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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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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年底。这些日子,我与色布腾也算是不冷不热地处着。兴许是他也知道了自己先前行事的不妥,没有再那么殷勤地进宫,只是偶尔还会来给我送些东西。
年关将至,京师也落了雪。
那日我携了阿黛,照例去给皇帝问安。雪落在青砖上,落在琉璃瓦上,使朱红的紫禁城平添一份肃穆。
我从斗篷中将手伸出来,任凭轻柔的雪花在空中飘落,落在我掌心。
从小到大,我见过三十五场大雪,但个中心境,却已变了多回。
“公主。”
有人唤我。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却见一个身穿侍卫服饰的年青男子立在红墙下,衣襟上也沾了雪。
我盯着他上下打量了片刻,忆起,他正是明懿的那个意中人,章佳阿桂。
我向他点了点头,转身便要接着行路。阿桂却疾走几步,绕到了我身前,将我的去路拦住。“公主莫要误会,这几个月臣去了大同府当差,事情一毕,臣便连夜赶回京中……”
我静静地听着。阿桂见我并不言语,迟疑地望着我,仿佛在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不重要。”我冷冷摇了摇头,想让他对我断了念想。“我已得皇阿玛赐婚科尔沁辅国公,请公子自重。”
我快走两步离去,留下阿桂在原地愣神。我想,或许这样的确对他有些残忍,但趁早把话说清楚总好过纠缠不清。毕竟明懿与阿桂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官学里无人不晓,若是达尔罕有什么意见,对朝廷想必是不利的。
后来的挺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曾见着阿桂。后来才听富察皇后说起,他被调到皇帝跟前去当差了。
“懿儿,你既已经懂事了,又与额附相处得来,额娘便也不瞒你了。”富察皇后喝了一口补药,又拈了个蜜饯放进口中,“先前额娘担心你和阿桂纠缠不清,便请了他额娘来,让她令阿桂自请出京几月。如今你的婚事办妥,额娘也遵守诺言,请你傅恒舅舅向皇上举荐了他,到御前当差。”
原来先前我听到富察皇后和莲姑所说的便是此事。我哂笑,“儿臣先前不懂事,实在是劳烦额娘费心。”
“你是我的女儿,什么费不费心的。”富察皇后摸了摸我的脸,“额娘这辈子的念想,也就是你,和我腹中这个孩子了。”
我伸手轻轻抚过富察皇后隆起的小腹,那里面的小家伙似是感受到了,一脚踹在了我的手上。我不禁笑道:“弟弟如此活泼,想必身体健壮得很。”
话虽这么说,但我心中却有些担忧。自打有孕五月时起,富察皇后寝殿内便烧艾不断,我私下问了太医,才知道是胎像不稳,有小产之兆,以此保胎。富察皇后早年频繁生育,坏了身子,如今再有身孕,即便是小心保着,也险得很。
富察皇后闻言,目光中也更带了几分母性的光辉,爱抚着自己的肚子,“是啊,额娘只愿你们俩都平平安安的。”
我望着富察皇后,忽然想到,不久后我便也要嫁作人妻,也要为色布腾怀孕生子——一个流着爱新觉罗氏和博尔济吉特氏血脉的孩子,达尔罕亲王未来的继承人。
我也会有像她一样温柔如水的目光,念叨着我的孩子吗?做了三十多年男子,这样的一幕,我有些难以想象。
不……我想,或许未来的那个孩子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份使命罢了,联姻公主理所应当的使命。
我竟没有想到,分明白日里还好好的,那天夜里,富察皇后忽然早产,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春宫寂静的夜。
都言妇人十月怀胎,这孩子才七个多月,便要降生,我不由得捏了把汗。
我坐在殿外,听着殿内那一声大过一声,却在几声后弱了下去的痛呼,心下也十分忐忑。
一盆盆血水从殿内端出来,直让人心惊肉跳,阿黛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我感到心头压抑,但到底是见过蔡州城尸山血海的人,还能撑得住。
“科尔沁辅国公到——”
色布腾?他来干什么?
我闻言实在坐不住了,快步走到宫外,堵住了尚未迈步进来的色布腾,将他拉到一旁。他显然是被扰了睡梦匆忙赶来,衣襟上的扣子都系岔了一颗,露出里头素色的寝衣。
“你来做什么?”我显然是有些急了,“额娘生产,你赶过来算是什么事?”
色布腾一把将我的手握住,他的手掌很大,指腹由于常年拉弓搭箭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我今日刚好轮值,歇在宫里,听说长春宫乱成一团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担心是你……”他的声音弱了几分,显然是得知事情真相后也少了几分理直气壮的底气,“既然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叹了口气,背靠在宫墙上,“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只是额娘突然早产,我心慌得很。这产房不让旁人进去,我也只能在外头候着。”
“皇后娘娘一定会平安的。”色布腾又将我的手捏紧了几分,似是怕我不相信一样,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一定会的。”
我双手合十,闭上双眸默默祈祷,“但愿如此。”
殿内的惨叫仍然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色布腾站在一旁,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终于,到了晨光熹微时,听得殿内一声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的儿啼,接生嬷嬷满脸喜色地跑出来,在我面前跪下,“生了,娘娘生了,是个小阿哥!”
“皇后娘娘怎么样?”色布腾却是抢先问道。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接生嬷嬷连连道。
色布腾闻言,竟不顾众人眼光,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拉进他怀里。“别怕。”说罢,又凑到我耳边,声音极轻,唯有我能听见,“宁甲速,你若怕疼,今后我们便不要孩子。”
我——这都哪跟哪儿!他失礼的挑逗让我又气又想笑,尴尬地将他推开,却见殿外一众宫女太监们都自觉地背过身去,似乎在说:我没看见,非礼勿视。
富察皇后生下七阿哥,皇帝赐名永琮。是日恰巧是四月八日佛诞节,皇帝也是欣喜,御笔一挥题了首诗: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树壁庆居然。
平心而论,他的诗写得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说与我大金最有文才的海陵王相比,便是我作的都比他好些。罢了,谁让他是天子呢。
而长春宫这些天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永琮早产体弱,照顾他已不是易事,而我的大婚也将近,富察皇后更得顾着为我筹备婚礼的事。她刚生育完便忙里忙外,我有些担心她的身子,想让她歇一歇,但她却摆了摆手让我不要担心,说我和永琮更要紧。
“额娘本还以为能将你送出阁,再生下腹中孩子,没想到永琮竟这样心急,非得和他阿姊见上一面。”富察皇后笑着叹道,“这下倒好,虽说是双喜临门,但长春宫里的人手却不够了。新来的宫女教导仍需时日,额娘也是不得已,留了几个本该放出去的老宫女在宫中。”
我点了点头,“额娘素来节俭,长春宫里的人手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几日倒也的确忙些。”
“你出嫁后,身边也总得有几个亲近的婢女伺候。现下你身旁除了阿黛,旁的都是些粗使丫头,额娘已命内务府送了合适的机灵丫头名单来,你有空看看,挑几个跟着。”
富察皇后的确是为我思前想后,将事情都考虑周全了。我垂眸道:“谢额娘。”
“谢什么,咱们母女之间何须拘礼。”富察皇后笑得眉眼弯弯,“对了,按着大清的规矩,公主出嫁前,得有试婚格格与额附同房一夜……”
我闻言有些震惊,也有些想笑,好在忍住了。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连公主都不能拥有额附的洞房花烛夜么?
富察皇后看出了我的惊讶,“这也是为了试探额附……有没有问题。试婚格格此后可以入府为妾,额娘想着,还是得选个贴心些的,便想让阿黛作这人选,她毕竟伺候你多年,也同你有些默契。”
对于富察皇后的安排,我亦没什么意见。阿黛的性子虽然大大咧咧,但本性善良,今后若是做了色布腾的妾,想来也不会让我烦心。我点点头,“一切听额娘的。”
从富察皇后那儿回来,内务府便送来了一份单子。我翻看瞄了几眼,上头写着些十来岁的丫头的名字、家世。
这些小丫头写在纸面上的东西,也看不出什么差别来。能做我的陪嫁丫鬟的,大多还是正儿八经的满洲八旗出身,只不过以下五旗居多。我随手翻了两页,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姓氏——完颜。
完颜喜娅,内务府镶黄旗,雍正十二年生人,虚岁十三。
我心下生出几分怜惜,或许还有几分好奇。……毕竟算是我的本家,小姑娘才十三岁,也好调教。我也好奇,大金亡后,我完颜氏一族如何遭逢。
我拈了笔,在完颜喜娅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又往后翻了几页,选了两三个个家世端正的小丫头。贴身伺候的人不需多,只需精,人多口杂反而容易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