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兰入梦》霜酉

7、第七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家都在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吃完早饭，所有人都齐了，只剩楚印，我瘪瘪嘴，耍什么脾气？
　　好一会儿，我忽然听见一阵羽翎扑腾的声响，向窗外一看，一只信鸽直直地向窗外飞去，楚印又在搞什么鬼？
　　不一会儿，楚印走了下来，径直走向门外。
　　“主子，不吃饭了？”苍术跟从。
　　“嗯。”楚印左足尖点马镫，轻轻一跃，翻坐在马背。

　　橐橐马蹄，扬起气息温和的灰尘，扑在脸上，别有一番温柔的心情。
　　走过几个宁静清新的村庄，斑驳剥离的老城墙，浓郁的绿色山岗，以及柔光披风的浅碧色河流，风景像是一幅幅沉浸在暮笛声中笔触淡泊的写意画。

　　到达应天府的时候，我又在睡觉。所以错过了陪都气势雄壮的城门。
　　绿琴叫我起来时，已是在闹市中，喧嚷的人群。下车时，眼前是一座豪华的府宅，带着江湖的豪气，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货物来往，背着金色大刀的汉子，面色紫铜，音笑爽朗，一股子侠肝义胆。
　　我抬头一看，“磬天镖局”。
　　听宋乔说，磬天镖局是宋朝最大的一个镖局，表面上美名曰：镖局，其实其人脉关系密得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仅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或邪教小帮，甚至不少朝廷重臣都与之关系甚好。它暗里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庞大的利益关系把所有人，所有利益都串了起来。并且还在相当多的地方设置了分局，以便于更好地交易。这张网控制住了整个中原，表面上打着江湖规则与朝廷无关，内里却是蠢蠢欲动，没人知道它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而它势力太大，以至于朝廷一直想要铲除却无奈，一旦动了它，怕是整个江湖以至于朝廷都要翻天覆地。
　　宋乔哥悄悄告诉我，有段时间一个状元出身的高官领着一帮迂腐的文官想毁掉磬天，沸沸扬扬闹了一时，最后在半个月之内，死地七七八八，死相甚惨。傻子都知道是谁做的，双方只是保持着原有的关系，不闻不问，见面还是一脸虚伪的笑。
　　我看着悬在头顶上金字黑底的题匾，打了个冷战。
　　忽然很想问，那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楚印对门口的管家说了几句话，管家忙丢下手中忙的生意，满脸赔笑地冲进去了。
　　不一会儿，一大帮人簇着中间一个衣着华贵的中龄男子疾步走出来，男子向着楚印弯腰作揖：“二皇……楚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楚印泰然自若地点头：“好了，进去吧。”
　　“是是是。”男子抬起头，“刘管家，今天所有生意全部取消，有事明天再说。”
　　“苏总镖头，大可不必这样。我们只是住几天，我可不想被人唾骂。”楚印一面向院内走去，一面说。动作自在地像是在自己家里。
　　院内没有走完的小厮搬着货，看着楚印指指点点，茫然不知的样子。
　　“不敢不敢。楚公子，这边说话。”苏镖头连连哈腰，又对身边的人说，“安排厢房，安置马车，快！”
　　楚印嘴角勾了勾，双手抱在胸前，略扬起下巴，由苏镖头领着，一拐两拐就消失在回廊一头。
　　我看着好歹是一代大镖局的总镖头，在楚印面前竟表现地近乎谄媚，生意全部取消。楚印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富贾吗？

　　在弯曲的走廊行了许久，假山怪石，烟水弥漫，极富山岛水乡诗意。简洁古朴，落落大方，复廊蜿蜒曲折，竟有一番江南园林的味道。家童告诉我，这宅院原本就是按照江南水乡之风建筑，在磬天兴起的时候，其庄家出资建磬园，传说是为了一个江南的女子，谁知道呢？都这么多年了，兴许是以讹传讹。

　　在东侧的葑云阁安置好以后，我想出去逛逛，路过旁边的房间，绿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沿着旧路返回，走在这种隐在翠竹摇影下的小径是很容易迷路的，所以我很正常地迷路了。
　　转了几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我简直怀疑这里是不是安排了什么什么阵的，进的去，出不来。
　　沿着复廊，扶着粗糙的假石随性走向前，干脆眼一闭，顺其自然地向前走到底。
　　尽头处是重楼叠阁，富贵轩清，我想里面一定有人，那样就可以把我领出去了。只是廊已尽，与对面的幽径隔着一带碧水。于是我咬牙，撑着栏杆，连爬带翻地跳上对岸，舒了口气。
　　走过高高的紫檀木雕窗，我像是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停住脚步，有人在厅堂里。

　　“公子收到通报了？”
　　“嗯。”
　　“那，公子认为此时应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与我方有利便好，苏总镖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
　　“是，沉从未忘记自己的姓氏与职责。”
　　“如此甚好。”
　　“公子，沉已经在所有分局部署好，联络了中原近乎所有可用之势。多亏当年楚兄之力，不然磬天哪会有如今这般盛景。不过，不管怎样，磬天镖局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

　　我听着有点诡异，这些人好像在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攀上盘虬的树干，脚踩在错差的乱石上，一手勾着温润的窗框，把头探出在镂空的雕花窗。
　　如果有人走过，一定会被我怪异的姿势吓得以为见鬼。

　　“好了，过去的事也不必多说。我与大名鼎鼎的苏总镖头以前也是从未谋面，此番前来冒失，而论辈分，楚印是在苏总镖头之下，如有得罪，苏总镖头可要多多包涵。”楚印随意地靠坐在上座，瘦长的手指端起白瓷杯，略眯着眼，轻抿了一口。
　　我看见他左手食指上戴了一只极大的指环，金属的霸气，长长的尖端直伸向手腕，看上去却是有一股王者之气。
　　他眼神不经意地朝我这里一扫，我身子一软，差点掉下去，所幸目光没有再次移过来，我便安心了。

　　“楚公子说笑了，毕竟有等级之分……”
　　“苏总镖头，我今天前来可不是全为了正事，既然素未谋面，且楚印冒昧拜访，如果不带点礼又怎么说得过去？”楚印轻笑。
　　“怎么，我一个庸俗之人怎么受得起楚公子的大礼？哈哈。”
　　“总镖头不必客气。我听说，总镖头至今尚未子嗣，为国尽忠，至劳至职。楚印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楚印眼角弯起，凤眼更显得狭长。
　　楚印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衣着素洁端庄，高挑毓秀的女子被领了出来，略低着头，长发垂至腰际，缠着纯白的面纱翩跹欲飞。
　　“虽然是个女子，但是还是希望苏总镖头好生照看，将其塑成可用之才。”楚印左腿随性地搭在右腿上，修身的装束将腿勾勒得更加瘦长，朝着苏总镖头略有深意地微笑。
　　苏总镖头愣了愣，眼中像是闪过不忍的伤痛，瞬间又露出熟悉爽朗的笑颜：“多谢楚公子，那姑娘的名字？”
　　“民女，苏徵容。”女子声音清清脆脆，如同碧玉相击，我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楚印轻笑：“苏总镖头，还叫‘姑娘’，未免太不把楚印放在眼里了。”说着，脸转向掩面女子：“‘民女’叫得生分了。”
　　“噢，对对对，女儿，快来见过父亲。”
　　“是，女儿见过爹。”女子笑着抬头，纤瘦的面颊上银色的蝴蝶颤着薄薄的翅膀，黑亮的眸子清纯中带着妩媚。
　　我不敢置信地捂住嘴，腿一抖，中间镂空的怪石错开，噼里啪啦散了一地，我摔了个屁股开花。
　　“窗外的那个，我注意你很久了。主动点，自己走进来，兴许还会放你一条生路。”苏总镖头声音瞬间变得冷漠残忍。
　　我撒腿想跑，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握剑的男子，冷着脸看我。我认命地向门口走去。

　　推门，一片古朴的华丽，高脚的细鹤蝶形托盘，细瘦的蜡烛状的沉水安静燃烧，浮着凝沉的香气。
　　“你是谁？”像是整个变了一个人。
　　“我……”我看向绿琴，高挑的身子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底面。
　　“哼，你是朝廷的人？可惜，你们动不起我。”苏镖头冷笑着缓步走来，手里像是握着什么，泻出瘦长的银光。
　　我冷汗直冒，楚印只是懒懒地敛着眼，半掩瓷盖，轻轻吹着茶叶。
　　“不是，你搞错了……”我连连摆手。
　　“怪只怪，你出现得不是时候。”轩昂老成的脸露出一丝愧意以及怜悯，目光精深，声音忽然压低，“哼，对不起了。”
　　清泠的剑声，出鞘，迅即地指向我的喉咙。
　　眼前只有一片刺目的银光，直直地刺进眼睛，我也太倒霉了吧！本能地闭上眼睛。
　　“叮——”清脆的声音响起，周遭陷入沉寂。

　　许久，我睁开眼，才看见苏总镖头手中的银剑已被横腰折断，剑脱手，一半刺进地面，一半无力地掉在地上。
　　我惊愕地看向斜后，红木的廊柱上深深地插进一只白瓷盖。
　　回头，楚印面前的茶，已然没了盖子。
　　他轻轻皱眉，手指在太阳穴上揉，略有疲惫地说：“好了，她是我朋友，误会而已。”

　　走出门外的时候，绿琴背向我离开，我忍不住叫住她。
　　“绿琴，你有什么委屈跟姐姐说好了。不要一个人……”
　　“对不起，我的名字是苏徵容。”绿琴放缓脚步，背对着我说，“我是自愿的。”
　　“绿琴……”
　　绿琴忽然提高了声音，尖声道：“我说了，我叫苏徵容！”
　　我皱眉：“是，那么，苏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为什么？因为我贪图荣华富贵，我不想和你一起受罪。还有……”绿琴轻声笑了笑，“楚公子说，他会回来娶我的。”
　　我愣住了，看着绿琴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口，最后竟恍惚间听到一声浅浅的抽泣，却是极不真实，明明背影如此骄傲。

　　我原以为楚印会在磬天多呆几天，没想到，他竟然第二天下午就决定离开，引得又是一大帮人簇拥着前来相送，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女人。
　　我看见苏镖头，尴尬着没说话。而苏总镖头果然是饱经世故，向我弯腰作揖：“杜姑娘，昨日多有得罪，多多见谅。”
　　我还能说什么？客套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