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人的碎片故事》梦音林

4、F

　　距离霏被召唤到这条时间线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这期间林跟她讲了许多趣事：好玩的法阵组、奇异的传闻、朋友干过的傻事儿、林曾去过的世界……
　　霏也讲了一些从小巷的转折点开始的事，比如能看到无限多的线网的璐森，比如在线网的尽头，一切世界起源之时的那两个人。
　　“一黑一白呢~”林笑眯眯地说，手里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本子。
　　“如果真的存在创造世界的神明什么的，估计就是她们吧？”
　　霏依然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说着，随手拿了个牙签串起两块切成三角片的梨。那天林请霏帮忙试人偶容器有没有问题，而后霏在试灵活性时随口说起了她在璐森看到的一幕。
　　那天刚好是灵幽楼聚会的日子，或许是知道会发生什么，林没有准备参加的意思，在实验室里连夜赶工做好了人偶容器。
　　也是在那件事之后，霏才意识到林知道的东西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只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那是无法去改变的、两人早已被钉死在璐森时间线上的未来。

　　现在往前回溯一些时间，让我们再从“林”讲起。
　　林博士本不是博士，只是她让灵幽楼的人都这么称呼她而已。
　　在她觉醒能力成为通灵人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同类”是一个黑色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全身包裹在纯黑色布料中，看不到一点本貌的人。那个人形物指引她学会了很多东西，也让她知道了很多东西。
　　比如她的能力，比如时间线，比如她的特殊性，比如世界的秘密，比如某条时间线上，一个非常特殊的自己的存在。
　　林和另一个自己被选中，因此林需要将另一个自己呼唤到自己所在的时间线中，然后牺牲一个去换另一个到达最终的“未来”的可能性。
　　“如果最后失败了呢？”林曾这么问过那个黑色人形物。
　　“我只是个会打死结的人，现在、过去、乃至未来的所以事，全部与我无关。”那个黑色人形物如此回答。
　　但你却在引导我向未来的某个时刻靠近——这句话林没有说出来。

　　“透过这个法阵组，看到别人眼中所见的景物。就像是小说里的那种，几个人视野共享，意识共鸣之类的？”
　　“有趣的比喻。”林在短暂回想起这段记忆后，又在本子上写下几个字。
　　刚一扣上笔帽，这个意味着记录完毕的动作就引起了一旁契灵的注意。几个脑袋就从一旁凑了过来，甚至穿过林来看笔记本上写了什么。
　　“好潦草的字，不过都很好认。”
　　“这就是艺术吗？”
　　“看不懂呢……”
　　几个契灵七嘴八舌地扯了几句，就被一旁的人抓住丢到一边去了。
　　那人是诺珊，林的好朋友之一，这回带着契灵们过来是因为她的研究遇到了瓶颈。林在听完诺珊讲述的详情后很快就想到了一种方法，并提供了实验材料——很多的灵石。
　　“还记得那些异界的阵法吗？如果用灵石贮存足够多的灵力和启动阵法所需的材料，然后再用一块灵石刻印需要的法阵……”林简单讲解几句，然后愣住了一下，一脸惊喜地看向诺珊:“这种办法还可以做到更多的事！谢谢你，珊珊，我想到了新的东西。”
　　“诶？等等等等别突然扑上来——”
　　诺珊的契灵们纷纷围过来阻止林过于亲近的举动，伸出的手却只能穿过活人的身体。
　　林抱着诺珊兴奋地转了好几圈，转得诺珊晕晕乎乎眼冒星星，摇摇晃晃着被契灵扶住才勉强站住没有倒地。随后林扔下诺珊走进阴影中，穿过一片黑暗到另一个实验室里，翻找着试验台上放的到处都是的实验资料。
　　灵幽楼中的符文阵法分为两种，一种是悠久之前的一位通灵人创造的法阵，不需要多余的步骤，在随便什么地方画好再注入灵力就能启动；另一种是复杂的多的阵法，据说是灵幽楼刚建成不久之时，一个从很遥远的地方来的人留下的。
　　林之前的研究都以法阵为主，而这次与诺珊聊天给了她全新的思路。
　　——为什么不把法阵和阵法结合起来使用呢？这样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可能！
　　几个漆黑的人形物从房间的阴影中冒出，依照林的指令忙碌起来，不一会就收拾出一个合适的实验场地。于是诺珊被过于激动的林遗忘，此刻林像一个真正的博士一样忙碌起来。
　　还是老样子呢。另一边的诺珊这样想着，留下一张字条离开了林的实验室。

　　那时的林还很年轻，她乐观地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直到她找寻到正确的道路，直到她将霏从法阵中召唤出来。
　　一直到……林不再是灵幽楼的林博士为止。

　　那是灵幽楼常有的聚会活动，目的是让通灵人们互相交流知识和技术。许多不常住在灵幽楼的通灵人们也会来此，缓解瓶颈期的焦虑，寻找新的灵感。
　　即便过去多年，霏依然清晰的记得那天，灵幽楼的最后一天。在璐森的世界线中，没有一条时间线避开了那件事。
　　那原本是寻常的一天，林博士的人偶已经调整到她认为完美的状态，霏啃着梨看她收拾各种杂乱的文件和草稿纸，期间时不时有黑色人形物拿着东西从阴影中进进出出，忙碌的像是要搬家一样。
　　霏听见林小声的说了句“完成”，随后招呼她附着到人偶身上，好带着去聚会的大厅。
　　而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半透明的紫色圆球罩住了林博士和人偶，不知从何发出的巨大声响振鸣着，霏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霏发现自己在一座阁楼中。

　　之后发生的事各位已经知晓，所以现在跳过这部分。
　　林带着霏离开查的人偶屋后，径直去了她的友人家。那位便是诺珊，在某个世界中居住的盲眼通灵人。
　　“你来了。”诺珊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仿佛只是在陈述什么。
　　“一切按计划进行。”林用有些轻柔的声音道。
　　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般，两句话后两人没再说什么，各自忙碌了起来。
　　霏想上前问询，却被一只缠满绷带的手臂拦下。
　　那是个个子很高的女性，长长的头发束成好看的单麻花，脸上无喜无悲。她说：“现在还不到你出场的时候。”
　　……她们在说什么？好像就我不知道一样。她们在计划什么？她们打算做什么？还没到我出场的时候……那我要在什么时候发挥作用呢？
　　霏的疑问逐渐混乱了她的头脑，将藏于深处的黑暗引出些许。恐慌的海胆重新长出满身的刺，却无法再让刺尖锐锋利，保护脆弱的内核。
　　“你就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林吗？”诺珊轻声询问道。
　　霏咬紧下唇点点头，算是回答了诺珊的问题。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色又多苍白，但她能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带她过去吧，暴风。”霏听见诺珊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
　　原本拦在霏面前的契灵抓起霏的手腕，带着她走进一个空房间里。
　　林站在屋内，用略带悲伤的表情看着霏。身后的门被猛地关上，隐隐有抽泣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是时候了。”林忽然说。
　　作为被选中的人，作为那些黑斗篷的家伙的棋子，作为璐森数不清的时间线上唯一一个与霏产生交集的林博士，此刻即将迎来她的终末：献祭自身，让自己作为霏通往未来的垫脚石，去尽最后一份力。
　　地板上褐色线条组成的法阵发出微弱的光亮，霏看见林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似乎是察觉到了霏的视线，林转过头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这里就是我的终点了。”
　　“你要做什么？”
　　“很抱歉，明明说好了要救你，看来我是做不到了。”
　　“为什么要道歉！”
　　“在我死后，结契的法阵会自动展开。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可是……”
　　“我的终点在这里，但是你还有更长的时间。把我变成你的契灵，我就能陪伴你继续走下去了。”
　　“法阵马上就要发动了，我死去之后不会记得生前的事，记得给我个名字。”
　　“可是我不需——”
　　霏没能来得及讲完，林被法阵中心发出的光亮包裹住。她的灵魂脱离躯壳，身体消散成烟尘，随后灰色的法阵显现，包裹住林的灵魂。
　　“林！”霏踏出一步，法阵飞快的变换图案，罩在两人身上。
　　“她现在，是你的契灵。”黑斗篷的人形物出现在霏面前，毫无波动的语调强调着这个事实。
　　霏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影子顺着墙壁延伸，演变成另一个模样。
　　“振作起来，你还有很长的旅途。”黑斗篷的人说道，语气里似乎带着些柔和。
　　“你的未来在她无法到达的地方，成为契灵是她与你一同走下去的唯一一种办法。”
　　“她已经做出最后的抉择，现在到你了。离开这里，回璐森去完成只有你能完成的事情吧。”
　　海胆的刺保护住自己，但在更深的地方，另一道伤口开始向外延伸。于刺无法护住的内部，坚固的躯壳开始出现裂缝。
　　霏站立在线与网编织的空间，凝视着一条又一条的时间线。
　　那是在数不清的时间线上，同等数量的活生生的林博士。但霏无法与她们产生任何交集，因为只有一个林博士能成功召唤霏出来，因为唯一一个能够与霏产生交集的林已经死去，成为了霏的契灵。
　　通灵人死后不会留下记忆，曾经存在过的那个她认识的林博士已经消失，留下来的契灵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
　　不同的自己相遇，一人牺牲，换得一人不朽。霏的脑中响起一个声音，轻柔的告知她的命运。
　　“与另一个自己相见，以一人牺牲，换一人不朽。”霏低声回应道，却只是木讷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形物。
　　只有一个林能与霏相遇，她的结局是自愿成为牺牲品。其余无法与霏相遇的林博士会拼尽一生无数次的去尝试召唤另一个自己。
　　那些没有见到另一个自己的林，是不是也做好了成为牺牲品的准备呢？
　　霏无法去想象，光是意识到这些，她的眼泪就几乎要夺眶而出。
　　似乎只有自己是特殊的，因此其他人牺牲一切来保全她、成就她。但霏认为不应该是这样，林不应该死去，不应该有牺牲。
　　那些“自己”不值得为了她付出这么多。
　　“不要停留在原地。向前吧，你的未来在更遥远的前方。”黑斗篷的人形物劝说道。“不要白费了她的牺牲，她成为你的契灵，你们将是最强。”
　　“你所说的未来，是你为我安排好的道路吗？”霏低下头，强压下心中的悲愤问道。
　　“是的，并且你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依旧空洞的嗓音，可这一次霏从话语中听出来了一丝微弱的忧伤。
　　“这一切早在很久以前就已注定，现在请你振作起来，将这一切串联。”
　　“属于你的道路注定孤独，但你可以与自己相伴。你将因此走得更远，走向早已注定的结局。”
　　“在属于你的终末到来之前，所有的牺牲都是有必要的。”
　　“所以，请朝着未来继续出发吧，你不应该在这里结束。”
　　霏抬头望着黑斗篷的人形物，缓缓踏出一步。
　　下一秒，熟悉的光芒闪过，她掉落到了一个没那么熟悉的地方。
　　是诺珊的家。
　　与灵幽楼里林的实验室不同，温馨的、微乱的房间。
　　阳光透过窗帘洒下一片柔和的光，阳台和窗台上摆着一盆盆五颜六色的植物，还有几只文鸟站在那边。地板上铺着颜色鲜艳的毛绒地毯，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几本书。
　　“小林林给我说了，接下来的时间你先待在我这边。”
　　诺珊被契灵搀扶着走到霏面前，轻轻抱住了她。
　　“林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
　　“她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像玻璃器皿一样易碎，需要更轻柔的对待。”
　　“但尽管是易碎品，在无害的外表之下还隐藏着坚韧与锐利的刺，就像一只用刺与壳来保护自己的海胆……”
　　“在我看来，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好好的休息一下。”
　　在那之后，霏就一直沉寂着，愣愣的靠坐在房间的角落。她记不清究竟过去了多久的时间，也数不清在那里待了多少个日夜。诺珊似乎就这么让她一个人静静发呆，不去过问任何事。
　　她就如此坐在阴影中，任由影子幻化的人形物走到她面前蹲下，轻轻抱住了她。
　　这也是林留下的东西吗？
　　霏咬紧嘴唇，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