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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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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诺恩吉雅派人送来了打的几个荷包样子。我随手取了一块,上头绘了个喜鹊,不同的位置标注了不同的绣线颜色。若是想绣得好看,应当用不同的针法,但我就会一种最简单的平针,便也将就着绣了。
十来日之后是色布腾的生辰,我便想着赶着日子绣好,送给他做个生辰礼物。他心里头记的还是前世的生辰,去年他的生辰,我们二人竟是一同忘在了脑后,过后才想起来这么一茬事。好歹夫妻一场,今年若是再忘,便有些不像话了。
可这小东西看上去容易,做起来难。绣了好几日,绣出来只歪歪扭扭的喜鹊,自个儿的手指还被扎破了好几回。
于是,在他生辰那天,我将香囊送给他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然后完全忍不住地开始狂笑。
“这只……是个什么东西?”
“是喜鹊!喜鹊!”我瞪了他一眼,拿着香囊一本正经地指给他看:“你看,这是眼睛,这是嘴,这是翅膀,……”
正说着,我的指尖却被他捉住了。他掰过我的手指,盯着指尖上的几点血痂看了片刻,止住了笑声,“把手都给弄伤了?”
“就是……戳了两下,不打紧。”我将手指从他手中抽出来,“我刚开始学嘛,自然做的不好,手也生,国公莫取笑了。”
“学这个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克制,但话下那种隐隐的不满和责问之意呼之欲出。
我咽了口唾沫,“做了女子,总还是得学点儿妇功吧。”
“谁规定的?”色布腾正色瞧着我,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喙的郑重,“你若是不感兴趣,不必学这些。”
我略微颔首。
色布腾生辰当天得了一天假,次日便又得到宫中当值。傍晚,我正打算去厨房张罗一番晚膳,却见一个黑影从墙边一闪而过,紧接着“啪”的一声传来,墙边那一排可怜的兰花被压倒了一大片。
“什么人?”我道。
那黑影挣扎着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花枝,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几步,抬起头向我招手:“姐,别声张,是我!”
竟是永璧——虽然是邻居,虽然他打算把我们家当馆子,但也不能一言不合就翻墙来我们家吧!
我满脸狐疑地望着他。
永璧走到我跟前,一脸的郁闷之色,“阿玛不许我上桌吃饭,也不许厨房给我做饭,姐,您接济我一顿吧。”
“怎么了?”我猜是这父子二人又闹了别扭。
“您是不知道,”永璧操着一口京片子,哭丧着脸摇了摇头,“我阿玛他给我张罗婚事,我看上的姑娘他都不满意,非得我娶一个蒙古公主。我听闻,蒙古的女人都可蛮横、可泼辣了,这以后我还哪有好日子过呀。”
“你同我说这些话,不怕国公生气?”我笑道。
永璧“啧”了一声,“哎呀,我这不是跟姐您说嘛,怎么能让他知道。”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退了两步,盯着我道:“姐,您不会告诉他吧?”
我被他夸张的表情和动作逗笑,“行行行,我不说。”
“嗨,要我说,姐您也是受委屈了。”永璧一副老成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什么达尔罕世子,什么科尔沁辅国公,说得倒是好听,一点儿真本事没见着。人家阿桂,好歹还去金川战场待了一回呢,他有什么呀?”
“您这就叫一朵鲜花,它插在了牛粪上……”
“谁是牛粪?”
色布腾的声音忽然在永璧身后响起。永璧一愣,惴惴地、呆滞地回头,却见色布腾正从宫中回了来,背着一双手,一双狼般的眸子狠狠盯着他。
永璧瞬间像兔子见了狼一般,尴尬地挠了挠头,“呵呵”笑道:“我……我是牛粪。”
“知道就好。”色布腾痞笑着点点头,在永璧肩上拍了几下,“对了,正好有事找你。”
“啥事儿啊……”
“你要当我妹夫了。”
“妹夫……?”永璧的嘴张得仿佛能生吞一个鸡蛋。
“你不知道吗?”色布腾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和亲王给你张罗的未婚妻,就是我妹妹乌兰娜。”
“啥?”永璧愣住了。
“公主!”阿黛忽然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和亲王来叩门了,问他们世子是不是在咱们府上……”
我望了阿黛一眼,又望了永璧一眼,“喏,这么大个人在这呢。”
永璧扑上前来,“姐,你别告诉他,别啊!”说罢,他左右顾盼一番,见桌上还摆着几块马蹄糕,也没过问我,便一把包起来揣进怀里,“来不及了,我先拿这个回去垫垫肚子,走了啊,回见!”
话音落下,我和色布腾亲眼看见他三下五除二飞檐走壁爬上围墙,然后只听“啪”的一声,他又摔回了和亲王府里。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真是听着都疼。
色布腾指着那道墙壁,“他……就是从这儿翻进来的?”
“可不是嘛。”我点点头。
“就这么个东西,”色布腾连连冷笑,叹了口气,“乌兰娜嫁给他,才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我晃了晃色布腾的胳膊,“你方才说,你妹妹要嫁给永璧?……怎么又来一个妹妹。”
“乌兰娜是我亲妹妹,跟其木格不一样。”色布腾解释道。
正说着,厨房已将晚膳送了上来。今日晚膳,我吩咐厨房上了两碗杏仁豆腐作开胃甜点,又教了厨房一道酥炸玉兰,另外便简单些做了个锅包肉,还有一道鲜炒时蔬。
这道酥炸玉兰我一早上便让厨房准备了食材,蓓蕾初绽的新鲜玉兰花,薄薄掸上一层过了细罗的棒子面,再裹上用精面和小苏打调好的糊,下到温油里炸。眼见着花瓣儿先是慢慢沉下锅底,不多时,又一片一片飘飘悠悠地浮出油面儿,待到恰好变得淡黄酥嫩之时,便用漏勺捞出来,沥尽油水,在豆青的平盘里拼放成一朵盛开的玉兰。
再将胡萝卜切成梳子刀,往花心处摆放成一簇花蕊,再选鲜嫩的黄瓜旋下表层绿皮,雕刻成片片叶子,衬托在花瓣儿周围。最后的点睛之笔,乃是将冰糖碾成细粉儿掸在花瓣上,便是点点晶莹露珠洒落在花上。
与其说是一道菜,不如说是一道能入口的工艺品,筷子未动,便已然满口满心春意盎然。
吃,毕竟是一项艺术。
……
一顿晚膳结束,我吃得心满意足。一盘酥炸木兰色布腾总共吃了两朵,剩下的全都进了我的肚子。我意犹未尽地搁下筷子,同色布腾回房。
“永璧可有得受了。”色布腾语气里半是同情,半是讥讽,“我那妹妹,彪悍得很。”
……那叫野蛮。我心道。
“当年你不是有个妹妹,怀着身孕,还亲自去花拉子模屠城……”
“阿剌海别吉,那时我们兄弟几个都在西征战场上,她是监国公主。”色布腾点了点头道,后悔道:“那一战我也失误了,让她男人被花拉子模人俘虏了去,还被折磨死了。”
我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还能让一个嫁了人的公主监国?”
“无妨啊。”他似是不理解我的疑惑,“嫁了人,她也是我的妹妹,也是阿爸额吉的女儿。”
我沉默半晌。兴许那时的蒙古人的确这样想罢。
我同色布腾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旁的,眼见夜深了些,外头安静下来,他便把我往床上带。
“今儿晚膳吃太饱了……”
“那运动片刻不是更好消化?”
……
那日夜里,不知怎的,我又做起了噩梦。
蔡州城下的巷子里,完颜承麟和完颜绛山掩护着我,往巷子尽头的那方光亮跑去。可跑到一半,便从半路的一间民房里杀出一路蒙古兵,个个凶神恶煞,刀光剑影闪起,挡住了我的去路。
完颜承麟便拉起我的袖子往回撤,可一回头,却发现另一队蒙古兵也步步紧逼了上来。完颜承麟和完颜绛山一前一后保护着我,我颤抖着身子望去,却发现,为首那人正是拖雷。
“为什么。”我嘶哑着嗓音质问他,“为什么!”
拖雷手起刀落,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到了我的脚边。我低头看去,是完颜承麟的脑袋,……涌着鲜血,滚落在我的脚下,血沾染了我的衣角。
……
“啊——不要过来——”
我喘着粗气从梦中惊喜。四下顾盼,却发现我此时正躺在温暖安全的被窝里。
原来……是梦啊。
是梦吗?
“做噩梦了?”色布腾伸手拍了拍我,抱着我转过身来,望向他,伸手拂去我眼角的泪。
我闭眼不愿去看他,只是默默垂泪,从方才的噩梦中一点一点缓过来。
“我不会再让你掉眼泪了。”他道。
……
次日醒来时,色布腾已经命人备下了早点,送到床边。我揉了揉酸痛的腰,心道他现在晓得心疼人了,昨晚像疯子、像饿狼一样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心疼我。
用罢早点,色布腾今儿要去面见皇帝。
他贴身穿了一件袍子,又命人取来了贝勒补服,套在外头。他向来不叫人服侍更衣,大多都是自己穿。平日里他要入宫当值,起得早,每每我还在睡梦中,他便已经离了府。
今儿我既然醒着,看着他忙活更衣,觉得有些尴尬——我这个做妻子的,在这儿干坐着是不是不大好。
我轻轻伸腿下了床。如今习惯了他的掠夺,倒也不似初经人事般疼的要紧。我走到他面前,趁着他愣神的空当,拈起他衣裳上的盘扣,扣上了衣领的一颗。
“你……”
“为国公更衣,”我低头盯着他衣裳上的那团龙纹,“分内之事。”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我的腰间,“去歇着吧。”
“也没有那么娇贵。”我仍未抬头看他,只是轻声诉道。
于是他不再言语,我从上往下一颗颗将他补服上的扣子扣上。扣的时候,我的指尖轻轻触及他的胸膛,划过,再触碰。
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后脖颈,有些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