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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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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秦府南院,陆应南坐在亭子里吹风,盯着自己面前的信纸久久不动。
这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回信,白天各种激动兴奋过后,到这会儿就只剩了平静。
弓羽在信中说自己病早已痊愈,交代了一下陆府情况,说自己正等着他回来。
陆应南又暗叹一口气,他愿意相信弓羽说的每一句话,但前提是这话真是弓羽说的。
为何他读着这封信里的每一句话,都有些不对的意味。
莫不是又隐瞒了些什么,隐瞒也好,都是为了他好。
陆应南从来不怀疑弓羽对自己的好心,只是由此落寞起来,觉得自己有些没用,若他什么都不用被人担心,就什么都不用被隐瞒。
齐越已经在窗口观察了许久,内心忐忑不安,怕自己模仿弓羽写出来的这封信出什么问题,忍不住走出来问:“为什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陆应南对他摆手,“很快就会去休息的,你早些休息。”
齐越靠近他,“怎么,你一直盯着这封信,还想从信里面把弓羽抓出来不成?”
“不是,”陆应南失笑,把信收起来道,“我总是担心,想回去看看。”
“你担心什么?”
说起担心什么,陆应南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担心什么。
齐越安慰他,“你就是老爱瞎想,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自己心里瞎琢磨。”
陆应南也知道是这样,搓搓手,苦笑道:“我已经养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齐越摇头,“听大夫的话吧。”
想带陆应南回去,至少要等陆府被放出来,或者是找到弓羽,绝不可能这两样都没有就带他回去。
“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要睡觉了。”
话落陆应南率先站起来回去,齐越一举一动都担心暴露,干脆也回去了,只要少和陆应南接触,就少一点暴露的机会。
当晚陆应南就梦见弓羽又被人带走了,他总是梦见相同的场景,总觉得心突突跳,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陆应南最担心的就是弓羽了,他不在北商,陆府不会太护着弓羽的,他怕弓羽被人欺负。
一夜噩梦,陆应南早早起来洗漱好,到书桌前又开始给弓羽写信,把梦中之事全部写上去。
他总是梦见相同的场景,想听弓羽亲自安慰他,不然怎么也踏实不了。
齐越来找他,听他这么说以后一言不发,一直站到他把信写完才道:“走吧,去找那俩孩子玩儿。”
陆应南把信放进信封里收好,“你等我把信寄出去。”
齐越又只好看着他满怀期待的把信送出去。
陆应南越是抱有期待他就越发觉得对不起他们,不管是当时他没能停下来去救的弓羽,还是现在被蒙在鼓里的陆应南,齐越恨不得把自己撕开用,一个回北商去找弓羽,一个留下来给陆应南道歉。
他怎么也找不到弓羽的消息,给还在城内的左棋写了信,让他帮忙去弓羽的小院看,也拜托他打听打听城外的消息,一直都没找到。
弓羽就像是在城外消失了一样,连带着出去找他的四哥,都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一早上都心不在焉的?”他们两个一起回来的路上陆应南突然问齐越,给齐越吓了一跳。
“我能有什么心不在焉的,就是想着你是不是寄信的次数太多了,弓羽估计都回不过来,到时候给他弄迷糊了,不是才回过一封,怎么又来好几封?”
陆应南本来还有些疑惑,听他这么说后笑了起来,“才不会,阿羽一定知道我会给他写好多好多信,他还会一封一封的回我。”
秦府这边虽然全府上下都小心瞒着陆应南,但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吃喝不愁。
几千里外战场上,弓羽刚从一场厮杀怔然中缓过劲来。
他骨子里也是个冷血的性格,但这么多年在陆应南的耳濡目染下也学会了如何在乎人命,乍一上战场,踩着无数尸骨拼杀回来,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分不清真假的状态。
大家都差不多,回来的第一时间感慨自己命大,没一次就死上面,然后就是各自坐着发呆,久久回不了神。
夜间,弓羽站起来到帐篷外看看,整个营地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几个巡逻的,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候跑出去被抓住就是当场斩首,弓羽不能这个时候冒险,不然容易出事儿。
他在门口站了好久,巡逻的士兵一直盯着他,弓羽最终只能选择回去休息。
若不是实在不公平,他也会老想着当逃兵。
他们这群都是没有盔甲的炮灰,上去靠旁边人的身体挡刀,弓羽不认为自己能一直命大活到战争结束,尤其是听说这次战争很有可能要持续一两年。
到时候他的尸骨都被踩进泥里去了。
入梦是满眼的血,与陆应南有关的血,陆家全部人的血,还有他在战场上踩过的无数尸块血泥,弓羽几乎要被折磨的疯掉。
他挣扎着醒不过来,突然发现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了,他一低头,不知何时,自己右臂已被砍下不知去向,后知后觉的疼痛传来,弓羽终于被这感觉吓醒。
他睁眼猛地坐起来,被狠狠往回一拽摔回去,才发现原来自己手臂被旁边人压着,已经没了知觉。
弓羽把那人抬开,把自己没有知觉的手臂拿回来,慢慢揉着,外面天色蒙蒙亮,已经有人在不停说话,新的一天开始了。
若是与敌方没有战事,他们就窝在这一小片场地自己安排时间,没人带他们练兵,整个氛围懒散的很。
弓羽掀开帐篷帘子看外面,大部分人脸色并不紧张,看样子今天是没有战事。
他松了口气,回帐篷里时何真醒了。
何真状态不好,看着弓羽眼神忽明忽暗。
弓羽与他对视片刻,皱眉道:“怎么了?”
何真缓缓摇头,又用同样的眼神扫了一眼帐篷里的其他人。
这是一种十分危险的表现,弓羽心里警铃大响,面上装作没事回到自己的铺位,低头摆弄起自己的草药。
可能他们已经是敌人了。
弓羽这样想。
哪怕他们是同队伍的,只要能帮他挡刀,那就是敌人。
只要自己死不了,周围的每一个人都能被拉过来挡刀。
这是前些天弓羽听见别人说的,何真和石墨当时也听见了,石墨还吐槽,说人不能这样害自己的同伴。
石墨想的是对的,但在命面前,自私一点的想法也不能就算是错。
弓羽不喜欢区分这些善恶,他的所有善恶观都用在陆应南身上了,对别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向来嗤之以鼻。
人性本恶,有想用一些歪招保命的人不稀奇,弓羽自己都会有让人无法接受的想法,更何况现在那些连表情都收敛不住的。
弓羽扫了一眼何真,突然笑起来,问他:“需要草药吗,治外伤的,直接敷上就好。”
何真看着他愣住,好一会儿才摇头,“不用,没受伤。”
弓羽点头,加深了笑意,“有需要找我。”
最好是来找他。
“什么找你?”石墨被他俩的说话声吵醒,坐起来问。
弓羽又笑着给他重复了一遍,石墨立马答应下来,“不过说来也真是命大,竟然能活着回来,希望以后的每一次都能活着回来。”
何真嗤笑一声,“痴心妄想。”
石墨看向他,“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打击我,我真的不想死,我想活着回去。”
何真对石墨还有点情义,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弓羽对石墨点点头,“你命好,能回去。”
石墨立马就笑了,“对吗,虽然事实不一定怎么样,但吉祥话一定得说,谁还不想活着回家了。”
弓羽等石墨起床一起去打早饭,何真没和他们一起,石墨就问弓羽,“他是不是在战场上看见死人受刺激了,怎么感觉他突然就变了?”
“也许吧。”弓羽排在队伍里,观察着别人的神色。
确实有很多人都神怀鬼胎,这种情况实在恶心。
“再上战场时记得注意自己身边的人。”弓羽小声提醒石墨。
石墨啊了一声,有些为难,“可是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去保护别人?”
弓羽无语的看向他,“我是说你注意身边的人,别被拉走挡刀。”
“啊?”石墨愣住,“真的会这样吗,可大家不都是战友吗?”
“都是被拉来的送命鬼,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总之你注意。”
这么傻,在这种吃人的地方怎么活下去。
石墨吃过饭还心有余悸,回帐篷里以后看谁都不对劲了。
他依然坐在弓羽跟何真中间,抱着膝头叹气。
弓羽一直在打理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草药,多少有些用处,他舍不得扔,况且他现在又没别的事做。
停战一天以后,这地方下起了大雨,应该是西北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听说今年这个地方只下了两场雨,这最后一场就被他们赶上了。
弓羽对这场大雨没什么想法,只是窝在自己的铺上,周身潮湿粘腻,地上聚起了积水,不是实在有事要下地的人就都缩在铺上。
石墨小声跟何真说话,弓羽闭目养神,偶尔听听其他人的动静,帐篷被雨打的噼啪作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弓羽,你要不要出去?”石墨突然转过来问。
弓羽睁眼摇头,“怎么了?”
石墨指指门口那两个人,弓羽转头去看,发现那两人鬼鬼祟祟的。
想必是有别的心思,想趁着大雨做些什么。
弓羽笑笑,示意自己不出去,石墨有些遗憾的叹气,他知道弓羽一直想走,这不就是机会。
他也想走,但是没这个胆量,看弓羽不像是胆小的人,错过这次机会着实可惜。
弓羽并不这样觉得,而是自己又闭眼去休息。
那两人装作要去方便的样子出去,一个多时辰都没回来,角落里的三人心知肚明那两个人去做什么了,等着看他们的结局。
弓羽也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自己能借着这次机会出去。
这错觉一直持续到外面传来一阵大喊。
“活着的都出来!”
这是平时看管他们的那个士兵头目,帐篷内的人悉悉索索穿好衣服,顶着雨出去战队。
外面的雨正大,他们和那些士兵不一样,他们没有伞,身上瞬间被淋湿。
弓羽走在最后面,淋的时间短一点,但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听那士兵嚷嚷了半天,回来时才听惨白着脸色的石墨道:“死了好多人,全被杀了,都是被捉回来的。”
弓羽拿着发下来的布衣擦自己身上的水,拍拍他肩膀,“一开始不就说了。”
石墨还是缓不过来,他早就知道,而且之前也有抓回来被砍头的,只是今天在那些人里看见同住一个帐篷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还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为何会这样,石墨在这里一次次被打击,一次次看不懂命这东西。
弓羽见他缩着脖子发抖喊他一声,“别想了,回去歇着。”
弓羽的崩溃比他更早,早过了要死要活的时候,现在又回到了要咬牙活下来的状态,冷静多了。
石墨被何真拎回去,身上水也没擦,沾的被上都是。
弓羽换了身衣服才坐下,外面雨还在下,那些被杀掉的人尸体都被扔了,整个营地依然戒备森严,想走的人还是蠢蠢欲动,仿佛什么都没变一般,但在平静下每个人心境都有不同的变化。
“我们真的只有死在这里这一种结局吗?”
帐篷里有人突然哀嚎一声问,所有人都看向他,他捂着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
“我家还有妻儿老小,我还不想死,为什么一定要抓人,为什么就是我这么倒霉。”
在座的哪个不倒霉?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弓羽收回视线去摆弄手边的衣服。
那是他现在拥有的唯一能和陆应南联系起来的东西了。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抓人,丧尽天良的官府做出这丧尽人性的事,谁又有办法。
不知道现在陆应南和齐越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陆家其他人怎么样了,应该不会被处死,陆家这么有钱,在北商影响这么大,姓邱的应该轻易不会动他们。
算着时间,若是平常发作,陆应南的病早应该好了,现在应该是没事。
这么想着弓羽突然自嘲笑了一声,他这些想法满是侥幸,根本就没往坏处想,若是到时候结果和他想的刚好相反,他可真是白受了这么久的折辱,不如早些赴死寻人。
何真听见弓羽的笑视线也从那个还在抱怨不公的人身上回来,问他:“笑什么?”
弓羽长出一口气,“没事,看不清以后了。”
“什么以后?”何真又问。
“我自己的以后,怎么了?”
何真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石墨突然插进来,“他为什么说明天又要上战场了,有人通知吗?”
那俩人默默收回视线,弓羽摇头,何真干脆道:“没事做就睡会儿,省的明天真上战场没力气。”
石墨被他这么一吓老实了,赶紧躺下去休息。
弓羽微微勾起嘴角,余光扫了一眼又转过来看自己的何真,抱着陆应南送自己的衣服袖子不说话。
雨下了一晚,要上战场的消息传出来后闹得人心惶惶,谁都睡不踏实,一整个帐篷里翻来覆去都是睡不着的。
次日天一亮就有人在外面喊,果然是要去战场了。
石墨去何真那里求安慰祝福的话求不到,只好来弓羽这里,弓羽只再嘱咐了他一遍注意自己身边的人。
所有人麻木的排队领饭,吃过那没营养的菜汤以后拿起自己的钝矛磨蹭着去战场。
他们这种和正规军不一样,正规军都是神采奕奕盼着去战场上大展身手,而他们就像过去拿命给正规军搭桥的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一副等死模样。
弓羽把陆应南送的那件衣服穿在最里面,外面又穿了两层,保证自己不会行动不便的同时也保证血不会染到里面那件衣服。
他这般,就好像有陆应南陪着一样,他是有哥哥的人,什么都不怕。
天空乌云密布,阴风吹的人瑟瑟发抖,大夏士兵威严整齐站在敌国城墙下,已经是第三次破城,说是这次再攻不进去就要转换地点,走侧面去。
这些都和最前排的弓羽没关系,他们这些被抓来站在前排当盾牌的,活着就是最大的任务。
等了约又一炷香时间,战鼓声起,前排将军一声令下所有人卯足了劲儿往前冲。
弓羽混在这些人其中,哪儿管什么建功立业,只盯着对方来的刀箭,能躲开的就一个别往他身上沾。
他们攻城要靠人堆,城墙上的石头、火油一起往下招呼,稍有不慎就会出事儿。
弓羽艰难穿过人群来到城门边上的墙边,这里是他观察下来最安全的地方,那些往撞门的士兵身上打的和往爬墙人身上打的石头都不会来他这儿,只要躲过城墙上的火油就好。
城门坚固难开,士兵们换了两拨才把城门撞开,一瞬间里面密密麻麻的敌军就开始往外走。
弓羽身边的士兵往里冲,他装作一副忙碌样,挤了半天却还在原地,不去做前面那开路的。
等看里面路被杀出来一段弓羽才进去,路上还捡了一把刀,比他的破矛好用多了。
弓羽有了武器一下变得不一样起来,一刀刀往敌军身上招呼。
他没练过兵,但力气养回来不少,不要命起来也疯的没边,几刀过去就是几条人命。
乱战中弓羽突然看见何真被人砍了一刀,他犹豫自己要不要救,眼看着对方就要被砍第二刀,何真突然发了狠,一把拉过身边的人去挡。
弓羽皱眉,不再去管,一路跟着正规军杀进去,直到力竭才躲到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