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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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倒是乖巧，来得不早也不晚。我的身孕过了九个月后，便日日召江若霖来请平安脉，算着预产的时日，大约就在四月二十七日前后。
果然，四月二十六日夜里，我的肚子忽然开始抽丝般的疼。
我先前问了府里的嬷嬷，这前面痛的尚不厉害，不能用力，要忍着些省点力气。待到破水之后，十指开全，才能用力。
我估算着两次阵痛之间的间隔，起初隔着一盏茶的时间才疼一次，尚且能咬着牙哼哼两下忍住。
我刚想晃醒身边的色布腾，却见他翻了个身已经睁开了眼。“是不是开始疼了？”
此时一阵疼痛刚过，我缓过一口气来，“是，现下还疼得轻，想来还得熬上几个时辰。……国公方才没睡么？”
“睡不着。”他道，双手捧着我的肚子，“江若霖说了，你的产期就在四月二十七日，我哪里睡得着。方才听你哼了两声，便想着是不是要发动了。”
我叹了口气，“国公倒是比我还急，我方才还睡得好好的，半夜里被疼醒了。”
色布腾的目光从我脸上往下，最终停在我那满是紫红纹路的肚子上。“我只恨不能帮你分担这痛楚。”
他攥紧了我的手，在被子下将我搂入他怀中，紧紧相拥。
我将头埋在他颈间。他自上往下捋着我的头发，“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嗯。”我点了点头。
色布腾去唤了太医和接生嬷嬷来。接生嬷嬷看了看我下身，道还早着，让我先歇一歇，存着力气。可这时不时便痛上一阵，我也睡不着了，便这样同色布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又一阵阵痛袭来，我疼得弓起了身子，双手在小腹上按揉。
“可是又疼了？”他关切地问道。
我疼得说不出话来，双目紧闭，点了点头。色布腾不敢碰我，直到阵痛过去，见我缓过来，才带了些怯地问我：“疼的时候，我怎样才能让你好受些？”
“没有法子。”我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才发现额角鬓发已经被汗水打湿，“只能熬着。”
他低下头去，鼻尖贴着我的额头，喃喃地念叨着什么。屋里十分寂静，我听见了，他在念我的名字，宁甲速。
接生嬷嬷每过小半个时辰进来为我看一看宫口开指的情况。直到天光蒙蒙亮起，才道开了四指，可以入产房了。虽然产房距主屋不远，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可我已然疼得走不动路了。色布腾左手搂着我的膝弯，右手搂着我的腰，将我一路抱进了产房。
产房里头早已烧了几个炭盆，暖烘烘的。我进去后，嬷嬷便叫人将炭盆拿出来，免得一会儿人多，再一使劲哭叫，热过了头。
色布腾将我放在炕上，按着规矩，产房血腥，他是不能进来的，只能在外头候着。他起初还有些磨蹭着不愿出去，被嬷嬷们软硬兼施地推出了门。
脱了裤子，叉开双腿，腿上搭一条被子，嘴里塞了块软木……我麻木地任凭嬷嬷们摆弄自己的身体，有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已不像个人，倒像是只待产崽的母猪。可我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求着这孩子能尽快平安降生，让我从这无涯苦海中解脱。
阵痛来临时，我便在心里骂道——拖雷，先前分明是你说，我若怕疼便不要孩子的！
待阵痛过去，我的思维略清醒些，却又觉得他被骂得有些无辜——毕竟，要孩子这件事上，似乎是我更在意也更积极一些。
“呜——”
我咬着软木，叫不出来，只能呜呜咽咽地哭喊着。
疼死了，仿佛浑身的骨头一齐断掉，便是我当年在幽兰轩自缢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疼的。我攥紧了拳头，狠狠拍打着床板，“呜呜——”
忽然见得眼前一阵光亮，产房的门被打开，色布腾一脸焦急地从外头进来。嬷嬷们见了他，连忙上前去将他堵在门口，“额附，不能进啊……”
色布腾没有理会她们，将她们尽数推开，扑到我面前来，执起我的手，“宁甲速，我在这，我陪着你。”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呜——呜呜——”
我想说——你出去！
色布腾拿了帕子，将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擦去，“若是疼的紧了，你抓我、咬我都成，我陪你一起痛。”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我便是让他疼了，难道自个儿便不疼了吗？！
趁着阵痛间隙，我伸手拿掉口中的软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不合规矩，出去，你出去……”
色布腾望着我的眼神满是不舍，仿佛是要被送离主人身边的小狗，摇着尾巴祈求主人留下。
“啊……”如今的阵痛间隙很短，正说着，一阵阵痛便再次袭来。那软木方才被我拿走，眼见我要一口咬了自己的舌头，色布腾眼疾手快，将自己的手伸进我口中，面不改色地硬生生挨下了这一口。
……我甚至觉出了点血腥味，在我口中。果然，他的手被我咬出了血。
“公主，用力呀，趁着疼往下用力！”嬷嬷大喊道。
我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浑身发颤，一口牙齿几乎要咬碎，身子向上弓起，“啊——”
“对，就是这样！看见头了，再来一下！”
嬷嬷欣喜的语气此时是对我莫大的鼓励。我狠狠攥着色布腾的手，像刚才一样用力，一下，一下，又一下……“头出来了！”
我歇了片刻。色布腾为我擦了汗，“你听见了吗，头出来了，马上就不疼了。”
孩子的肩膀通过我的下身的时候，最难忍的已不是腹中的疼痛，而是□□几乎撕裂一般的疼。那娇嫩的花蕊仿佛被撑到匪夷所思的大小，仿佛要裂开一般。
我发着抖，咬紧牙关忍着这最后的痛楚，心里反复念叨着，马上便好了，马上便好了，再忍最后片刻。
忽然，只觉下身一松，一个带着血的，皱巴巴的小东西被从锦被下方抱出来，嬷嬷对着孩子的屁股拍了一下，孩子响亮地哭出声来。我听闻这有力的哭声，同当年早产的永琮那猫儿般的哭声大不相同，心下一块大石放下，但还挂念着另一桩要事：“是阿哥还是格格？”
“回公主，是个小格格。”嬷嬷笑着道。几个嬷嬷抱着孩子简单擦洗了一番，用襁褓裹好，小心翼翼地递到色布腾怀里。色布腾也几乎是战战兢兢地颤抖着手从嬷嬷手中接过了孩子，抱在臂弯中，望着襁褓中的那张小脸，笑得合不拢嘴。
他倒是笑得开心，可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是个格格——不是阿哥！
这意味着我还得接着生，直到生出达尔罕旗的继承人为止。这样的鬼门关，我还得再走一遭，甚至两遭，三遭……
我一边想着，却因为累极而缓缓入了梦乡。
待到我再醒过来时，已到了二十八日下午。色布腾说，我睡了整整九个时辰。
“醒了？”色布腾欣喜地道，说着便将怀中的小襁褓递到我面前，“你看，这是我们的闺女，真可爱。”
襁褓中是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兴许是刚喝过奶，吃饱喝足地睡着了。我强压下心头的失落，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像棉花一样软。
“给她取个名字吧。”色布腾满脸期冀地看了看孩子，然后抬头望着我。
我微微叹了口气，嘴角的弧度略带了些苦涩，“我来取？还是请国公……”
“你来。”我话音未落，便闻色布腾开口道，“你为她受了那么多的苦，自然该你来取。”
我闭上双眸，沉思片刻，抬眼望色布腾道：“国公以为，‘青姝’二字如何？”
“哪个‘青姝’？”
“‘青青子衿’的青，‘静女其姝’的姝，出自诗经。”
色布腾注视着我，笑道：“我不曾读过。……不过你取的名字，想来定是好的。”他低头，望向怀中婴儿，“姝儿，姝儿……”
他喜笑颜开，怀中的青姝也似乎醒了过来，“咯咯”笑了两声。
我躺在床上，望着这父女二人相对而笑，唇角漾起几分笑意，却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叹息。
我骗了色布腾。青，……其实是清。我想，她是满蒙联姻的孩子，是大清的女儿。
“姝儿，你看，我是你的阿爸，这是你的额吉……”色布腾轻轻侧过襁褓，让青姝能看见我，“阿爸和额吉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长大。”
色布腾望着我，眸子里闪着光，似是期待我说些什么。我略扭了扭头，心下有些烦躁，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色布腾觉察出了我的不悦。
“不过是个格格，国公便这般高兴了。”我眼皮不抬，轻声道。
色布腾的语气夹了几分迟疑，“你不喜欢？”
“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摇了摇头，“只是还得再生……直到生出男嗣为止。”
“为什么？”他质问道，“你怎会这样想？你若不愿，我绝不会勉强你。”
我苦涩地弯起嘴角，尽量缓下语气道：“是我愿意的。这……也是我的使命，朝廷的盼望。”
十月怀胎，受了那么多苦楚，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还得从头再来不知几遍。格格抵什么用呢？对于一个联姻公主而言，有了儿子，女儿是锦上添花；若是没有儿子，女儿便连雪中送炭的那点儿炭火都比不上。
想来我此时也是实在失落，又有些烦闷，才将心中所想对他和盘托出。若是换做寻常我心平气和时，虽然或许他也心知肚明，但我绝不会亲口表达这样的意思——我就是要生下带着爱新觉罗氏血脉的儿子，继承你们达尔罕的王位。
色布腾沉默许久。屋内一片寂静，青姝似是也睡着了，没有再吵闹。我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宁甲速。”
他沉沉地唤我一声。
过了不知多久，他蓦地又开了口——
“是不是我们欢好的时候，你心中所想，一直只是子嗣？”
是吗？或许也大差不差吧。一来是念着子嗣，二来是求个心安——他，或者说科尔沁，并没有防备着我。
仅此而已吧。
我睁开眼，目光微微失了焦，不知在望着何处，扯了扯嘴角，却不置可否。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