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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被拐卖的妈妈 ...

  •   **云南女孩的自白:**

      我的根,扎在云南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皱褶里的偏远山村。关于“妈妈”,只是一个模糊而冰冷的词语。村里人闪烁的言辞拼凑出她的形象:一个被拐来的、眼神惊恐的女人。生下我,似乎耗尽了她在绝望中积攒的最后一丝力气,然后她就消失了,像一滴水汽蒸腾在云南灼热的山风里,只留下我这个她或许从未想要的血脉牵连。从此,“妈妈”就成了别人口中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

      爸爸?他更像一个偶尔出现的汇款人。他早早逃离了这片贫瘠,在远方的大城市扎了根,重组了家庭,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我和年迈的奶奶,守着山村摇摇欲坠的老屋,成了他生活里一个遥远而微弱的背景音。我的学费,是他履行的最低限度的责任。而支撑我幼年那点可怜活命钱和奶奶佝偻脊背的,是奶奶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清晨天未亮就去集市摆弄几捆蔫巴的菜叶,黄昏在垃圾堆里翻拣着能换几分钱的塑料瓶和废纸壳。每一分钱,都浸着风霜和泥土的沉重。

      初中,成了我人生第一个明显的分水岭。课本上的字越来越像天书,奶奶的身体却像秋后的稻草,一阵风就能吹倒。那点微薄的学费负担,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辍学了。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贫瘠的山村和看不到头的灰暗。唯一的色彩和慰藉,是镇上小摊买来的廉价化妆品。我笨拙地涂抹,对着手机镜头挤出笑容,发在社交软件上。那些失真的滤镜和浓艳的色彩,是我对抗现实苍白无力的武器,是我幻想中通往“更好生活”的模糊门缝。

      后来,门缝里真的挤进来一个男人。他比我大很多,身上带着一种我从未接触过的、带着烟酒味的“成熟”气息。他告诉我他有家室,但这不妨碍他“喜欢”我。他说要“养”我,一个月给我一万块。一万块!那是一个我无法想象的数字,是奶奶佝偻着腰捡多少年垃圾也换不来的天文数字。它像一块巨大的、闪着诱人金光的烙铁,烫平了我心里那点微弱的挣扎和道德感。我答应了,把自己卖给了这个承诺,也卖给了深渊。

      梦,终究是易碎的。他老婆发现了。一场风暴后,我被轻易地“处理”掉了。他给了我五千块,像打发一个物件,说:“拿着,去外面看看吧。” 这五千块,是我离开云南的船票,也是我堕落的许可证。外面的世界很大,很亮,也很冷。我很快找到了“工作”——陪酒。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里,我努力地笑,努力地喝,努力地把自己变成一件可供赏玩的商品。我想活得好一点,更想远在云南的奶奶能活得好一点。几千块钱就可以买走我的夜晚,买走我的尊严。夜深人静时,对着镜子卸下浓妆,看着镜中那张被酒精和疲惫侵蚀的脸,我自己都觉得廉价得可悲。

      童年的营养不良加上日夜颠倒的消耗,我的身体很快发出了警报。像一盏快要熬干的油灯,我撑不住了。辞掉工作,靠着那点用身体换来的积蓄,我想喘口气。内心深处,对那个遥远而冷漠的父亲,始终存着一丝可笑的渴望。我渴望他的一句肯定,一个拥抱,证明我并非完全被遗弃。

      直到去年,一个电话像冰锥刺穿了这虚假的平静。是我爸那个“城里老婆”打来的,语气冰冷而急切:我爸查出了肝癌,晚期,需要立刻手术,需要一大笔钱。那一刻,血缘的绳索猛地勒紧了我的脖子。我恨他的缺席,恨他的冷漠,但我更怕失去这世上仅存的、名义上的父亲联系。我像疯了一样想办法弄钱,一笔一笔地打过去。卑微地希望着,这钱能买通一条缝隙,让我和奶奶能挤进他那遥远而完整的“家”,哪怕只是边缘。

      我想瞒着奶奶。老人像枯树,经不起这样的风霜。可那个“城里老婆”,还是残忍地把消息捅给了奶奶。目的赤裸而冰冷:要奶奶卖掉老家的房子凑医药费。奶奶同意了,为了她那个早已抛弃了她的儿子。房子卖了,根彻底断了。我把奶奶接到了我身边,这个我挣扎求生的、陌生的城市。

      奶奶浑浊的眼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我的生活。她看到我深夜出门前,如何在脸上涂抹厚厚的脂粉,如何把廉价的亮片裙裹在年轻却已显疲惫的身体上。她没有质问,没有责备,只是沉默。偶尔,在深夜或凌晨,我能听到她房间里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那哭声比任何责骂都更剜我的心。我能说什么?解释我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解释这满身的污秽只是为了让她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能“活得好一点”?语言苍白无力,我只有沉默地走出去,走进寒冷的夜风里,身上裹着那两块几乎无法蔽体的布。

      透支的身体终于彻底崩溃。我病倒了,像一滩烂泥。可现实的鞭子立刻抽下来:爸爸天价的医药费账单,奶奶在城市里的生活费,像两座大山压在我胸口。病痛?休息?那是奢侈的妄想。于是,我再次把自己卖了,卖给了一个新的“金主爸爸”。奶奶独自住在我租来的小屋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孤魂。我骗她,说我换了新工作,必须住宿舍,答应每周都回来看她。谎言如此拙劣,但奶奶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悲伤和了然。

      她开始执拗地吵着要回老家。我拗不过她,那种坚持里有一种让我心慌的决绝。我托老家还算可靠的朋友帮忙,给她租了个小房子,请朋友时常照看。我以为,至少这样,她能在熟悉的地方安度晚年。

      仅仅过了半个月。一个普通的下午,朋友的电话像惊雷炸响:“……你快回来!今天送东西,敲半天门没人应……找房东开门……奶奶……奶奶她……走了……自己喝药走的……”

      世界瞬间失声。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一句话像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穿我的耳膜:“……走之前,她给你打过电话……”

      电话?奶奶的电话?我疯狂地翻找手机……那个时间段……那个时间段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记忆碎片猛地闪回:昏暗的酒店房间,令人作呕的香水味,那个男人沉重的喘息压在我身上……我的手机在包里,静音……我错过了!我错过了奶奶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最后可能的呼救!最后……想对我说的话!

      巨大的麻木感瞬间吞噬了我。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然后,是灭顶的、撕心裂肺的自我憎恶像海啸般涌来,将我彻底淹没。

      “我太贱了……” 这念头像毒蛇,死死缠绕着我的灵魂。

      14岁就开始在男人的欲望里沉浮。每一次出卖,每一次强颜欢笑,每一次深夜的呕吐和自厌,都只是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好一点”。我想摆脱泥潭,我想抓住一根向上的稻草,可每一次挣扎,似乎都只是陷得更深。路,早就走歪了,歪得面目全非。回头?岸在哪里?光在哪里?我甚至不知道“回头”该朝向哪个方向。

      爸爸,那个我付出一切想挽留的父亲,上个月,也终于走了。带着他从未给过我的爱,带着他那个完整的家,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被掏空的躯壳,站在一片废墟之上。脚下,是我亲手埋葬的青春、尊严,和最爱我的奶奶。风从云南的山谷吹来,带着泥土和奶奶卖过的菜叶味道,却再也吹不暖我早已凉透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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