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阮南粥

46、坠落

　　屋外月色如银，清辉洋洋洒洒地渡在出租房的每一块瓷砖上。

　　左柚坐在未开灯的房间里，手脚冰凉一片。她面前的炒面早就凉透了，但她没分心吃一口，只死死盯着十分钟前空降热搜第一的大字标题：“京川宸信科技公司独子女友的真实身份”，标题后紧随一个火红的“爆”字。

　　因为宸信本就是国内计算机行业的龙头公司，董事长的独子之前就在媒体面前露过脸，话题度本来就高。

　　这位太子爷平日作风狠厉果断，但是出了名的深情，女友生日纪念日样样不落，网友扒了很久，都没找到关于女朋友的半点私人信息。

　　左柚刚刚点进去看了，她和江述的恋爱时间线全都被扒了出来，包括告白时无人机的日期，有人很警觉地算出告白日和被骗日是同一天。

　　她马上被扣上“爱富嫌贫”“精明至极”的帽子，前脚欠款后脚傍上富二代，是个人都得说她算盘打得妙。

　　很快她的私人账号涌入大量吃瓜的新增粉丝，白天发的关于被骗的置顶文章，现在评论数已经破万，各种言论不堪入目。

　　身为新星教师口碑还没带起来，私德已经被抹黑，任何一个家长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这样的老师教，助教老师们的电话已经快被打爆。

　　“柚柚！”一阵催命的铃声响起，萧怡在对面都快要急哭了，“你有没有看公司内部发的最终访问进修名单?”

　　左柚已经预感到什么了，她指尖无力地绞紧长裤，巨大的失落感笼罩她的全身，压得她几乎直不起腰来：“还没有。”

　　“那个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了！”萧怡泄出哭腔，“凭什么啊，他们又不了解你，为什么随随便便抹杀别人的努力啊？”她是真的替左柚抱不平，从她被骗就可以看出来没什么算计的心眼，又怎么可能因为钱去接近一个富二代呢？

　　况且左柚每次提到自己男朋友，还没开始讲脸就羞赧地红了。

　　说她精明至极，萧怡是一万个不信。

　　“萧怡。”左柚站起身开始套外衣，“我得去公司总部，我不能让他们把我除名。”

　　“可这个时间，负责名单发布的老师已经下班了啊。”萧怡犯了难，“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找?”

　　“不用了。”左柚拿着钥匙就下了楼，“这件事不能牵连到你。”

　　时间很紧，左柚搭乘一辆出租车赶到公司总部。

　　总部大楼是24h全天候不熄灯，里面的老师个顶个的拼命。

　　左柚拢紧身上的外衣，暗暗给自己打气。

　　如果她这次不能顺利出访，口碑变差续课费减少，接下来很可能会被裁员。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必须为自己争取到。

　　和前台说明了一下情况后，她搭乘电梯先去负责出访名单管理的办公室，里面虽然亮着灯光，但座位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急得额上滴落大滴汗珠，拦下一个同组的老师问道：“请问国际游学部的王老师在哪?”

　　那位上年纪的女教师见她满头大汗，好心宽慰道：“刚才王老师坐电梯去张董办公室了。”看着女孩往电梯急走的身影，她复又大声安慰：“小左，没事的，放轻松！”

　　左柚回头“哎”了一声，她没有去到顶楼办公室的权限，只能站在电梯前干等。她不敢去打扰老教师们开会，怕自己的行为火上浇油。

　　等了快一个小时，王老师才坐着电梯下来，但他旁边，集团的张超董事长居然也在。

　　左柚瞬间心提到嗓子眼，恭恭敬敬地和两位老师打过招呼，试探着提起自己出国访问申请的事。

　　她知道集团从来都很在意老师们的私下作风问题，今天来这一趟，她甚至做好了被辞退的准备。

　　王老师看着她乖乖巧巧的样子犯了难，他也很想让这个灵气的新人老师继续深造，但个人作风问题使集团荣誉受到影响，这事不是他说了算，便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张董。

　　张董就是曾经和左柚一起去钱源县参加公益活动的董事长，是个对老婆很深情的秃顶。

　　他沉思了一会儿，知道左柚老师和集团各有各的难处，但集团是自己年轻时就开办的，就像自己的儿子，好老师他以后还可以再找，便摆摆手道：“这事咱们先放放行吗?你先接管普通班，等风声过去我再安排一轮老师进修。”

　　意思已经很委婉了。

　　左柚急得嘴唇发白，极端的自我厌弃涌上心头，她忽然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所有多的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看张董和王老师要走去办公室，左柚下意识喊住他们：“张董，我......”

　　张超直挠脑门上的汗，扭头看着她，像叉着腰的大号水桶：“左柚老师，除非热搜现在撤，然后当事人发文道歉，我才能让你去国外。”

　　话刚落下，旁边站着的秘书在自家董事长跟前耳语了几句。

　　然后张超的豆豆眼就变大了。

　　“左柚，”张超忽然朝她挥挥手，语气降了下来，“你回去吧，明天跟着其他出访老师一起走就行。”见女孩还有点回不过神，他拍了拍她的肩：“快回家吧，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休息一下。”

　　左柚坐电梯到一楼，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

　　为什么张董忽然改口了呢？

　　在一楼休息区按亮手机，她发现几小时前相关的热搜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沈月淮一封长长的道歉信。在信中她承认了自己过去做的所有错事，并且保证番薯号即刻销号。宸信那边也亮出律师函，起诉了部分诽谤江述不当言论的私人账号。

　　原来是他出手了。

　　左柚没感到有什么庆幸，只感到寒凉。

　　因为最后的那条热搜和他有关，他才会出手吧。

　　毕竟他们已经近一周没有联系了。

　　将手机塞进兜里，她步子很沉地出了总部。

　　刚出门，萧怡和宋之恒就站在街道路旁，看上去他们应该是等了挺久，她刚出来两人就急忙走过来了。

　　“有没有事?”萧怡扶着她的胳膊，看她脸色惨白得如同墙纸。

　　忽地接受到关心，左柚的膝盖瞬间就脱了力，她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

　　她本来告诉过自己以后不会再哭了，因为哭也不会有人再心疼她了。

　　“对不起。”她自知自己失态，但腿软得厉害，怎么都站不起来，各种情绪的后劲上来，她摁住自己的胃，微微有些干呕。

　　“没事了没事了。”萧怡急忙拍她的后背，“需不需要去买水?”

　　左柚急忙摇头：“不用。”

　　缓一会儿就好了。

　　她趴在萧怡肩上，直到胃里不再抽搐，才被两人扶了起来。

　　“班长。”她看向宋之恒，发觉还是喊他的头衔，会让她和他的相处更自然一点。

　　宋之恒拿出兜里的手帕：“擦擦吧。”

　　“没关系的。”左柚用手背擦擦眼睛，不想占用他的私人物品，“我没事了。”

　　“王老师他们有没有同意你去申请访问?”萧怡挂着这件事，在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紧绷的肩膀瞬间塌下来，拍着胸口道，“那就好，妈的快吓死我了！”

　　两人扶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左柚头发凌乱，眼眶还有湿濡的痕迹，也就没有看见，路边阴影下停靠许久的卡宴。

　　萧怡和宋之恒把左柚送回家中，两人临走前，宋之恒拿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柚子花。

　　花瓣是纯净的白色，一朵小花甚至撑不满一个手掌。

　　“这是......”左柚盯着他掌心，忽然想起很久前宋子尧说过的话。

　　她那时只当小孩童言无忌，但现在花朵真的出现在她眼前，她不得不去思考当时的话。

　　“这是柚子花。”宋之恒想把花朵别在左柚耳朵上，却被她歪头躲开了。

　　左柚勉强支起笑容接过，她不用看都知道萧怡没落的眼神，忙把两人推到玄关处，“你们快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好好休息。”

　　萧怡“嗯嗯”了两声，睁着圆圆的眼睛望向宋之恒，见对方抬步往外走，也就忙跟上去，还不忘冲左柚说拜拜。

　　左柚坐回沙发上，四肢满是脱力的感觉，她从来都不知道生活可以这样累，累得她像一口死气沉沉的枯井。眼角的泪珠还没干，又快覆上新的。

　　“不许哭。”她擦擦眼睛，开始再次往行李箱里装东西，直到把箱子塞满，她才爬上床，蒙住头开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