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难免为苍生》今秋去秋

3、鬼判官

　　三
　　一只脚踏在判官案前，阴森无光的阎罗殿里，火烛都为之一凛，殿上浮梁绘着的小鬼都龇牙咧嘴，一时间四散逃开。
　　判官见了来人面容，惊得一哆嗦：“……是你这煞星！”重露夜不是没死……可这妖人怎么跑进阴曹地府来的？嘶，我们可还没去收你呀。

　　朱悬骨道：“将生死簿交出来，告诉我找相应年月日死者的法门。”
　　两边的小鬼都一个个不敢吱声，判官自己才不肯做那出头的，老老实实和盘托出，生怕这恶徒一个不悦，手起刀落，收了自己这鬼头。

　　但见朱悬骨据立判官座上，刷刷将生死簿翻了一遍，又回翻了一遍，忽地将簿子往判官脸上一摔，“敢瞒我？”
　　判官被他揪起衣领，整个人抖成了筛糠：“上仙饶命，小官、小官怎敢欺瞒……”

　　朱悬骨将他往地上一扔，寒声道：“查，茹风露，丙辰年重露夜。”
　　判官眼珠子都掉了，赶紧捡起来塞回去，这一把半是吓的，半是惊的。重露夜伏杀血轱辘，反成了天下首善自裁谢罪的大笑话，早就算是天下皆知了。可不管是哭是笑，天下从没人怀疑过，茹风露或许没死。

　　“……这……这……”判官念着咒，来来回回查了三遍，可从重露夜至今，都是查无此人，“小官也不知为何生死簿上不箓其名，可他如果真的死了，不在阴司，便只能是在百鬼衢了……”
　　“原来地府也不过是些尸位素餐的蠹虫。”朱悬骨看着这满地瘦骨嶙峋的小鬼和这脑满肠肥的判官，讥诮一句，走了。

　　判官在一片狼藉里爬起来，擦擦汗：“这可真是无法无天了……”这朱悬骨确实没死不错，可活人怎么摸到这阴曹地府来？那茹风露是死了不错，虽然头七没过，许是阴差还没把魂勾回来，可生死簿上怎么没这个人呢？要么真是仙，要么就是鬼。判官心中猜想个中缘由不是什么好事。
　　这欺师灭祖的徒弟这会子想起来找这便宜师父，道难仙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欠了这徒弟么？

　　没有。没有这个人。
　　他没进地府。
　　朱悬骨走在娑婆境里，这片荒芜人烟的地界，走过便通往不冻泉。
　　是人是鬼，他已经找遍了阴曹地府，又跑遍了人间茹风露可能牵挂之所，便只剩下这不冻泉了。

　　他走到一处水潭边，水潭中映出一个病容、孱弱的人影。很少有人会想到，血轱辘会是这么个病态憔悴的面貌。
　　他略微地感到有些困惑。这困惑自打浮龙屿，他功体被破后愈发清晰。
　　朱悬骨经常杀人。他杀人，大抵便像道难仙救人一般平常。现在他困惑，为何这世界在他眼中清晰了起来？万物都各有色彩了，从前，它们都被一层淡淡的血色笼着，显得晦暗不清。
　　朱悬骨的功体已经被废。可他发现，灵气不再入体，他却仍可以引导怨气、鬼气、阴气。
　　很多事情，当年就没问清楚，后来被匆匆的光阴迷惑了，被那层浓郁的血色盖住了，再无人问津。如今一身功体被废，山川跋涉间，却好像重见天日般，竟然感到一股清澈。
　　他觉得自己不是自己，觉得仿佛有鬼在推着他。这感觉太奇怪了，他不是他自己，他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