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阮南粥

42、坠落

　　年后复工，左柚进入新一轮的忙碌期，她从初中组转移到大学生英语应试考试上，只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

　　曾经的培训导师看重她的讲课水平，特地为她预留了一份出国进修访问的申请表，希望她能填写，左柚推辞不过，只好先把那张表拿回来。

　　隔天下午在超市采购完，她接到江述打来的电话，说待会儿会有人会来给她做造型。

　　她有点一头雾水，回到别墅把菜放下，过了会儿果然有长车驶入，神秘地邀请她随他们出去一趟。

　　左柚坐上加长版林肯，看车子驶出小区，一直开往市中心。她被带到一处造型室，像被摆弄洋娃娃一样从头到脚仔细收拾了一遍，连裸露的后背都被挂上几颗莹白的珍珠。

　　等从造型室出来，江述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看到做好造型的女孩眼前一亮。

　　头发被优雅地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淡蓝色的礼裙搭配着温柔优雅的鱼尾纱，显得气质出众，十足的吸晴。

　　左柚看到江述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坐在那，全妆的小脸表情灵动，就差把疑问写在脸上了。

　　他走过去，安抚性地轻拍女孩后背，薄唇贴上她耳廓：“不用紧张，只是一个酒会。”

　　酒会在京川有名的国际酒店进行，左柚跟着江述刚进大厅，便有不少权贵前来攀谈，这些人她并不认识，只好在旁边笑着听他们交流。跟着他站了一会儿，等身边没了人，她感到男人的呼吸浅浅打在她耳畔。

　　脸不自觉地热了热，她看向江述，生怕这人在灯火通明的大厅做什么出格的事。

　　江述语气揶揄，只是提醒她：“注意脚下。”

　　原来她的高跟鞋勾到了礼服裙摆。

　　站了一会儿，她脚后跟有些麻，江述让她去一旁的沙发坐着。大厅的空气微凉，刺激得她鼻头发痒，先转弯去了趟洗手间。

　　从隔间里站着刚感到好受一些，门口忽然传来一对男女走进来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孩低声坏笑的声音：“阿槐，门口的警示牌放好了吗？”

　　是沈月淮的声音。

　　那个叫阿槐的男人语气侃侃，应了一声便堵住了女人的唇。

　　唇齿间溢出破碎的声音，左柚听着这声音忽然有些出神，吸引她的不是两人现在的动作，而是那似曾相识的低吟声。

　　总觉得在哪听过。

　　气氛正盛时，空旷的公共卫生间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铃声，打断了这场风月暧昧。

　　沈月淮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低咒一声赶紧把男人拉走了。

　　手上的铃声震得左柚掌心发麻，等人走了，她才接起电话。

　　对面是久违的裴震掷地有声的嗓音，告诉她一年前的案件终于被侦破。

　　左柚很难说明那天的她是什么心情，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冲出了酒会大厅，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赶去派出所。

　　裴震的话犹在耳边，ip地址最终显示就在京川，她的欠款，被追回来了。

　　多么魔幻又真实的剧情，切切实实发生在她身上。

　　车窗外凉风起，又到一年秋。

　　所有的故事画上句点。

　　从出租车上下来，一直到推开会议室的门之前，她设想过无数次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会是什么样子，但在看清桌对面坐着的人之后，她像被扼住脖子的鸟，一瞬间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江述坐在对面的黑木椅上，乌发微乱，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过来。”他嗓音嘶哑，似乎是疲惫到了极点。

　　于是左柚真的坐在了他对面，听他双唇开合，说只有他表妹曾经登陆过的一个未绑定的账号，外加对方未成年，那笔钱款并没有汇入她的账户，并不构成犯罪的罪名。

　　真正的制造交易网站并把钱转移到国外的诈骗分子，此刻已经伏法，他的妹妹不过是受对方传销欺骗。

　　左柚没想到命运居然会给她开这么大的玩笑。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宛如一对璧人，共同出席酒会和应酬，但现在，他们已经站在了完全的对立面。

　　那个男人可以如此狠心，把一切的事情都替别人撇干净。

　　看他从容不迫的样子，似乎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对面的人十指交握搭在桌上：“左柚小姐，对你不慎造成的损失，我们深感抱歉。我已经联系了律师，可以给你足够的精神损失费......”剩下的他在说什么，左柚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江述甚至能为这件事和她打官司，可她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

　　从警局出来时，左柚脚步虚浮，连哭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走了挺远，肩上忽然被搭上件西服，江述在身后追上来，握住她肩膀，语调失去一贯的镇静：“柚柚，这件事你先听我解释，好吗?”

　　他居然说要听他解释。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的！

　　左柚狠狠地推开他，把西装外套扔在他身上：“你走。”

　　江述拉住她胳膊：“我走了你去哪?”

　　“我去哪和你没关系。”她的泪终于落下来滴到冰凉的地砖上，语调呜咽，只重复了那一句话，“和你没关系......”

　　还没等她走出两步，脚下一空，她被江述一把扛了起来。

　　“江述，你放我下来！”她使劲挣扎着，锤他后背，男人脊背却依旧绷得笔直。

　　当初他也是这样，强硬地把她带离出租屋，强行介入她的生活，到头来她要离开，他还是这样强势地说一不二！

　　被扔进车后座，前面的挡板缓缓放下，江述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扑了过来。

　　“你走开！”她的唇被他咬住，嘴里弥漫着咸咸的眼泪，不一会儿又染上铁锈的味道，犹如没入湖底的浮萍，呼吸不到新鲜的氧气。

　　男人等她发泄够了，才松开她的唇瓣，那里俨然沾上了自己的血迹。

　　伸出手指想替她拭去，女孩猛得抬头，睨着他，眼泪顺着下颌落下，死死咬着唇。

　　“你先听我解释好吗?”江述握住她肩膀，“现在的确无法治她的罪......”

　　“当然不能。”左柚哭得眼框全红了，“有你们护着她，她怎么可能被治罪呢?”说完还嘲讽地笑了一声，“亏我之前问你这么多次案子查的怎么样了，你都含糊其辞。”

　　她瞳孔淡漠地映着江述凌乱的样子：“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江述什么都没说，烦躁地把头发全都拨上去，眼神没了额发的遮挡，对她的掌控欲越发明显。

　　两人僵持一路，下车左柚直接被扛进别墅。

　　“咔擦”一声，是卧室门锁落下的声音。

　　“你疯了?”她颊边的碎发落进唇角，眼尾像揉碎的玫瑰花瓣。

　　江述长腿支在床沿上，以她不容拒绝的姿势将人压在床上：“我只是怕你逃走。”顿了顿，他嗓音变得嘶哑：“我知道你会崩溃，所以是我亲自来。”

　　语气像是在施舍。

　　左柚从没觉得自己离他这么远过。

　　不，她从来都不了解他。因为足够信任，她几乎不会逾矩地问他私生活上的任何事，他的家庭，他的事业，他每天都见什么人，她都不知道。

　　“怎么。”她浑身卸了力般躺在床上，发丝遮住眼睛，里面氤氲着水汽，“所以我还要感谢你么。”

　　江述心痛不已：“你冷静点，听我说好不好?”

　　“刚刚在警局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么?”左柚狠狠咬住下唇，咬得鲜红一片，忽然又起身挣扎着去找落在床沿的手机。

　　她颤抖着指尖划开，找出一张聊天截图，举到江述面前：“这个是不是沈月淮的账号?”

　　江述只能点头。

　　“这只狗，”她翻出账号头像，“是不是岁岁?”

　　对面的人沉默了，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左柚曲腿坐在床上，黑发凌乱，忽然就低低笑起来。

　　全都是假的。

　　心碎小狗要和她玩游戏是假的，江述之前说案子还没查到结果也是假的。

　　真的只有她被沈月淮骗钱，又在江述这里丢了心。

　　原来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反而比以前失去的更多了。

　　联想沈月淮社交号说的“报应”，原来她的报应指的是这件事。

　　低低的啜泣声过后，她又艰涩地开口：“那你知不知道沈月淮在网络上网暴我的事?”她擦擦眼睛，自嘲地张开唇：“你妈还说，她不会要一个网暴自己外甥女的儿媳。可她知不知道，沈月淮有近百万的粉丝，而我关注列表里只有一个新人小助手，我拿什么网暴她?”

　　她的脑袋因过于激动而感到疲惫嗡鸣，但还是强撑着身子下床走到门边。

　　门把被身后的男人扣住，嗓音像乌压压的一片黑云：“你想去哪?”

　　去哪?

　　反正再也不会是他这里了。

　　想到什么，她垂着眸转过身，也不看他的眼睛，只自己一个人自说自话：“我记得之前欠你的药钱和早饭钱，还有这一年在你这暂居的房租，我都有记着，你看看什么时候......”

　　话还没说完，江述就把那张喋喋不休的唇堵住了。

　　她居然要和他划清界限。

　　“左柚。”他紧紧抱着她，唇瓣辗转着擦过她耳廓，“你是我的，哪也别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