下意识地后退,脚跟撞在冰冷的铁质床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这微小的震动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我几乎站立不住。

      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致的冰冷中轰然坍塌。刚刚在走廊上,他掌心贴在我手背的温度,他描绘未来时眼中跳动的光,他笃定地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时那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的触感……那些片刻前还支撑着我的、带着体温的碎片,此刻骤然变得无比狰狞。它们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滋滋作响的恶毒嘲弄,狠狠烫在刚刚被这几个字撕开的、血淋淋的创口上。

      原来,那一路温柔的低语,那些关于未来的承诺,都只是覆盖在深渊之上的一层薄薄浮冰。而他,那个我曾交付全部信任与喜欢的人,那个牵着我手说要走向远方的人,正站在冰层之下,带着怎样一种轻佻而恶意的笑容,用如此污秽不堪的言语,在另一个空间里,将我肢解、亵渎、钉上耻辱柱?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冲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烈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

      宿舍里死寂得可怕。阿楠依旧僵立在我面前,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过她惨白的脸颊。另外三个女孩如同凝固的雕像,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目光,那一道道混杂着震惊、怜悯、尴尬和不知所措的目光,像无形的探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这目光不再是安慰,而是无声的审判席。她们都知道了。她们都听到了那个由他亲口炮制的、关于我的下流谎言。而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在真相大白前一刻,还沉浸在他亲手编织的幻梦里,甚至……还抱紧了舍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扒光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心脏的位置,那片刚刚被“举报”和训斥砸得血肉模糊的地方,此刻被更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搅动。那感觉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粘稠的虚无,仿佛整个胸腔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寒风、不断塌陷的黑洞。那黑洞贪婪地吞噬着所有知觉——走廊上残留的、他指尖的温度,他低语时拂过耳畔的气息,以及……片刻前我心中重新燃起的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对“以后”的希冀。

      所有曾支撑我的东西,都在这一刻彻底粉碎,化为齑粉,被那黑洞吞噬殆尽。

      走廊上那些关于未来的低语,还在记忆里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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