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阮南粥

18、织梦

　　江述的话如图天边微卷的舒云，让人不自觉地徜徉在其中。

　　左柚看着他修长的指尖将火星捻灭，心里微微一动：“我晚上要去给宋子尧辅导功课，大概八点能出来。”

　　江述鼻音“嗯”了一声，拿出手机敲下几个字，下一秒，她兜里的手机响起微信的提示音。

　　拿出来，江述给她发了盛世京华内部的一处住址，离宋子尧家不算很远。

　　她早就猜到他和宋之恒认识，却没想到两人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

　　“晚上辅导完，来找我，顺便让你看看我家的狗。”江述声音轻快，见女孩不说话，试探着轻轻踢了踢她鞋尖，“嗯？”

　　左柚反应过来，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足尖往后一缩，有些犹豫：“我真的能去你家么？”

　　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但下一秒，江述的话就像给她服下一颗定心丸：“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看女孩还有点犹豫，江述揣着兜微微躬身，帽檐里狭长的眸自上而下和她对视：“你怎么回事，一直不说话？”

　　左柚被盯得有点紧张，微微抿了抿唇。

　　江述不知看到了什么，目光一闪，不太自然地直起身，清冽的烟草薄荷味随之远离。

　　“别怕，我又不会把你拐跑。”

　　*

　　左柚在外面的小摊上吃了晚饭，赶在六点前到了宋子尧家。

　　小孩今天下午去学校上课，马上就到期末考，宋阿姨抓紧晚上的时间给他补习。

　　课程上至末尾时，书房的门被敲响。

　　左柚扭头，说了声“请进”，宋之恒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走进来，手上正端着一个果盘。

　　他将果盘放在实木桌上，顺便打掉了宋子尧贪吃的爪子。

　　“洗手了吗？”他拧着眉看着小馋猫一样的弟弟，“等会儿上完课再吃。”

　　宋子尧听话地点点头，又埋头在桌上摊开的书本里。

　　又过了十分钟，宋子尧撸着袖子欢天喜地地去洗手，左柚装好背包，拿着外套下了楼。

　　出别墅的瞬间，夜晚微冷的凉风缠上她的小腿。

　　左柚紧了紧大衣外套，低头查找江述发给她的地址信息。

　　身后突然传来关门声，宋之恒的声音在夜里薄凉地响起：“怎么走得这么急？”

　　左柚转身，看到他站在镂刻着花纹的庭院大门前，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

　　“嗯。”她将手机放回兜里，想着在他家当了这么久的家庭教师，两人前不久又在聚会上见过面，关系自要比之前熟悉不少。想到这她温和地笑笑：“时间也不早了，今晚有别的事。”

　　“别的事，什么别的事？”宋之恒手抄在兜里，晦暗不明地开口。

　　他话语有些急促，但又带了点循循善诱。

　　左柚捏紧兜里的手机，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但她又不擅长撒谎，正想着要把话如何接下去，宋之恒语气忽然有些怪地开口：“走这么急，难不成是要去见江述？”他抚着下巴，见到面前人美眸睁大，像是知道了什么稀奇事，“真被我说中了？”

　　左柚瞬间生出点被抓包的感觉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亏心事，这事没什么好遮掩的，便点了点头。

　　宋之恒语气更怪了：“你喜欢他？”

　　这话直接击向她内心深处的隐秘，左柚呼吸节拍微乱，没肯定，却也没否认。

　　她感到宋之恒的眼神变得像扫描仪一样，在她全身上下来回地扫射，似打量，似审视。

　　她非常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没什么事情我就先......”

　　“你们没可能。”话被宋之恒拦腰斩断，左柚心脏骤紧，一下子忘了自己下一句想说什么。

　　宋之恒又恢复了平常温凉的语调，似是一点不在意面前的人是否能承受住，倒豆子一样往她脸上砸：“他家世在京川算得上顶级，父亲是京川龙头科技公司的董事长，母亲是名门闺秀，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配得上他？”

　　左柚下意识否定：“我没有......”她没想过要与他并肩而立，她只是不自觉地被他吸引，想离他更近一点而已。

　　“身边喜欢他的女孩多如牛毛，左柚，你觉得自己能在里面排的上号？”

　　她的心忽地像是被一根针攫住，翻来覆去地扎，直到鲜血淋漓。

　　再抬眼，刚刚生出的一丝熟络感全不见，她眼眶微红：“我知道。”

　　“我从来不需要你提醒，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走出宋之恒别墅几百米远，左柚的指尖还在颤抖。

　　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块橡皮泥，随意地被别人捏成各种形状。

　　被不认识的人攻击也就罢了，连认识的人也都对她指指点点。

　　可这真的都是她的错吗？那些出生就带着的东西，连同她的善意，就那样的一文不值吗？

　　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寒风吹得没了知觉，手机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她拿出来划开，微信聊天框里静静躺着一条江述刚刚发来的消息：[还没补完？]

　　被人忽然地关心，她眼前都有些朦胧，大口呼吸着发回去一条消息：[补完了。]

　　江述：[那还不过来。]

　　[抱歉，我临时有些事，可不可以改天过去？]

　　她暂时没调整好心情去面对他。

　　对面似是沉默，没再回复，这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气还没顺完，下一秒，江述的语音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她心脏一窒，看着那通话界面有些犹豫，始终没有按下接听，电话响了几分钟挂了，但下一秒又接着打进来。

　　大有今天不接，他就会一直打的态势。

　　左柚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按下接听。

　　小区里的路灯很亮，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可是近看会发现，那里面盛满了莹白的泪花。

　　“怎么突然不过来了？”江述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电流，比平时更沉稳有力，让人觉得安心。

　　左柚揉揉微红的眼睛，尽量让自己说话的声音正常：“就，突然响起还有课堂作业没做，想回家写完。”

　　“非得是现在吗？”

　　“...嗯。”

　　“你现在到哪了？”

　　“快到家了。”

　　电话里的声音募地沉寂，只剩轻微的呼吸声，就在她想说“对不起”时，另一头传来压抑到极点的声音：“左柚。”

　　她已经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了。

　　果然，下一秒听筒里传来几个字：“你回头。”

　　头顶的路灯像是光芒强烈的探照灯，打在左柚身上，让她无处遁形。

　　她挂着泪花的小脸就这样被对面的少年尽收眼底。

　　左柚看着对方踏着灯光而来，他乌黑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脚步异常坚定，温热的指尖触到她面上时，让她忍不住轻微眨了下眼。

　　“怎么还哭了？”

　　她胡乱擦了擦眼角，唇角很勉强地勾起，似在掩饰：“哪有。”

　　“不是说已经到家了吗？”

　　左柚一噎，揪紧衣服袖口，嗫嚅了句：“对不起。”

　　江述没再问，眉头却还是皱着，勾着她背包带往相反的方向走：“谁要听你的对不起。”

　　“我是带你去看我家阿拉的。”

　　*

　　左柚被江述勾着背包袋，踉跄着往前走。

　　少年步子很大，她几乎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没有低下头去看她的表情，她也一路无话，慢慢随时间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两人走到位于缓坡尽头的一幢别墅。

　　这边栽种着茂密的竹林，沿着小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随风传来哗啦啦的响声，生出点曲径通幽的意味来。

　　别墅是双户型二层的构造式样，白色灰泥墙搭配浅蓝色屋瓦，显得大气又不落俗套。

　　江述带着她走到大门前，欧式铝艺大门缓缓打开。

　　漆黑寂静的夜里，别墅亮着点点灯火，看上去一派温馨。自带的花园庭院里绿意盎然，栽满了各种左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而最吸引左柚的，是正前方的草坪上，被一条暗蓝色狗绳拴着的超大的短毛阿拉斯加。狗狗被主人养得很好，毛皮锃亮，本来是在草坪上乖乖趴着，但看到主人进来之后，尾巴立刻摇成螺旋桨，欢快着就往这边跑。

　　江述弯腰，敷衍地摸了两把自家狗子的头，接着把狗牵到左柚面前：“试着摸摸它。”

　　左柚看着这只超大的狗狗活蹦乱跳地在自己身前打转，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很少看到这么好看的大狗，几乎不会冲陌生人吼叫，也不会乱扑人。

　　她有些紧张，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狗狗的头。阿拉笑得更开心了，直想往她怀里钻。

　　“岁岁，不能没礼貌。”江述只说了一句话，岁岁便从左柚身前往后退了几步。

　　“它叫岁岁？”

　　这名字也太可爱了吧？

　　江述看着她如同盛满碎钻般粲然的杏眸，唇角微勾，不紧不慢地给她解释：“嗯，因为我小时候身子弱，经常感冒吃药，我妈就给狗取了这么个名字，寓意岁岁平安。”

　　左柚微愣：“你小时候身子不好吗？”

　　完全看不出来啊。

　　江述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去身后的草坪里捡起一个浅蓝色的小球。

　　他把球扔给左柚：“逗它玩就行，这家伙平日里精力充足得很。”

　　左柚捏着那带着绒毛的小球，试探着往前一丢。

　　球只扔出去不到一米，咕噜噜滚回了岁岁脚下。

　　江述被她逗得肩膀微颤：“你是没吃饭么？”

　　女孩被他揶揄得脸有些热，接过岁岁叼来的球，使了些力气往远处扔：“哪有。”

　　三人就站在院子里轮流给岁岁扔球。大部分时候都是左柚在玩，江述懒懒靠在身后的梧桐木上，看着月光下女孩明丽的笑颜。

　　玩了没一会儿，女孩忽地蹙起细眉，猫着腰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

　　江述走过去，还没开口问，就听到她仰着头说：“球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岁岁正拱着大鼻子贴在草坪上轻嗅。

　　蹲下身子，江述随手拨了拨面前昏暗的绿植：“明天我来找吧，小心扎到手。”

　　左柚膝盖轻轻触在草坪上，看着面前的小木桩围栏，稍微往前倾身：“我再找找，万一找到了呢。”

　　一旁的岁岁埋头在草坪里嗅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球，它叼着那个球球，很开心地往左柚这边冲。

　　左柚只觉着腰间一股撞击，顺着惯性就要栽进身前的围栏里。这时一双有力的腕骨抓住她胳膊，她整个人往左后方倒去。

　　预感中的湿漉漉的草坪没有袭上鼻尖，而是撞上一堵温热的墙。

　　睁眼，江述清朗的俊颜近在咫尺，因为离得太近，她甚至可以看清对方又长又密的睫毛。

　　江述也一副明显没防备的样子，胳膊撑在身后，目光游离在面前女孩的脸上，最后停在她的唇间。

　　左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太黑而产生了错觉，她总觉得江述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有什么东西，在黑夜里再也遮掩不住，缠绕着将两人越缠越紧。

　　就在他的唇快要贴上她时，一阵突兀的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

　　不知是谁的电话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