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阮南粥

41、坠落

　　九月初，秋风起时，左柚拿下了集团新人说课比赛的一等奖。

　　她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已积累了部分的人气，成为新课标里一位小有名气的老师。

　　某天从西塘校区出来时，她看到站在校门口不时看腕表的宋之恒。自从他入职博雅以来，不仅整天打理得一丝不苟，还居然真如萧怡所说的那样，慢悠悠喝起了养生茶。

　　见他已经往自己这边看了，左柚走下楼梯台阶，和他打了声招呼：“你怎么到这来了?”

　　他负责商务英语组，平日里不会来她们中学部。

　　“来参加个例会而已。”宋之恒把夹在胳膊肘的玻璃杯拿到手里，看上去挺客气，“刚上完课?”

　　左柚颌首，两人一起顺着街道往前走。

　　秋高气爽的节气里，路边的柿子树都飘来果香。

　　快行到岔路口，宋之恒拧开玻璃杯，状似无意地提到：“今年年后集团会组织一批优秀培训师前往Oxford进行学习交流，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希望你能去。”

　　左柚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但因为要出国交流半个多月，她暂时还没考虑好，只回答他：“让我再想想吧。”

　　宋之恒不欲多言，冲她点点头走到了路对面。

　　今天天气有些雾蒙蒙的，即使到了大中午，也依旧可以看到空气中白茫茫的尘埃。

　　左柚从包里拿出口罩来带上，坐上公交车照例打开大眼仔发布小班“每日一题”，看到后台私信已涨到99+。

　　不过这次全都是题目的互动以及课程反馈，全程没有一个差评。看着和自己积极互动的学生们，左柚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在别墅书房工作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楼下客厅的岁岁忽然传来叫声，她以为是江述提前回来了，忙走到楼梯口，刚想开口喊他，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雍容华贵，但面部表情明显有些僵硬的中年女人。

　　左柚知道她这是怕狗，忙跑下来把岁岁牵进狗狗屋，这才抬起头看对面保养得当的妇女。

　　女人手指上带着精致的祖母绿钻戒，脸庞和江述有几分像，想必这位就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母亲。

　　她顿时感到有些紧张，请人到客厅坐下，对方走过时，她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女人姿态优雅地在沙发上落座，拢起到脚踝的长裙，看向她的眼眸没什么攻击性，让左柚下意识觉得她有些亲切。

　　“阿姨好，我是江述的女朋友。”左柚大方地介绍自己，“您是来找江述的吗？他在公司还没回来。”

　　江母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语调温温柔柔：“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

　　这话让左柚的心瞬间往上提了提。

　　“您找我有什么事?”

　　江母看了眼面前的茶杯，示意她给自己倒杯水。

　　左柚忙回过神来，察觉自己礼数不周，把茶备好后恭敬地给她端了过去。

　　江母用戴着祖母绿钻戒的手指优雅接过，吹拂着茶水表面的热气，在袅袅烟雾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过于小家子气。

　　她把茶杯放下，话语意有所指：“你比照片上倒是漂亮多了，就是行事风格不太过关。”

　　左柚放在大腿上的指尖绞紧，不明白她这话是何用意，她也没在她面前做错什么呀。

　　江母睨着她有些无措的眼眸，话语里语气淡淡：“我不反对我儿子自由恋爱，但他至少要找一个身份正常点的女人，我不能接受未来儿媳在网上网暴我的外甥女。”

　　左柚面色白了白，她想起江述提到过，他母亲很宠爱他这个表妹。但她只是在网上简单发表了一句评论，也没有进行人身攻击，反而是对方把她身份挂了出来，引导粉丝进行网暴。

　　“而且你私下因为自己的原因欠下了大笔欠款。”江母拉起肩上的披肩站起身，“我知道江述还喜欢你，但我绝不允许让他来为你的错误买单。”

　　左柚握紧拳，挣扎出声：“我没想让他帮我还。”

　　从一开始就没想。

　　江母今天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她儿子除夕夜莫名消失，想来就是为了陪这个小女朋友。起身欲离开时，身后落魄的女孩忽然出声：“请问您和江先生是真心相爱的吗？”

　　江母感到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礼貌地回应：“这是自然。”

　　他们从高中就开启了恋爱长跑。

　　“如果您和您家先生是真心相爱，那您应该知道我和江述也是将心比心，拆散我们不是正确的决定。”

　　江母听了这话，只感觉她挺幼稚：“你们还太年轻，经历的风浪少，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说完不等沙发上的女孩反应，迈步出了别墅。

　　左柚坐在客厅里，缓缓低垂下脑袋，过了几秒，膝盖上就像落下小雨。她肩膀止不住地抽搐，用手腕使劲擦了擦眼睛。

　　屋外的天色暗下来，她浑浑噩噩起身，打电话给对面的男人，问他晚上回来想吃什么。

　　江述点了两样简单易做的，声音磁哑：“正好，晚上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她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丝毫没有心情去想江述要跟她说什么。

　　把饭做好，她就坐在餐桌前发呆等待，一直等到外面的天彻底黑下来，等到她半个身子都坐麻了，那个说晚上回来和她吃饭的人，半个影子都不见。

　　左柚起身，将一口没动的菜冷冻进冰箱，抱着被子回到了一楼的客房。她什么都不想问，心里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

　　就这样睡到半夜，她被扰人的热意惊醒。江述的指尖深到某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她感到有点不适，胡乱挣扎。

　　“小心伤到你。”他指尖湿淋淋的，又把脑袋凑过去，热气激得她全身泛起一层粉。

　　“怎么这么晚回来?”她带着雾气的眸还未睁开，脊背如拉紧的琴弦。

　　“公司临时有点事。”江述安抚性地捏她腿，“有没有好好吃饭?”

　　膝弯忽地被抱起，她侧脸埋在柔软的枕巾里，自动忽略了身上人的问话，只回答：“阿姨下午来找过我了。”

　　“恩。”江述语调淡淡，似乎对身下的人更感兴趣，“你们聊了什么?”

　　左柚眼里泛起泪，不过很快没入枕巾，语气破碎：“...她说我将你照顾得很好。”

　　身后的男人随即笑出声，附和道：“的确，每次都能喂的我饱饱的。”

　　她知道他又不正经，便赌气般不说话。

　　两小时后，江述抱起疲惫的女孩回到了楼上的卧室。

　　*

　　别墅外的梧桐木叶从抽芽到凋落，又到现在枝头覆满白雪。

　　左柚被江述围上围巾，一直送到机场。

　　“每次转站先给我打个电话。”江述抱着怀里的女孩，心疼她又要去赶车，“别让我担心。”

　　左柚恩了声，被摘下红色的口罩和他接吻，直到气息微喘才分离：“你快回公司吧，不是有会要开么。”

　　“不急。”江述给她戴好口罩，直到登机广播响起，才松开她的手，“回家记得和我通电话。”

　　“知道了，你都说了几次了。”左柚倒着身和他挥手，朝登机口走，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放下手臂。

　　又是一年春节，左柚今年要回家过年。

　　坐上飞机直到中转站，江述给她发来消息：［从飞机上下来了?］

　　左柚感到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记得你的飞行时间。］

　　就这样，每到一个地方，江述都会发消息来询问她。

　　左柚知道他时刻惦记着她，便没有怀疑。

　　坐大巴到钱源县，再乘66路公交车回到钱清村，往村里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她手里提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进门就看见杨书荣坐在堂屋的木椅子上嗑瓜子看电视。

　　见她回来，很冷淡地说了句：“回来了?”手上却很自觉地把各种礼盒拿进里屋。

　　“左钱他们呢？”左柚搓搓手，觉得堂屋里有点冷。

　　“去小超市买蔬菜了。”

　　不多时，左钱和孟俪从街上挽着手回来，孟俪的肚子已经有点显怀。

　　“俪俪，你怀孕了?”

　　这事家里居然都没人告诉她。

　　杨书荣不满地把她赶到一边，扶着孟俪时脸上笑得褶子都出来了：“我让你在家等着小钱，你偏不听，还非得跟着他一起去！”

　　“妈，你就让我去嘛。”孟俪笑了，眼睛却不住往身边明媚的女人打量。

　　左柚从行李箱拿出一件装在logo袋子里的浅色棉外衣递给她：“俪俪，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上次你们婚礼我没来得及赶回来，这次就当补上了。”

　　“柚姐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孟俪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很诚实地接了过去，看到牌子后喜笑颜开，“哎呀这个牌子的我早就想买了，真是谢谢姐啊，这在外当老师的就是不一样！”

　　左柚笑笑，过了会儿她去厨房生火做饭，问旁边正在切菜的杨书荣：“爸爸他还是不回来么？”

　　杨书荣将切好的菜倒进热锅里搅了两下，没好气道：“回来干什么?多个人就多张吃饭的嘴！”

　　她知道杨书荣这是意有所指，便没再接话，沉默着将饭端上了堂屋的桌子。

　　吃完饭躺在里屋隔间的小床上，她听到门忽然开了，孟俪轻脚走到床边，很小声地问她有没有水乳借给她用用。

　　左柚只好下床打开行李箱，见女人瞧见里面的东西眼睛发亮，便心照不宣地把那一套护肤品送给她：“也没花多少钱，你拿着用吧。”

　　孟俪抱着几个玻璃瓶装作推却几番，接着扭身心满意足地走了。

　　屋外又是满街响的鞭炮声，左柚却觉得自己离热闹越来越远。

　　就这样吧，她想，反正一年也回不来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