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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界 ...

  •   白丽转动着钥匙,捅进春联的破洞中,在“嘎吱嘎吱”声中转动了已经生锈的门孔。
      大门被嘶哑的打开,四方的屋中没有阳光,像是被一片阴霾吞没。
      她走进屋中,门尚且留着,一眼便看到四方的大厅,或者说这是厅房一体,直接便能看到一张四方的大床。
      两侧立着对照的落地玻璃门,发出幽暗的光芒,玻璃窗内则是卫生间和厨房。
      白丽心中多少有些吃惊,这样一个有国家背景的大公司高管,正直妙龄,住的却是这样的房子。不知道是应该夸奖姜双的吃苦精神,还是她的大胆,这所房子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大舒服。
      孤独。
      这是白丽的第一感觉。
      这个四十平的小屋子就像一个活棺材,四四方方,完全的南向空间,半点漏不进一丝光线,在屋中行走的人,也如同窥视外界一般。
      白丽深吸一口气,随即慢慢带上白手套,在眼角余光中同样窥伺着这件房子。
      她打开手机摄像头环视一圈,屋中的摆设极其简单,整洁的床铺上已经潸落上一些灰尘,一台检单的黑白格布桌几乎已经生锈。
      她关上了摄像头,最后缓步走到了贴着墙壁的书架前。粗略的看过去,架子上摆放着一些杂物与书籍。
      姜双是学习传媒的,但是书架上几乎没有本专业的书籍,反而三三两两的挤压着一些文艺类的作品,大抵是一些文学史与文学评论之类的东西。另一部分便是金融行业的同法律类的书籍,大概是作为她转行必须的书籍。
      她又细细看着,狭窄的通道上挤着一本昏黄的小册子,那种古朴的感觉扑面而来。
      白丽并没有去动现场的物品,她侧着脸颊,看着书面上印着昏暗的字——《金枝》。
      下面写了一行花体英文——J.D.FARZER。
      白丽想要将那本书抽出来,然而她一手拿着项链的指尖却忽然刺痛,这痛感传到了大脑,让她骤然清醒。
      她十分相信自己的预感与判断,只是拧着眉记下了书籍的信息。
      似乎是心中有所感应,她再度拿出来了那个眼睛形状的吊坠。那只漆黑的单眼上没有任何的波动,是死气沉沉的活物而已。
      她尽量不改变原有的物品配置,大部分时间用肉眼观察,偶尔用手指去微微挪动物品。书架上除了那本陌生的典籍,剩下的全部都是与其经历相匹配的理论内容,书架下的柜子中装着一些混搭的洗漱用品以及一些电子设备,床边一角处堆放着一些大牌平价混搭的化妆品,越是简单的生活方式就越是让人难以找到线索。
      白丽靠在一旁的木柜上,忽然脚下微微下凹。她眨了眨眼睛,随即蹲下身去,在那已经年久潮湿而翘起的木板边缘摸索着。边缘处长满了霉菌,甚至出现了白蚁群,她的手指伸下去,在凹陷的碎屑中触碰到一块坚定冰凉的物体。她顺势拿了起来,那是一快已经被碎屑覆盖的小型金属盘,她轻轻擦拭,那是一块硬盘的形状,硬盘插口处甚至塞上了保护的棉絮。
      这种类似小孩子藏宝一样的手法,给人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白丽在屋中搜寻到了可以播放的电子设备,是一台平板笔记本电脑,但是她仍然习惯性的随手拿出外接播放设备,不幸的是,刚刚插入,她的外界设备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或许应该请信科的同事加以破译或者查杀电子病毒。
      她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姜双的笔记本电脑身上。打开电脑后,被开机密码犯了难。
      生日、身份证号,乃至父母信息都填了进去,然而仍然显示错误。
      姜双的手指仍旧摩挲在那只眼睛吊坠上,她的脑海中忽然印起一串数字。
      白丽凝息输了进去,那是姜双失踪的日期。
      电脑瞬间浮起一片天蓝色的液晶屏幕,桌面上只有几个零星的基础图标。
      白丽将移动硬盘插了进去,密密麻麻弹跳出一堆图标,下面则是顺序列的一串串数字标注的视频名称。
      她从第一个视频中进入,一片雾蒙蒙的灰色冲击进入她的眼中。
      视频中的女人是一张美丽的月相面容,她的头发随意的披散着,雪白的脸颊在灰色的灰度中显得暗沉无光,眼神是冷淡的平视着前方——是姜双。
      白丽随意坐在电脑前,她注视着视频中的姜双,对方的眼睛深潭一样,漆黑的像墨色,她过于平静而认真的注视着前方,让白丽产生一种错觉,电脑里的姜双,就像是在隔着镜面同让她对视一样。
      “你好,陌生人。”
      姜双平静出声,她的声音如同她的沉凝的面容,带着一丝疏离冷冽,然而又不同于她面容中童稚的一面,过分早熟沉静。
      “看来你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你是警探吗。”
      白丽的错觉更甚,她看着姜双,在说话晚后会产生停顿,就像是在等着对面的人开口一样。
      “我确实是一名警探。”
      姜双的眼角微微闪动,唇角也有了细微起伏的弧度:“看来你是一名警探了,真不幸,好奇害死猫。”于是她又沉默了,眼神竟然给到白丽,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白丽对这种严丝合缝的节奏感感到十分奇异,对方就像是同她面对面一样交谈,然而……确实并非摄像设备,而此时的姜双也确实处于失踪状态。
      她也沉静的看着姜双:“为什么这么说,你的失踪有隐情吗?”
      姜双却忽然抬起头,像是看了棚顶一眼,然后又看向前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疯一样的录这个东西,大概是因为,文字没有办法完完全全的记录我的状态。”
      “从现在开始,把你的摄像设备关闭。”镜头中的女人淡淡颔首,微微停顿几秒,然后又抬起眼眸。
      白丽忽然感觉到非常熟悉,对方的说话姿态,相比快节奏的城市人,要更加缓慢、轻盈,她想起自己在念书时辅修犯罪心理学,与导师共同研究的犯罪心理课题。躁郁症、抑郁症、反社会人格、精神分裂症……很多人的面容也是格外美丽的,然而他们的精神症状不同于常人,因而在神态与语言上往往有一种格格不入的“非寻常”感。她认为,姜双那种脱离社会主流的孤立感,或许说明她带有抑郁症或人格分裂的一些征兆……
      姜双木然的转过头,灰蒙蒙的眼睛仍然直视着她:“小时候,老人们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说人类中间存在着一种怪物,这个怪物叫做‘岁’,当人们沉浸在幸福的暖水中浸泡时,周围都是爆竹声,非常喧闹,会使人闭目塞听,‘岁’是一团烟雾、是一抔土、是一块石,它隐藏在人们中。为什么人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除岁’呢,因为它终于产生饥饿感,它要吃掉人就会显出原型……这都是我的猜测。”
      白丽听完了这个荒谬的故事,她甚至认真的思考着,这句诗来自于唐代著名作家杨万里的《岁》:“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如暖入屠苏。”她点点头:“也有人认为,岁代表一年,除岁代表赶过旧的一年,迎接新的一年,而你的猜测只是一种假说。”
      姜双好像在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微妙的笑意,一闪而过:“你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不知道你的年龄,姑且称你为孩子。你知道吗,上帝在创造人类的时候,在巴别塔上用语言区分了所有的生物,这是所谓的和而不同。在东方,语言被称作言灵,说出来的话具有因果循环报应;在西方,语言系统是一种自然科学,它的衍生是为了解释人类语言的功能性。我们是人类,一个物种有着相同的语言系统,因此可以进行自由交流,蚂蚁和大象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充其量只能够猜测或者模仿人类的动作,但是如果这种生物凌驾于人类之上呢。”
      白丽感到迷惑,姜双又将话题扯到了语言学上。
      姜双雾蒙蒙的金褐瞳孔骤然放大:“学——习——再——超——越。”
      画面上的人物被扭曲,一片花屏后,电脑桌面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白丽的神经被刺激了一下,瞳孔也随之增大,她的整个灵魂像是被姜双的瞳孔捕捉一样,
      仍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她的毛孔中舒展,甚至感觉这件四方的狭窄小屋变得可怖起来。
      她顺序点开了第二个视频,这里标准的是0212。
      相比第一个视频,姜双的面容更加清冷,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则更加明显。
      她始终垂着头,不知是不是错觉,白丽总感觉视频画面像是被罩住一样,有些模糊朦胧。
      在一分钟左右,姜双忽然抬头,平直的望向前方:“阴暗隐藏在光明之下,‘岁’降临在每个角落。橱窗、地下通道、拐角,有一双眼睛,是汇聚了能量的眼睛,她开始在盯着我,要静默。”
      画面又出现了短暂的信号花屏,像是被病毒感染了一样。
      再出现时,姜双的脸色苍白无比,那张原来透出玉相浸润的莹白,像是被生石灰涂抹上的祀鬼一样。尽管如此,她的面容仍然尽量维持镇定:“1月10日,遇见节‘岁’,在空旷的转角处,无法躲避。”她停顿了几秒,面容却忽然产生了微妙的跳动,像是在抗衡什么,她的眼睛甚至流露出一丝脆弱,仿佛击破了她沉凝深邃的气质。
      她在最后一瞬间,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拼命挤出几个字段:“禁止接触!不要带走任何相关的东西!”
      视频的火花就这样湮灭,姜双的面容就像是被卷入液晶屏中一般消失不见了,白丽的心也只能慢慢下沉平静。
      她摸了摸额头,细密的汗珠逐渐冷凝。原来,她竟然紧张至此么?
      她回忆起刚才的片段,油然而生一种别扭感。在0130的片段中,姜双给人的感觉仍旧很平和,然而到了0212的片段,她的话语却变得破碎而幽深,就像是在用尽头脑风暴躲避着什么敏感字眼一样。
      最重要的是,在一闪而逝的片段中,她赫然带着手中的眼睛吊坠!
      她又想起姜双拼尽力气的最后一句话,“接触”这样的字眼,让她心中升起一种危机感。好奇心驱使着她,在她想要打开第三个视频时,她的手机铃声尖刺般响起。
      白丽接起了电话,是刘清扬清冽的声音随即传来:“你在外勤?”
      她“嗯”了一声,便感到刘清扬似乎在对面沉吟半刻,随即缓言:“出外勤的事情就不用特意在领导面前提了,立刻和随行同事办好手续,然后回到局里。”
      白丽按段电话,略略思考,便立刻做出了决断,她将那块硬盘仍然藏进原处,将所有电子设备仍然还原为原有的模样。
      走之前,她还特地留意了门前那两扇阴沉的落地窗,那镜中的世界,好像被无限拉扯延申一样,没有尽头。
      白丽同实习生赶回了警局,这位实习生实在灵透,周围的同事都在嬉笑中问她第一次外勤都查到了什么,她只是淡淡的说‘一直在查档案,只是辅助’之类的话。
      她掠过这群尚显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径直走到了刘清扬的办公室,刘清扬此刻已经拿好了笔记本,两人疾步行走,他看起来眉头锁住,陷入了深入思考一般。
      白丽感到了一种危险的到来,她顿住脚步,又随即跟了上去:“难道那位失踪的政法委书记出事了?找到一具尸体?”
      刘清扬扯了扯嘴唇,那笑容甚至掺杂着几分荒诞:“不,比那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居然找回来了。”
      两位处长又领着一些年青的精英干事召开了研审会,看起来两个人都很高兴,似乎这件令人头疼的案件可以就此结案。因为这位政法委书记在上面颇有人脉,那么在大会召开的时候,相比也能够多与上面的人沟通,为本市增添亮色。
      刘清扬此时微微笑着,适时的同两位处长承接:“听说是被当地的分区的警员发现的,这个级别的人物,我想我们还是要再去调查一下比较好。”
      徐处长随手将核查报告递给了刘清扬,他便一页一页的翻阅,不时出声:“是警员在出警后去了一个较为偏远的地方,后来发现了一个躺卧在公园长椅上的人,正好那个警员是总局临时派调过去的,然后就发现了那位齐书记在长椅旁坐着,人半闭着眼睛,呼吸也很微弱。”
      蒋英翻得倒是很快,随即一边低头看一边接上:“本来想送医抢救,可是齐书记坚持不送医,据家人说法是为了不浪费物力资源,但是始终在家中休养。领导,咱们是不是要去调查……?”
      徐处长摇摇头:“何必和领导过不去,这齐书记年纪也不小了,按理来说有时候犯糊涂也是正常的,行了,这事儿找个时间和上面办公秘书谈一下,了解也就可以了。清扬,你和那位行秘很熟悉,由你联系一下吧。”
      刘清扬笑着答应了,然而白丽却能从这位上司不达眼底的笑意看出,他同蒋英一样,对这桩案子并不甚满意。
      几个人又匆匆离席,刘清扬一边走一边松了松平整的领带,眼中一片冰冷:“你刚才去多丽安那个案子搞外查了?”
      白丽淡淡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刘清扬在茶水间递了两杯水,自己先浅浅啜了一口:“有什么发现吗?”
      他浅长的眼在注视着白丽,白丽同样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被审视的自己:“没什么发现,姜双的生活过于简单,比起那位齐书记,她更像是那种会因为抑郁症自寻短见的人。”
      刘清扬转过头去,起身低喃:“这么多人失踪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啊……”
      白丽坐到了办公位上,拿起了齐书记仅有的卷宗。无论是蒋英或是刘清扬,都感到十分异常。这位老书记大概失踪了一周之久,从材料上来看,他出去的时候通讯设备已经丢失,他自己已经趋近于年老体衰,是怎么在一周内存活的呢?虽然并没有进行检查,但是据家属称,这位老领导身上没什么受到侵害的痕迹,也看不出来是被那些倒卖器官的犯罪人员进行解剖的痕迹。
      大会的日期更近了,领导层下了新的指示,因城内最近出现了几起非法持械事件,随即将室内部分人员抽调去值前线外勤,恰好除了姜双外,另外几位年轻干警都有过特警经验或者追击经验,姜双罕见的被迫曾成为保护人种,据徐总说是由于她“综合处理能力实在优秀,能够分担局内的大部分内务工作。”
      不频繁的事件越来越多,甚至在严禁枪械的华国罕见出现了持枪事件,而且听起来并非是走私团队,是其他犯罪团伙,因此很多人猜测是否是岛国间谍在关键时刻在搞一些恐怖活动。为了保证大会的顺利召开,全市的警戒线拉的更加明目张胆,更加密集,气氛呈现出一种莫名的紧张胶着的状态。
      刘清扬与蒋兴和几乎是全副武装上阵,在布控防区的同时还要处理许多意外案件,因此那些遥遥无期的诈骗案与失踪案就又被丢到了一边。两个人身上的压力明显增多,对于那些琐碎的案件,则全部移交给了姜双。
      白丽的效率是很快的,除非一些必要案件,她几乎不出外勤,会抽调或指派一些相关警员进行跟踪调查,只是她的心中仍然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那个在姜双家中发现的一系列不寻常信息。
      就在此时,有两位警员告知白丽,姜双的父母再度找来了,他们的脸上确实带着一种“麻烦来了”的表情,显然,他们不想接待因女儿失踪而显得神经质的老人。
      姜双却将他们迎进了接待室,她看着面前的一双老人,虽然他们还没有到六十岁,然而因为女儿失踪,内心的酸苦已经影响了面容的老势,皮肉下沉,整张脸沟壑深邃,表情都带着悲苦。姜双是来自小镇的姑娘,她是父母的独生女,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是父母的骄傲,也是父母后半生唯一活下去的动力,现在,他们连活下去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父亲看起来是个沉默的男人,尽管警局不允许吸烟,白丽还是特许他靠不停抽烟来释放压力。母亲是一位很有气质的女性,从老去的面容中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典雅面容,她双眼发红,却好像再也落不下一滴泪。她凝视着白丽,瞳孔的大大的张开:“我女儿一定是被抓起来了!她给我托梦了!”
      白丽不能够以“怪力乱神”的口号去攻讦这样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尽管她并没有义务听这些迷信的话。
      “昨天她给我托梦了!她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外面都是呼呼的风声,她在一个角落前,只有那里像有一团光,她穿着失踪前那件衬衫,她抱着双腿像是蜷缩着,我一直在叫她,可是声音就像是传不过去一样,有人挡住了她和别人接触!后来,她好像发现我了,她刚要回头,停到一半却让人止住了!一定有人在害她,在看着她!”
      母亲歇斯里底的喊出来,然后她对着白丽哭的无法停止:“我女儿是一个很独立的人,我知道她并不喜欢和任何人联系,包括家里人,但是她很孝顺,从不会不回我们的联系电话或短信,她一定是让人威胁了!”
      父亲看着我,眼睛浮上了歉意,但是他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妻子,只是欲言又止:“她说的对,我家孩子不可能就这么抛下我们,她从前还说过,就算这辈子不结婚也不可能抛下我们。”
      白丽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什么,她忽然感觉到,姜双在失踪后,她所有的踪迹都被抹杀了,然而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血亲的缘故,他们至少保留着对姜双的记忆与接续的痕迹。
      她的心绪是纠结的,要给他们一丝希望,还是让他们尽快接受女儿很难回来的事实呢?
      最终,她还是以模糊的态度去处理。
      她让警员端来几杯热水,等两位老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方才做了临时讯问。
      先是看着较为理性的父亲:“您对您女儿的生活状态有了解吗?她最近有什么工作或者生活上的大变动吗?”
      父亲摇摇头:“我们之间的交流基本上限于她的工作和大方向上,最近她职位有了变动,新升了副总,我很怕她那种冷淡的性格不适应高级管理人员,多嘴多舌的劝诫她,我想她其实并不认同,但是她仍然只是听着,没有别的反应,实际上,她和她妈妈的情感交流更多一些。至于男女朋友,我们这个女儿,从前管教的很严格,在念书的时候就没有男友,到了后期,她自己干脆养成了非常自我的性格,甚至主观上不想交友,所以至今没有一个正式的男朋友。”
      白丽皱了皱眉,又看向母亲:“您对她的生活有什么了解吗?”
      母亲此刻虽然安静下来,但是声音仍控制不住颤抖,她一直低头握着那杯热水,以期望多少汲取一点热量:“她今年刚要跨过三十大关,我平时也只是一直催促她找男朋友,至于经济问题,几乎都是她自己规划,我们也影响不了她。”
      白丽手中此刻就握着那只单眼吊坠,沉吟半响,随后缓缓问道:“她……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吗。”
      父亲与母亲相互对视,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迷糊。母亲像是在回想什么,只是不安的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其实她本人没什么特殊爱好,虽然会进行运动,但是多数出于交际,要说她自己的爱好,或许就是读书,在选修专业的时候,她一直倾向于选择文史哲专业,但是这种空泛的专业就业不好,因此我和她父亲一直反对,她才选择比较折中的传媒专业,不过从上了大学后,她好像一直在买杂书观看,尤其是历史哲学类的书籍,她的储存量应该是相当大的。”
      书……?
      白丽想起了姜双家中发现的那本写着英文花体的书,还有她那总是带有厌世一般的剥离目光。
      于是又继而问道:“她是否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信仰,或者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母亲摇摇头:“现代人谁没有什么疾病,都自己消化掉了。至于信仰,我认为我女儿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就算她喜欢读那些神神鬼鬼的书,也不代表她会因此不正常。她和我们聊天最多的话题就是比较现实的经济问题,对于理财她规划的是很清晰的。”
      白丽现在感觉到,也许他们能够发现姜双身上某些不正常的痕迹,却从未在意,但是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姜双屋中的那些书,或许在无形中影响了她的思维,甚至还可能存在某些线索。
      白丽在送走姜双的父母后,便又借机神情外勤,这一次,她找到了薛寒说的那位大学教授。
      她先是直接打电话联系,电话“嘟嘟”的响起来,对面则出现了一个神经质的声音,那声音显得畏畏缩缩,总像是躲避什么东西一样。
      “你是……?”
      白丽淡声到:“你好,是程选老师吗,我是薛寒的朋友,现在在做科研工作,最近有一个神秘学的课题,听她说可以请教你,请问你现在有空吗?”
      对方沉默片刻,随即轻声道:“嗯……我要先看看你,你来吧,我现在在天坛大学任教,你从门卫那里找我就可以。”
      白丽便来到了天坛大学,这所始建于上个世纪的老学校,尽管经历了战火的洗礼,然而因为是和国的建筑,以用作军事基地,所以造型古朴厚重,虽然与时下流行的城市新潮不相符,但是却很有古韵。当她与保卫室的人说起程选其人时,那些人的脸上却露出了极为怪异的表情,连看着姜双的眼神也透着一种隔绝的提防。
      白丽心中带着些了然,她是听薛寒开玩笑般的提起过,程选其人是一个性格怪异的人,在读书的时候就不善于交际,而且他胆子更是小的很,总像是一副被人吓怕了的样子,从前还有人恶意重伤,说他总是能看到什么“脏东西”,因为他是去圣马丁大学选读的神秘学,在国内尚属于未开发的领域,竟然还能以全A的成绩毕业,在核心上屠版一般的刊发论文,所以学校才留下他任教。薛寒说的时候还曾经淡然一笑,言外之意是程选曾经的代课导师侵占了这位学生的研究成果,是为了给自己以后的科研路上找一个容易控制的听话工具人。
      她一边想着,一边找到了门卫提供的办公室,那是一个破旧老实验楼的逼仄角落,蛛网秘结,露水滴滴垂下,阴暗潮湿处似乎有爬虫在发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白丽敲了敲门,那发霉的门“吱嘎”作响,只在门缝处露出一只睁大颤动的眼睛,黑色的瞳孔无声的颤动着,像只被惊吓的小动物一样盯着白丽,又惶恐的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白丽略略弯下身子去,轻声看着他:“我是姜双,是薛寒的朋友,我可以进去吗?”
      程所似乎咽了一口口水,于是便将轻轻拨开一个缝隙,随即消失在门缝后。
      白丽跟了进去,便立即关上了门,然而她却大为吃惊,若不是这处于一所驰名中外的大学,她甚至以为自己进去了一个神秘学实验室。这阴暗昏沉的小屋中,隐隐散发着一种邪诡的红色,古人说,乱紫夺朱,便似乎是这种奇谲的颜色。那奇异的红色光晕散在一个个常人难以见到的怪异物品上。神秘学的水晶球静静地躺在红色丝绒布下,一旁还有镶嵌着钻石的黄金手杖,塔罗牌则散落在一旁,镶嵌星星的金币立在手杖上。奇妙的事,另一旁却是属于古老华国的翠玉钱币,落着灰尘的竹简,甚至还有一本残破昏黄的《易》,这种很奇妙的中西杂交的东西,让人感觉到更不舒服了。
      整个屋子的窗帘被关的紧紧的,白丽倒是很疑惑,这红色的诡异光晕哪里来的,后来她才发现,竟然是权杖上的宝石在隐隐散发光晕。
      她始终感觉,程所那双眼睛在惶恐的打量着她,又像是要看又像是是避开她,她并不认为程所是在惧怕自己,或许他就是这种性格。
      所以白丽尽量压低身上久练出来的那种压迫感,坐在他的面前。尽管房间昏暗,她仍旧能看出程所的面部轮廓,明明看起来个子很高,然而面部却过分的柔和精巧,皮肤也比普通的女性苍白的多,堪称女性化的容貌,却因为过分的惶恐破坏了端丽的容貌。
      白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你很怕我?”
      程所稍微平静了一下,面容似乎变得苦涩:“你是警员,不是什么研究员。”
      白丽感到很吃惊,或许是对方的观察力太过吃惊,但是,她确实没有表现,甚至去压抑警察的习性。
      程选的声音意外的十分轻盈:“不是,是我眼睛看到的。”
      看到?白丽面露疑惑。
      程选摇摇头:“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找我的吗?我读的是神秘学,这并不是迷信,我只是能看到与平常人不同的景色。你想让我看什么呢?”
      姜双有些迟疑,她感到对方身上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一般来说,那些神神叨叨的神棍并不具有可信性,程选的表现让她产生怀疑,他是否具有神秘学研究的高超水平,还是薛寒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程选一直在观察她,又似乎在等她做决定。
      白丽还是开口:“我想请你帮我看一样东西。”
      程选的干涩的眼眸甚至出现了一点湿润,白丽注意到,他的眼睛像是熬夜多日,红血丝遍布,甚至有些可怖。
      “原来想着你能放过我也好,可惜你开口了,算了,反正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就算我还薛寒债了。”
      他自己喃喃自语,说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话。
      白丽不明所以,因而将手中的眼睛递过去,那颗黑色混杂着棕色的眼珠在红色的光晕下滑出光晕。
      程选看着桌子上的眼睛,他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它,汗珠不断从额头滴落,他紧闭双唇,终于缓缓的抬头看着她:“这个东西,不属于这里。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拿到的,我劝你把它还回去。”
      白丽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程选的眼神却意外的宁静了下来:“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仍然劝你还回去,好奇心太重害死人。”
      他说完,甚至诡异的笑了笑,棕色的眼珠闪烁着兴奋的光:“说不定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从接触开始,就根本无法摆脱了。”
      白丽觉得他很奇怪。
      程选周边的气息也阴沉了下来:“你知道在西方一直有一种传说,世界可能起源于荷鲁斯的眼,那只眼睛被称为具有巨大的监测能力,人类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低阶生物,因而他们能够可控的去观测和侵入人类的世界,去感知人类的语言和生活习惯,这只眼睛也被称为全知之眼。”
      白丽摇摇头:“这种后现代元素,不是经常被那些搞文艺的小青年随便纹在身上吗,这个坠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程选的脸上露出了很怪异的笑,一边嘴角扯起:“你看看我屋中的东西,他们都是原生品,不是仿造品,你懂了吗。原生品是与那些东西直接接触的,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好奇心太重将它们留下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你看——”
      说着,他露出了长衫下的手臂,白丽心中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因为他的手臂血管反泛青,而且从她的角度来看,血管中的血液就像是一个个有生命的物体,好像要挣脱那个纤细的管道爆破出来,实在是可怕,这像她看到的核泄漏患者医学报告中描述的那样,血管的异于常人,像是换了某种不治之症一样。
      白丽皱着眉问道:“你这是什么病?”
      程选漠然的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将手指了指后方那些奇奇怪怪的物品:“这些东西都是我出于好奇心搜罗来的,从搜罗它们开始,我就知道不对劲,但是越不对劲越知道自己死期到了,好奇心却越重,那几个东西都是‘真品’,是‘真品’而不是‘珍品’,它们具有唯一性。你知道我们学校最近失踪的一个老师吧,那些占卜用的东西就是他的。他弄回来那堆东西,我趁他失踪的时候弄回来了,等我想要销毁的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白丽不禁攥紧了手,失踪的五个人中的大学教授,就是天坛大学的老师。
      程选像是同类相伤一样,不禁面带悲伤:“他是个非常纯粹的科研工作者,但是正因为纯粹,所以才弄来了这些东西,他一直沉迷于华国的古占学,在失踪前,他头发全白了,而且也已经不能见光了,他现在消失了,也许……”
      他沉默着,不能说出一句话。
      程选大口的喘着气,令白丽感到屋中的一切景色都颠倒了起来。
      “在那位老教授失踪前,天坛大学已经有一位教授跳楼了,他并不是研究神秘学的,他更喜欢哲学,但是他却非常沉迷于结构主义哲学,由此延伸到世界上各种神秘的图形,我想这个你大概听不懂……”
      白丽清晰的吐出一串概念解释,甚至带出了“格式塔”的相关概念。
      程选歪着半面脸颊,便喘气强忍痛苦一般的说话:“那段时间,他一直在进行课题研究,把自己关在家里,请了很长时间的年休假,没多久他就自杀了……他从圣马丁大学高来了一本哲学原本,我现在还不知道那书的名字,一开始他甚至沾沾自喜的炫耀,你知道吗,这就是‘本源’物。”
      白丽忽然想到了姜双在录像带中几近失控的喊出那句话,“禁止接触!不要带走任何相关的东西!”
      她的身体血液开始渐渐冷却,只是屏住呼吸看着程选:“如果接触会怎么样?”
      程选“倏”的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盯着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到什么程度,所以我现在把自己逼成了这个样子。我知道好奇可能会害死自己,但是我忍不住去接触,去看。或许有人能避免灾祸,但是我没有途径去寻找他们。”
      一个事件是孤例,两个事件能够形成证据,三个事件甚至就能形成证据的铁锤。
      白丽问道:“你说的这些东西,是通过某种途径传播一些事物的‘本源’物品,以此去伤人的性命吗?这会不会是某种□□组织?”
      说起接触,这先令她想到华国的始皇帝陵墓、胡夫金字塔,这类陵墓常常与接触后的诅咒相连接,只有在科学的映照下,才能发现那是由于极具腐蚀性的化学物质作祟,但是仍然有很多研究神秘学的学者认为,这种古老的祭祀与埋葬仪式代表着某种特性的咒语,对于一切接触的人,他都会给予报复。
      从前曾经有过多起□□组织作祟事件,例如邻国韩城的世光号祭祀事件,是以观光船上的学生进行集体献祭的事件,甚至由于官方的不施救与遮掩行为被认为是官方主导的□□祭祀;欧国也曾经有过渡轮献祭事件,被献祭的多数为高级知识分子,而且死状与其传统国书中描述的毒气窒息方式非常相像,最终虽然捉住了防毒的犯罪分子,却一直被怀疑是官方的替罪羊;近年来,华国的深水区下,似乎也隐藏着类似的微妙气息。
      程选看着已经十分虚弱,他似乎吐出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但是潘多拉的匣子已经打开,他们的交谈仍然在继续。
      “我不知道,那些是你们的职责。”程选额上甚至大片大片的低落了汗液。
      白丽攥了攥手:“所谓的‘接触’,是通过什么方式进行?”
      程选的眼睛开始无意识的滑落泪珠,可是他的面容表情却是异常漠然的:“你读过《金枝》吗?”
      白丽不禁叫出声来:“金枝?”
      程选的眼睛又暗淡下来,仅仅的攫着桌上的单眼吊坠:“相传,在古代世界上,教派与祭祀是存在共性的,负责掌管神权与教权的大祭司,也是国家的统治者,那么如何完成权力的交接呢?皇权和教权总是像被分割一样,实际上皇帝会竖立无数个傀儡,从而保证教权的实际控制权。教皇手中的权杖就是维吉尔的金枝,如果想要夺取教权,就要夺取标志性与力量的源头,要剥夺首先就要接触!”
      白丽瞳孔渐大,心中闪过的是姜双那章沉凝阴郁的脸:“接触后会怎么样?新的祭祀会取代旧的祭祀,那么旧的祭祀呢?”
      程选不住的摇头,喃喃自语:“那要看你怎么去理解‘取代’,死亡未必是取代,他们大概很喜欢去找那种猎物,那种活的很孤独、在艺术与符号学上非常敏感的人,因为更加的容易施加精神影响,4只是我现在无法确定。……”
      白丽感到了一种不安在身边蔓延,她站起身来,发现这段对话仅仅用了十五分钟,然而这十五分钟,却为她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最后一个问题,我怎么样才能与这个单眼吊坠的主人产生联系?”白丽平直的看着程选。
      程选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冷笑着看她:“你真是不怕死,你现在已经很危险了,看着我,你还敢继续吗。好吧,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将这个吊坠留在它应该在的地方,然后立刻远离这些东西,做个单细胞生物也好。第二,你已经和它存在了接触,可是要更加深入的建立联系,就要通过回摄机制,那只可怕的眼睛,能够在梦里回溯剧情。”
      白丽选择拿走了那颗吊坠,她将它紧紧攥进手中,她看到程选的眼神甚至带着一些怜悯。
      她淡淡发问:“那你呢,你周围这些东西……”
      程选静静的看着她,黑色的瞳孔似乎获得了一种瞬息的宁静:“太晚了,对于我而言。我只能把他们锁在这里,然后和他们一起到终结。”
      他的眼睛落下泪来,异常晶莹剔透,与锆石一般的黑色眼珠相映,如同圣母落泪:“如果可以,帮我谢谢薛寒,她曾经让我的生命延长了二十年,已经足够……”
      白丽走出了这间阴森的办公室,现在她觉得,这个狭窄的小屋子越发像一个存放尸体的太平间。她在寂静的厅廊中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过分的突兀,这时正值假期,几乎可以称得上空无一人,然而在森柳交错的蓊郁校园中,她似乎能看到那些细密窗户下的阴影,在散发着森森凉气。
      这所颇具历史古感的大学,已经有一名跳楼身亡的教师,一名失踪的教师,还有……正在精神失措的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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