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 ...
-
我挥手屏退了阿黛,万千思绪堵在心头,有些心神不宁。
在这深宫之中,我该仰仗皇帝,还是仰仗太后,不用想都知道答案。既然如此,便得顺着皇帝的心思。
况且……
“科尔沁辅国公到!”
色布腾怎这样无礼,三天两头往我宫中跑,便是他不怕旁人闲话,我也有所忌惮。
我在心中骂了几句,抬眼便见色布腾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兀自行了个礼,没等我赐座便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了。
今日他既然来了,我便把此事挑明罢,省得他总往我这儿跑,迟早引出祸端。
“国公近日……”
“我前些天猎得……”
我与他竟是一同开了口,面面相觑,有些尴尬。我想起莲姑教过的妇言之礼,面露略含歉意的微笑,略低一低眉,“国公请讲。”
“我前些天猎得上好的貂皮,想着这纯白色的最衬你,便给你送来了。”色布腾说罢,拍手两下,殿外便有小太监捧了几张皮子来,“知道你喜欢白色,你穿这颜色很是好看。”
真是越发无礼,连公主都不叫了,直接你我相称。得亏他遇上的是我,若是真让他遇上先前的明懿,必先治他个不敬之罪再说。
只是……他竟还记得。
我不禁失笑。我从前的确喜欢各式各样的毛皮,做斗篷,做大氅,冬日里每天一个式样,一季都不重样。其中,纯白色更是我的心头好,穿一件正红色的圆领袍,外头披一件纯白斗篷,阿玛曾说,像极了雪地里的小沙狐狸。
“国公……”
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像是被什么甜甜的东西轻触,先前本还想说上他几句,话未说完,却觉得一时竟开不了口了。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把那话的后半截吞进了肚子里,“无事,谢国公好意。”
这些天色布腾来得殷勤,送了我不少东西,倒是将我前世所喜之物都记在了心上。想来,若是真嫁给他,他也不会对我有什么苛待。不说有多恩爱——那样于我而言也是一种折磨——但相敬如宾的日子总还是能过的。
满蒙联姻乃是国家大事,皇帝如今唯有我一个适龄的女儿,若是不想让太后身后的钮祜禄氏得势,这担子便必然落在我身上,我又怎敢违逆了他的意旨。
何况……这一切本就是岐国公主对我的报复,是我的诅咒,我的命数。
大金已亡,亡于蒙古之手。数百年后,女真人卷土重来,问鼎中原,仍然要面对蒙古这一棘手的问题。扪心自问,完颜守绪,你已亡国一次,上天却给了你重来的机会,纵然身为公主,难道就不该为大清做些什么,以尽绵薄之力吗?
或许万般都是命,我本就不想逃,也不该逃。
我那样热烈地爱过他,也那样刻骨铭心地恨过他。但从这一刻起,我或许该放下那些已经过去了的爱恨,儿女情长本就不属于天家,我只该做一个无愧于江山社稷的联姻公主,无爱亦无恨,像神龛里的菩萨。
我心中已有了答案。
……
令我意外的,是几日后,富察皇后那儿传出了喜讯:皇后有娠。
想来她盼这个孩子,已经盼了许久。二阿哥夭折后,她一直盼着能再有一个嫡子,喝了几年的坐胎药,终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得偿所愿。
皇帝也是高兴的。他因自己的身世,而格外看重嫡庶之别,一心想着嫡子正位。
这天,皇帝来长春宫看望富察皇后,那时我正也正在富察皇后宫中说话。皇帝与皇后客套一阵,便也顺道问我:“懿儿,听闻这些天色布腾巴勒珠尔常来见你,与他相处如何?”
我既已经打定主意嫁给色布腾,自然是要说些好话的。我忆起少时对阿玛撒娇的模样,眼波流转,拿捏出几分闺中少女娇羞的神色,“谢皇阿玛关心,儿臣与额附很合得来。”
“那就好。”皇帝眉眼中露出几分喜色,想来是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也对,他既是明懿的父亲,自然知道明懿的倔驴脾气,如今我这样爽快地答应了联姻,他该是有几分惊喜的。
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富察皇后此时开了口,恰到好处地为我已经板上钉钉的婚事再敲了一锤子,“如今懿儿的婚事已经定下,臣妾心头也一块大石落定。”
此言倒的确是真心话。她为我的婚事操劳许久,如今终于能把我送进达尔罕王府,后半生有了依靠,也是该长舒一口气了。
皇帝拍了拍富察皇后的手,“皇后教女有方,朕甚是欣慰。”
富察皇后得了皇帝夸奖,话语谦虚却难掩喜悦,“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皇帝点了点头,起身道:“朕还有要事要忙,皇后好好养胎。”说罢便要离去。富察皇后刚想欠身恭送,被皇帝虚扶一把,“皇后有孕,不必拘礼,当心身子。”
“谢皇上关怀。”
皇帝走后,富察皇后拉着我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懿儿,皇上对咱们母女真是关怀。”
关怀?……不过是一个甜枣儿就让您高兴成了这样。我暗自腹诽。
深秋时节,层林尽染。御花园的树换了红装,却恰是一年间最好看的时候。
我带着阿黛出来,在园子里赏秋。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北京城的秋却是一点儿没变,还是那样美得灿烂。
不禁便回忆起少时在中都的日子,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桩桩件件,阿玛都陪在我身边,陪我赏花、观月,听风、玩雪。
往事难追。
“皇帝虽然即位日久,但仍有人看你年轻,存了窥视之心。朝政的事情,你还是多问问那些老臣,总没错。”
我与阿黛方走到一棵树后,便听得太后的声音传来,愈来愈近。我悄悄探出头去,原是太后和皇帝在散步。
眼见二人朝我这方走来,我扯了扯阿黛的袖子,从树后出来,向皇帝和太后行礼道:“儿臣见过皇阿玛,见过皇玛嬷。”
“懿儿免礼。”皇帝扶我一把,“今儿既然这么巧,不如懿儿也陪朕和皇额娘在这园子里走走。”
“是。”我道,心下揣测皇帝这是什么打算。
皇帝与太后走在前头,我与他们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略略低着头跟在后面。
太后扭头瞥我一眼,嘴角略微勾了勾,“懿儿已到及笄之年,这婚事也该定下了。哀家听闻,皇帝给她指了达尔罕旗的色布腾巴勒珠尔作额附。”
“劳皇额娘挂心,儿子是如此打算。”皇帝道。
太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旗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晃了晃,“懿儿中意一等侍卫章佳阿桂,哀家也是晓得的。皇帝操劳国事,但哀家作为玛嬷,想的是孙女的家事。那章佳阿桂有个‘小容若’的绰号,想来也是当今才子,皇帝何必棒打鸳鸯?”
原来是这么个打算……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皇帝也是个人精,早猜到太后要提此事,又不想撕破脸皮,这是拿我当挡箭牌呢。
“既然皇额娘关心,懿儿,不如你自己说说,此事你有何想法啊?”皇帝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
我机敏地随着停下脚步,保持了与皇帝礼貌的距离,欠了欠身,“儿臣先前任性不懂事,这些日子在皇额娘的教导下,读了《女诫》《女则》,女子未嫁从父,婚姻大事全凭皇阿玛做主。科尔沁部乃我大清重臣,辅国公其人也是极好的,儿臣并无半分他想。”
话音落下,我抬眸瞟了瞟太后的神色,果然有些不自在。于是我又瞧了瞧皇帝,他脸上也的确带着些意满。
“懿儿懂事,”皇帝笑着抚了抚我的鬓发,又转向太后,“想来皇额娘也不必为她劳心。”
太后一时有些语塞。……她自然不知道,如今的明懿已经不是她所熟识的明懿,而是我,完颜守绪。
“这科尔沁部地处塞北,远离京师。懿儿,皇玛嬷只是提醒你一句,你自己选的路,将来莫要后悔就是。”
事已至此,太后仍不死心。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但先前已经拂了太后的面子,说话讲究点到为止,若再还口,恐怕真要与太后结下梁子了。
想来也是可笑,哪有什么自己选的路,不过是一个公主的归宿罢了。
我正思索着,却听得皇帝开口:“皇额娘此言便有所不妥了。我满洲亦起源于塞北白山黑水间,与蒙古相邻,想来懿儿若嫁到塞北,也没什么不好的。”
太后一愣,自知失言,便不再发话。我目睹了事情的全程,太后虽然在名义上是皇帝的母后,但许多时候也只能搬这名头出来压一压,终究还是没有能力与皇帝抗衡的。太后尚且如此,何况是我呢?
……
过了些时日,端柔长公主的赐婚圣旨也下来了。皇帝择了位才华相貌俱佳的京中闲散富贵,做她的额附,美名其曰让她常伴太后身侧,以缓解太后思女之情。只是明眼人谁瞧不出来,皇帝此举,分明就是不想让太后家族与蒙古瓜葛。
太后吃了哑巴亏,这些日子心里头大约也是不爽的,在慈宁宫闭门不出了好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