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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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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到了七夕,色布腾便带着我到街市上走走。
七夕又名乞巧节,是日不少女子都走出家门,若干人聚在一起,向织女星乞巧。京城里几家知名的胭脂水粉铺,此刻都已客满为患,被围得水泄不通。
色布腾拉了我的手,也往里挤。
“府里什么都不缺,便别去凑这热闹了。”我对色布腾摇了摇头道。
“夫人缺不缺,都不妨碍我想再送你些。”色布腾回头,揉了揉我的脸——这些天我似乎又把脸吃圆了些。我本来念叨着要瘦下去,色布腾却说甚是可爱。
色布腾同我挤了进去。凡是我多看了几眼的颜色,他便叫店家给包上,在店里走了一圈出来,他手里提了七八种不同颜色的胭脂。
我叹了口气,他便是要讨我欢心,也不是用这么个法子的。与其送我这些胭脂水粉,还不如跟我多去下下馆子。
说到下馆子……挤了一通后,我的确感到有些饿了,拉了拉色布腾的衣角,“国公,我们去找家馆子吧。”
“好,”色布腾望向我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宠溺的色彩,“夫人想吃什么?”
我沉吟片刻,眼珠转了转,“国公可知道这条街上有家铜锅涮肉馆子,很是出名?”说罢,我又想起了些有趣的事情,踮起脚附到他耳边,悄声道:“街头巷尾的传言里,这可是你那便宜儿子忽必烈的杰作。”
色布腾“噗嗤”被我逗笑,“是吗,他小子挺能耐,还有这本事。”
我带着色布腾一路绕过人群,走到街尾,“顺来饭庄”响当当的招牌映入眼帘。所谓秀才不出门,可知天下事,我平日里虽待在府里,却将这北京城里的各式美食都打听了个遍,若说铜锅涮肉,这家据说是最好吃也最正宗的,打前明时便开在北京城里了,掌柜换了几茬,店却一直屹立不倒。
“客官,您二位里边请。”店小二殷勤道。我和色布腾要了一间厢房,上了二楼,朝外望去,便能俯视街市。
紫铜锅,银霜炭,煮一锅清水,放入几颗枸杞,静待水开,便可以开始涮肉了。色布腾夹了一筷子羊肉片放进锅里,在等羊肉煮熟的空当,我舀了几勺麻酱,少许韭菜花,再从锅中舀一勺清水浇上去,搅拌几下,将麻酱卸开,到麻酱舀起滴落时,会同碗里的麻酱缓缓融合为准。然后,再舀一勺白糖,酱豆腐用勺子碾碎,拌匀,光是蘸料便让人直流口水。
不多时,眼见锅里开水咕嘟冒几个泡,鲜红色的羊肉便变成褐色,便可以开吃了。
我夹了一片羊肉,在麻酱碗里蘸了几下,送进口中。我在长春宫的时候,便已经爱上了铜锅涮肉,要说这道菜的特点,是清水涮肉,本身没有味道,全靠这麻酱入味。想来麻酱的历史比铜锅涮肉要悠久得多,说起酱,当年我就好两口,一口是起源于女真的黄豆大酱,那是用来卷饼蘸菜吃的。而另一口便是这麻酱,无论是蘸烧饼,拌凉面,浇面茶,都得靠它。
我连吃了几片羊肉,抬头却发现色布腾一直在看我:“好吃么?”
“自然好吃。”我道,“国公也尝一尝。”
色布腾夹了一筷子,学着我放进麻酱中蘸一蘸,“忽必烈发明的这玩意,还挺好吃。”
于是我们二人便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涮完了一大盘羊肉片。吃饱餍足,色布腾把我拉进他怀里,倚着栏杆往窗外看。
诶……那不是阿桂吗?
我看见一个身穿青绿色袍子的人影在人群中穿梭,似乎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色布腾似是也认出了他,瞟我一眼,“夫人在看什么?”
阿桂走得匆匆忙忙,总算是追上了一个身穿玫紫色旗装,外罩如意襟马甲的女子。阿桂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又愣了愣,与她说了几句什么。
那女子将随身携带的扇子递给阿桂,阿桂沉思片刻,从跟上来的书童手中接过了笔,在那女子的扇子上面题了些什么字。
见我没有回答,色布腾指着那女子道:“你看她的侧脸,是否与你有几分相像?”
“确实。”我点了点头。莫非……阿桂是认错人了,将那女子错认成了我?
“他心里头肯定还惦记着你呢。”色布腾撇了撇嘴,却又将我搂得更紧,略微俯下身子,将下巴靠在我的肩上。
我扭头望了色布腾一眼,“国公吃醋了?”
色布腾不答,只是在我耳边轻轻落下一个吻,“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
……
那些日子,我天天在府里捣鼓美食,抑或是色布腾不当值的时候,同他换了寻常打扮,走街串巷下馆子。
只是不久后,我却发现,从前一顿吃六个糖酥火烧便能吃饱,如今一顿早膳吃了八个,还觉得不满足……
想起前世的经历,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人的确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但会一口一口吃成胖子。
趁着色布腾当值,我让喜娅找来了一条软尺,有些做贼心虚似的把门关好,帘子都拉上,屏风都堵在门口,褪下衣裳,对着镜子将软尺在腰间绕过一圈。想来这种事情,若是让人知道,便太显丢脸了。
二尺……不,二尺一寸。
我将软尺扔在一边,在屋内坐立不安,踱着步子。分明半个月前我量出来的还是二尺,怎么区区十几天便又多了一寸。
回想前世,十六岁时我还是个仪态翩翩的美少年,虽是被阿玛喂得圆润了些,但也是让人见了觉得可爱的那种模样。只是后来……沉迷于美食,有些自暴自弃了。
想着此事,我也无心再研究美食。色布腾倒是细心,没过几日,便在餐桌上发现了我的变化——
“夫人这几日,怎么忽然又对美食不感兴趣了?”
我低头默不作声。桌上摆着一盘外脆里嫩的烤鸭,一盘酱香浓郁的京酱肉丝,一盆飘香四溢的酸菜猪肉炖粉条,甚至还有两个酱猪肘子……看得我垂涎欲滴,却苦于要减肥,只能舔舔筷子,看着色布腾吃得咂嘴舔唇的。
“妾吃饱了。”我口是心非道。
“夫人还没怎么动筷子呢,”色布腾盯着我,满是狐疑,“是今儿厨房做的菜不合夫人胃口?”
合,太合了,合得我不仅流哈喇子,看着色布腾吃得正香,简直羡慕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劳国公挂心,妾真的只是……饱了……”
平日里我对人卖惨示弱装可怜向来脸不红心不跳,可这关乎美食的事,开口实在是一件难事。人可以欺骗自己的心,但不能欺骗自己的胃……
色布腾盯着我看了片刻,嘴角若隐若现地勾起了个胸有成竹的笑,然后埋头吃起自己的饭来。
到了晚上,色布腾又像只饿狼一样把我扑在床上,折腾到了三更半夜。我分明晚膳便没吃几口,被他这么折腾,早已全然没了力气,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又被肚子的咕噜声叫醒,想起身,却又疲惫得很。
色布腾迷糊着醒过来,见我睁着眼睛,“怎么不睡?”
“我饿了。”我微微仰起头眼巴巴地望他。那一刻我已经说服了自己:我饿了,不是因为晚膳吃少了,而是因为被色布腾折腾狠了。既然如此,我吃一点东西,也只是弥补晚上在床上丧失的力气,晚膳还是等于没怎么吃的。
色布腾望着我,忽然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什么——”我伸手便要去捂他的嘴。
“夫人,晚膳没吃饱吧?”
我“哼”了一声,将头埋进他肩窝,“明知故问。”
色布腾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抓了方才被他扔在一旁的蒙古袍披上,“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
“诶……”我也支起身子来,“庖厨之地,国公不该去。”我说着便要下榻,“厨房的下人也都睡了,不好三更半夜叫他们起来,妾自己去随便煮点什么吃便是了。”
“怎么,你去得,我去不得?”色布腾似乎被我的一番话惹恼了些,将我已经伸下榻的双脚抬起来放回榻上,“方才折腾半宿,你也该累了,好好歇着就是,我去厨房看看。”
色布腾这一去便是一炷香的时间。我许久未见他回来,便穿了鞋,披了件衬衣,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万籁俱寂,唯有厨房里点着灯,我站在厨房门口,却看见色布腾在全神贯注地捣鼓着锅里的面条。
他许是太过认真,竟然连我一直立在门口都没有发现。
面条在水里煮着,色布腾在厨房里绕了两圈,上下张望,似乎是在找些什么。忽然,他眸子一亮,俯下身去,拿了两个鸡蛋,正准备起身,想了想,又拿了一个。
他盯着锅里的面条沉思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手上的鸡蛋,显然有些犯愁。犹豫片刻,他忽然抬手,抡起一个鸡蛋往灶台上一砸——果不其然,鸡蛋当场碎了,蛋液黏了他一手。
他懵了片刻,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用力过猛,这次又拿了一个鸡蛋,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敲了敲,没碎。他又将鸡蛋放在灶台边上轻轻碰了碰,还是没碎。他加大了些力气,再一敲,鸡蛋终于开了个缝,他连忙将鸡蛋拿到锅正上方,让蛋清从那条打开的缝中一点点流出来,流进锅里。不知过了多久,蛋清总算是流完了,可完整的蛋黄出不来,他盯着那个鸡蛋又开始沉思。
我终究是忍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这一笑,便引来了色布腾的目光,“夫人,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