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南山雪》江且眠

63、第 63 章

　　去边境的征兵队伍排了五百米，怕他们跑都用绳子绑着，弓羽走在队伍中间位置，不紧不慢跟着。

　　走这几天他的咳嗽愈发严重，咳起来喘不上气，前后的兄弟都挺照顾他，会多留一口水给他。

　　他们在路上走了三天半，互相熟悉后得知原来是差不多的年纪，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

　　前面的何真十五，是家里的老大，父亲在他小时候就意外去世了，和弓羽差不多，算是自愿来的。

　　后面的被叫做石磨，大名石墨，比弓羽小，是在地窖里躲着被抓出来的。

　　这俩人跟弓羽不是一个村，弓羽插队时没注意，直接就站到了他们中间，那俩人也没拒绝。

　　开始时他们隔着弓羽聊天，后来石墨觉得弓羽一直咳嗽挺可怜的，慢慢照顾着就熟悉起来了。

　　他们两个知道的消息远远比弓羽多，告诉了他不少。

　　他们这一路要走快半个月，直接就去西北前线，连练兵的机会都没给，明晃晃是送上去做人海战术里的炮灰，换一个正好，换两个赚了。

　　也难怪他们这种征兵只在城外村里不进城，城里人关系乱，送上去送死指不定要出多少事。

　　半个月对弓羽来说有些太久了，一路走过去，饶是他体力不错腿也走废了，况且他还想着找陆应南。

　　“进去若是能活下来，要怎样才能回来？”弓羽问过他们。

　　石墨当时就激动的撞他肩膀，“你也想知道对吧，我也想知道，你问他！”

　　石墨指的是问何真，他们村里有过一个在战场上活下来的，那时候他们都还是话都不会说的小屁孩呢，何真说他自己听说过。

　　弓羽问，何真就把自己听说的告诉他。

　　“当时他给家里回信了，说自己进军队以后队伍打了胜仗，他已经跟着军队回京城去，等将军受封领赏，再被分去哪个地方就不一定了。”

　　“没法儿回来？”

　　何真摇摇头，“我从小听他故事长大的，到现在人也没回来。”

　　弓羽拧起眉毛，“那传信呢？”

　　“后面又收到几封，好像就没有了。”

　　即便是打赢了也不能回来，那如果逃出来呢？

　　弓羽想着这件事，没对两个新认识的朋友说。

　　要不研究去的路上跑，要不研究怎么在军队里活下来。

　　全部都是未知的，对他来说难度有些大。

　　弓羽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西北，那边气候干燥，怕是要水土不服，再加上一路上走过去，累都累的不行，更别说自己还半死不活的咳。

　　他一路观察着沿途闪过的草药，休息时更是直接去找。

　　他们都没带任何东西，一套衣服要穿到最后，赶路时弓羽把草药拿在手里尽量晾干，差不多就收到自己怀里，沾了一身的药味。

　　石墨跟何真知道他会医术以后惊喜的不行，石墨更是激动的道：“那我要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你还能救我一命。”

　　弓羽很认真的摇头，“不行，毕竟我医术不精，只能做些简单的问诊。”

　　何真笑石墨妄想心大，都集体拉去当炮灰了，还想着各种方法，干干脆脆听命运就好了。

　　这话让弓羽也跟着有些难堪，他知道何真没恶意，也根本就不是对着自己，就转开头不再去接这个话茬。

　　越往西北走天气越干燥，每天发下来的水根本不够喝，队伍中有人扛不住，上去再要水的，不是挨打就是挨骂，根本要不来。

　　队伍中间的三人为了省水喝偷着藏下来一个水袋，每次都省些水，留着路上慢慢喝。

　　走了得有十天，领头的士兵在一处穷乡僻壤突然喊他们停下，把他们都集中到路边的草地上。

　　石墨看着不懂，就问何真，“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快到了？”

　　何真擦着头上的汗，摇头道：“不知道，趁这会儿休息一下吧。”

　　弓羽捂着嘴靠树上休息，空气干燥的他呼吸时鼻腔涩痛，一有大动作就要咳嗽。

　　他们三个看着领头士兵带着一帮人回来，那些人站在路边低声交流。

　　“你说他们在聊什么啊？”

　　石墨坐到弓羽旁边的地上，仰头问。

　　弓羽干脆也坐下，摇头道：“不知道。”

　　他一说话就又要咳嗽，石墨赶紧不和他说话了，对前面的何真道：“你说我们还得走多久啊，这边的天气也太难受了。”

　　何真站在原地聚精会神听着那边人说话，没回石墨的话，没过一会儿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们要把我们卖掉。”

　　石墨迷惑的啊了一声，“怎么卖？”

　　弓羽也去看何真，对方蹲到两人身边，“他们要把我们卖给那些人，后面就由那些人带我们去战场，他们现在正在商量价钱。”

　　“欺人太甚！”石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一拍大腿骂道，“这么远把我们抓来竟然是为了赚钱，拿人命赚钱，朝廷管不了这些人了吗？”

　　“怕是根本不会有人管。”弓羽冷不丁接一句。

　　这种事只要不传上去根本就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而知道这件事的要么是穷苦百姓，要么就是靠这个赚钱的，谁会管，谁会能管得了。

　　石墨一下失落起来，“那我们的命就这样被卖了吗？”

　　“其实也没多大区别，最后都是要上战场。”弓羽一边咳嗽一边道。

　　都一样很难回来，被卖给谁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石墨不这样认为，“虽然是要上战场，但我更希望自己是自愿去建功立业，不是现在这样被推上去送死。”

　　弓羽看向他，“你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建功立业？”

　　“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当个将军了，只不过是做做梦，也当不上。”

　　弓羽被他逗笑，一边何真又站起来去观察情况去了，弓羽往后靠倒在树上，长叹口气。

　　他就从来没想过这些，他只是想和陆应南待一辈子，什么建功立业或是考取功名，他想都没想过。

　　远处干燥的风又开始卷着沙尘往这边来，弓羽低头抬手挡住口鼻，再抬头那边已经聊好了。

　　也没看见他们具体被交易了多少钱，队伍被领着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石墨在身边不断唉声叹气，弓羽安慰他，“也许你活下来了就真的有机会建功立业，先活下来。”

　　先活下来再想其他。

　　等又过了两天，他们终于进到一个狭窄山谷，山谷底部驻扎着许多帐篷，但都破破烂烂的，像是战场上淘汰下来还勉强用在这里的。

　　帐篷周围有一处很大的空地，弓羽他们被带到空地上，领队让他们原地等待，等了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有别的队伍进来。

　　从四处抓来的人都被集结到这一处空地，密密麻麻有近万人，石墨一手拉着弓羽一手拽着何真，生怕他们三个被挤散了。

　　“这么多人，都是被抓来的？”石墨问。

　　何真点头，“应该都是，人真不少。”

　　“这么多人全都送去战场送死，到时候怨气冲天，也不怕被鬼上身。”

　　石墨最喜欢说这种难听话，弓羽拉他一把，示意他少说，不然到时候惹了事没法收场。

　　所有人在空地排队领了一根钝头长矛，这就算是给了他们武器，有人气的大闹，说送他们去战场连个像样的兵器都不给，明摆着是要让他们去送死。

　　带头大闹的那人当场被打的半死，剩下一起跟着闹的也都挨了打，那群没人性的士兵根本就不把这些抓来的人当命，也不在乎他们死活，这么一闹队伍立马安静下来，所有人乖乖排队等着接下来的安排。

　　石墨气的小声嘀咕，何真和弓羽两人一前一后拉着他，让他不要出声。

　　他们连防御的衣甲都没有，拿着自己的破矛分到了住处，被安排吃晚饭去。

　　三人分到了同一顶帐篷里，小小帐篷地上摆了十几床破被子，转身的地儿都没有。

　　这还不如让他们睡外面，一路上睡荒郊野外也没出事。

　　弓羽把东西放下，把怀中草药掏出来藏着放好，与另外两个人去打饭。

　　他们跟在队伍里领到自己的碗，石墨往队伍最前面看看，见到每人只分到一碗绿汤，稀稀拉拉几片叶子，气的直骂：“挨千刀的，还以为到这儿能吃上一顿正常的饭，又是烂草汤，天天喝谁受得了，还指望我打仗，不饿死都不错。”

　　何真啧了一声，喝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说话注意些？”

　　石墨立马不说话了，他性子这样，经常控制不住自己。

　　三人领完汤一喝，弓羽就苦笑道：“还不如赶路时放的盐多。”

　　连着吃了快一个月野菜汤，里面除了水和盐就是几片叶子，正常人谁都受不了，其实他们过来时已经有几个饿死的了。

　　每次队伍里出现死亡或者快被饿死的情况，那些士兵就骂骂咧咧的给他们发饼子吃，一路上省着吃，倒也能活下来，去打仗就确实有些太天方夜谭了。

　　晚上一帐篷人坐在各自的被子上，要么神情麻木，要么向弓羽这样病怏怏的靠着休息，气氛压抑异常。

　　方才有人来通知过他们，明天他们就要去前线了。

　　过去就立马被送上战场，石墨说了一路的侥幸话，真到了这一刻也紧张的侥幸不起来了，缩在角落里红着眼眶偷偷抹眼泪。

　　怕死是真的怕死，不甘心也是真的不甘心。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心情，没有谁不恨的。

　　好端端的在家里生活，突然被抓到这个地方来，几乎要在心里把狗官狗士兵骂烂了，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