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蔺月笙

9、第九章

　　周日的大悦城游人如织，又正好是圣诞节，于是商场里格外热闹，各个商铺都推出促销活动，情侣们在各种节日展板前拥抱亲吻。

　　某个咖啡店里，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男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猜测是不是咖啡店找来吸引顾客的模特。然而他对面坐着一个女生，看上去两人仿佛是在约会，只可惜两人并没有什么亲密互动，纯粹大眼瞪小眼，在一片浪漫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约我出来干什么？”彩虹无奈地问。

　　范媛媛喝着拿铁，漫不经心道：“完成任务打卡啊。”

　　彩虹：“？”

　　“这不是假装情侣总得有点证据吧，回头我妈和你外婆问起来，也好交代。”范媛媛解释道。

　　彩虹简直服了，这都倒的什么霉，大好的圣诞节他却得陪“女朋友”演戏。

　　“过来拍个照。”范媛媛涂好口红，拿出手机打开照相机。

　　彩虹只得坐过去配合得跟她合了张影。

　　照完相，范媛媛反手就发了个朋友圈，仅父母亲戚可见。

　　彩虹对这一整套操作表示麻木。

　　“可以了吗？我能走了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范媛媛放下手机，“我请你吃个饭吧，也算谢谢你帮我这个忙了。”

　　“不用了。”

　　“你有别的安排吗？”

　　“那倒没有。”

　　范媛媛站起来，“那就吃个饭再走呗，好歹过节，一个人也太惨了。”

　　两人都有湘省背景，对湘菜都情有独钟，于是选了一家湘菜馆坐下，点了几个特色的湘菜，辣椒炒肉，剁椒鱼头，小炒黄牛肉，外婆菜和擂辣椒，光是闻着香味就已经垂涎三尺了。

　　有了可口的美食，彩虹本来的怨气也就慢慢散了，甚至还跟范媛媛随口聊起两人小时候的事。

　　那还是彩虹几岁的时候，徐云渺经常带他回国看望外公外婆，当时他们住的是另一个老旧小区，对门便是范媛媛家，因为都来自湘省，所以很快就熟了起来。

　　彩虹因为是混血，格外引人注目，范媛媛总带着他玩，两人一度成了整个小区的孩子王。

　　后来因为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徐云渺便给二老另外买了一套带电梯的小公寓，方便他们出行。搬家后，彩虹和范媛媛也就逐渐失去联络，好多年都没有见过面，直到外婆一时兴起想起这么个前邻居，给他俩牵线，俩人才有了如此尴尬的重逢。

　　“新西兰好玩吗？”范媛媛边吃饭边问，“我还没去过呢。”

　　彩虹被菜辣得直吸气，但又忍不住不吃，“就是个大农村，好山好水好无聊，你想来玩我可以给你当导游。”

　　“那敢情好，我一直想出国玩，可惜没机会，不是读书就是上班，累死人了。对了，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的，她怎么样啦？”

　　“宁章吗，读大学了。”

　　“哇塞，好快啊。我记得她小时候特别胆小，从来不跟我们玩，都是躲在家里不出来的。”

　　彩虹叹了口气，“现在也差不多，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朋友永远只有一个玛琳娜。”

　　说到妹妹，彩虹就有些发愁，他那个妹妹什么都好，长得漂亮，身材也好，人又善良，学习也拔尖，就是胆子太小，跟个社恐一样，不知道以后毕业了进入职场要怎么办。

　　范媛媛给他倒了一杯酸梅汤解辣，“你们两兄妹的性格怎么完全不一样？”

　　彩虹耸耸肩，“可能跟小时候的一些经历有关吧。”

　　“什么经历啊？”范媛媛好奇地问。

　　彩虹正要开口，目光忽然被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过去，于是刚开了的话头又没了下文。

　　范媛媛不解地说：“怎么了？”

　　他冲那头抬了抬下巴，“看到我师兄了。”

　　他们坐的的靠落地窗的这桌，透过玻璃正对着一家甜品店，里面恰好坐着方知有和一个女生，正在交谈着什么。

　　彩虹不免猜想，女朋友？不是已经分手了吗？难道又复合了？

　　甜品店里，安晴把一个纸袋递给方知有，说：“这些年你送的礼物基本都在这了，还给你吧。”

　　方知有没说什么，接过来放在身旁的椅子上。

　　安晴又说：“我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太多了，有点重，我到时给你寄过去吧。”方知有说。

　　安晴点了点头，“行，寄我公司吧。不过最好下周就寄掉，晚了我可能收不到。”

　　“你要换工作了？”

　　安晴“嗯”了一声，又道：“我辞职了，打算回老家了。”

　　方知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仿佛被她的决定震惊到了，看了她很久都没说话。

　　安晴苦笑了一声，眼睛里还有血丝，很明显最近的精神都不太好，“我累了，知有。我从大学就来了B市，现在已经快十年了。人生最好的十年都留在了B市，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我放弃了，真的。”

　　方知有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既不能劝安晴坚持，也无法安慰她什么，毕竟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保证，又怎么能轻易评价别人的选择呢。

　　很久，他只开口说了一句：“那祝你一切顺利吧。”

　　“谢谢。”安晴说，又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回老家之后的安排。她家里托关系给她找了一个事业单位的临时岗位，只要明年的考编通过，就可以直接转正，相当于一个铁饭碗，对于她这样一个求安稳的女生来说，确实是一个好的归宿。

　　方知有听完点了点头，这样的安排确实比安晴现在住在租金两千多的六环小区、每天两个小时通勤到四惠上班、拿不到户口也买不起房的生活强。

　　安晴说完，又有些不甘心地再问了一次：“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天津生活吗？我们其实可以不分手的……”

　　方知有突然有些无力。

　　当初和他一起奋斗想留在B市的也是安晴，现在劝他一起离开B市的也是安晴。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这么久，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完了，突然要他推翻之前所有的打算重新开始，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他不是安晴，还有一个不错的家庭可以在身后支持。他单打独斗一路至此，实在是再没有试错的成本了。

　　安晴问完又后知后觉问了个蠢问题，方知有明年就能毕业，然后留校工作，之后落户定居都是妥妥的事，他为此努力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会放弃大好前程跟她去一个新的城市重新开始呢。

　　他们都只是这人生海海里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只能顺着命运的安排往前走，谁也没有权利去任性。

　　是她累了，想结束漂泊，不想再为了户口和房子继续在这个偌大的都市里早出晚归，没有尽头地熬下去。

　　她想要的，方知有短期之内给不起，所以她就算不舍，也选择了离开。

　　“对不起。”安晴说。

　　方知有摇了摇头，“是我没能力，不怪你。”

　　安晴忍不住哭了。

　　方知有想抱抱她，但想到两人已经分手了，于是伸到一半的手只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两人在甜品店门口分了手。

　　方知有看着安晴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也有些眼眶发酸。怎么说也在一起几年了，不说多么刻苦铭心，总归还是付出过真心，现在走到尽头，不可能一点也不惋惜。

　　他没法责怪安晴的选择，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很多事情不是光靠感情就能有结果的。

　　没有谁对谁错，他们只是不适合。

　　叹了一口气，他收拾了一下情绪，转身也准备回学校，目光却瞟见了不远处湘菜馆靠窗那桌的一道人影。

　　方知有：“……”

　　不是他眼神尖，而是对方的目光太过明显，简直就是盯着这头。

　　偷窥被逮的彩虹只得尴尬地伸手挥了挥，跟方辅导员打招呼。

　　方知有三番四次被他撞见自己的私事，已经彻底没脾气了，他苦笑着回挥了一下手，然后做了个回见的手势。

　　却见彩虹站起来，示意他等一下，然后就丢下一起吃饭的女生，径直跑了过来。

　　方知有看着对方跑近，“怎么了？”

　　彩虹因为奔跑也带着些许气喘，“我、我说明一下啊，在这里碰到真的是巧合。”

　　方知有失笑道：“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怕你误会吗？”彩虹说，“老能遇到你，咱俩这是什么孽缘。”

　　方知有也觉得有点好笑，“你可能真的是我的克星，老被你看笑话。”

　　“我可没看你笑话啊，而且我不是每次都好心安慰你嘛。”彩虹解释道，又忍不住小声八卦：“诶，你是在约会吗？复合了？”

　　“没有，她约我出来还东西而已。”

　　“哦。”彩虹点点头。

　　倒是方知有注意到之前跟彩虹一桌吃饭的女生此时还隔着窗户看着二人，于是提醒道：“你朋友还在等你吃饭呢，回去继续你的约会吧。”

　　彩虹这才想起还有一个范媛媛，立马澄清道：“我们不是在约会，你忘了我是gay啦！”

　　方知有被他的直白吓一跳，好在周围没人听到，他哭笑不得地说：“我又没说你们是男女朋友，你还真是勇气可嘉，以前也经常这么大庭广众地出柜吗？”

　　彩虹这才反应过来，顿觉丢脸，来这里生活虽然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一些行事作风还是没有怎么改变，总忘了要克制一些。

　　“什么呀，我对你这么友善，你怎么老嘲笑我。”

　　他气恼的样子像一只大型金毛，漂亮的蓝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委屈，耸搭着脑袋宛如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方知有忍不住抬手揉了下他柔软蓬松的卷发，温和地说：“没嘲笑你，大小伙子跟个小孩儿似的。”

　　“这还不是在嘲笑我？你才小孩儿呢。”

　　方知有绷不住笑了。

　　彩虹看他笑了，也跟着笑了，然后跟他吐槽了一下外婆的骚操作以及他那被迫接受的“女朋友”。

　　方知有听完不好评价，只能说：“别玩过火了。”

　　彩虹随口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骗婚骗感情的gay，我有底线的。本来我也不想假扮她男朋友，是她非得要我帮忙的。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下个月就‘分手’。这太奇怪了。”

　　方知有点头，他倒不是怀疑这个混血男孩的人品。

　　“好了，改天再聊吧，把‘女朋友’丢下这么久，可不是绅士的作风啊。”他开玩笑道。

　　彩虹伸手捶了他一下，“喂！”

　　方知有大笑，“走了。”

　　回到餐厅，彩虹一坐下，就对上了范媛媛八卦的视线。

　　彩虹：“……”

　　范媛媛激动地说：“那是谁？好帅啊！你男朋友吗？”

　　“不是！”彩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都跟你说了是我的师兄，而且你也看到了，他有女朋友的，虽然刚分手。”

　　范媛媛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怀疑地说：“师兄你非得跑过去跟人说两句干嘛？”

　　“我们关系好不行啊？”

　　“骗人的吧，你看他的眼神明明就不对劲。”

　　彩虹恼羞成怒，这个女人怎么跟马特一样嘴贱，“喂你够了啊！吃你的饭吧！”

　　“早就吃饱了！你跑过去一聊就是十几分钟，我饭后甜点都吃完了。”

　　“那就喝你的饮料吧！”

　　从此，彩虹的生活里不仅有马特时不时的调侃，还能经常接到范媛媛的短信骚扰，他被这两个损友连环夹攻到好几天都不敢面对方知有，连对方给整个班的学生发元旦小礼物，他都是让马特代领回来的。

　　但不管怎样，新的一年又来了，日子还得往下过。

　　进入期末，各种考试接踵而来，彩虹也面临着导师的压力，要求他放假前把开题报告的初稿赶出来发给他看。

　　彩虹一边备考一边研究之前借的专业书，越看越头大，尤其是SPSS。他大学时没有接触过这个软件，现在完全属于自学，很多功能都不是短期内能够研究明白的。

　　时间有限，他想起之前方知有说过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找他，为了能够按时完成任务过个安心的假期，他于是厚着脸皮联系方知有，问对方有没有空可以辅导他一下。

　　方知有自然不会拒绝，两人约在图书馆的咖啡厅碰面。

　　彩虹赶到时，方知有正在电脑上编辑文档内容。

　　他打了声招呼，坐到方知有旁边，“改作业吗？”

　　“不是，修改毕业论文。你等我一下，我把这段先改完。”方知有也不避他，当着他的面继续敲字键盘，按照自己导师标注的修改意见逐个修改。

　　彩虹瞄了一下文档下方的页码信息，不由咋舌，348页，写书呢。

　　很快，方知有弄好了手上的事，关了文档，“怎么样，哪里不太懂。”

　　彩虹打开自己的电脑，启动SPSS软件，一脸生无可恋，“实话说，哪里都不太懂。”

　　方知有笑了，“没关系，我当年也一样，刚开始学的时候一头雾水。不过我们那时候有门课专门教这个软件，比你现在自学还是好一点。”

　　“嗯，我知道，那个课对留学生不开放，只能旁听。但我有门专业课的时间正好冲突，没法去旁听。”彩虹遗憾地说，“我也听了几个在线教学视频，但自己操作起来还是不行。”

　　“面对面教学确实会更有效率一点。”方知有也打开自己电脑上的SPSS软件，调出自己以前做问卷收集的数据，“这样，我用我自己的样本数据从头跟你讲解吧。”

　　彩虹于是专心听对方教学。

　　方知有的语速不快不慢，讲解时逻辑清晰，循序渐进地介绍软件功能和用法，甚至还根据彩虹的选题着重示范了几个他应该会用到的功能。

　　“你在验证问卷的信度效度时，一定会遇到如何筛选无效样本的问题。”方知有指着电脑屏幕，手指修长骨结分明，“开题时最好也提一下这一块儿，让导师知道你对异常值这个概念是有理解的，是认真研究了SPSS分析法的，这样开题报告也容易通过。”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像大部分北方男生一样有着硬朗的线条，细边眼镜又为他添了几分柔和，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坚定，认真起来的时候很是有魅力。

　　彩虹忍不住被他的声音吸引，这比自己上过的任何一门课都更容易理解消化。

　　差不多花了两个多小时，方知有带着他把SPSS的基本功能都过了一遍，彩虹如获新生，瞬间对自己的开题报告初稿充满了自信。

　　“方，你真厉害，什么都懂。”彩虹由衷地说。

　　方知有摆摆手，“恰好会一点而已，你要是问我园林专业的问题，我就不行了。”

　　此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方知有是利用自己的私人时间帮彩虹讲解，彩虹本想请他吃个夜宵的，但方知有拒绝了，说还得回宿舍继续改论文。

　　图书馆响起了即将闭馆的音乐，两人收拾了东西，并肩出了大楼，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放假回家吗？”方知有随口问道。

　　彩虹正好也在发愁这件事，“不知道啊，我妈他们今年来不了，外婆他们身体又坐不了长途飞机。我其实想回去的，但又不好丢下外公外婆自己过年。”

　　“也是啊，春节是团聚的日子，老人家总是希望儿女在身边陪着。”方知有感同身受地说道。

　　“你呢，放假是不是要回老家？”

　　方知有的神色暗了暗，“本来是要回的，现在……”

　　“怎么了？”

　　方知有转头对他苦笑了一下，“这不分手了吗，一个人回去估计会被我爸妈臭骂一顿。”

　　彩虹问：“你爸妈很着急你结婚吗？”

　　“有点。”方知有说，“你们洋人可能不太理解，我长大的那个小镇子，大家一般二十出头就成家立业了，像我这样快三十了还没结婚的，要被人议论的。”

　　彩虹耸耸肩，“哇，那确实有点不礼貌了。如果是我，被人议论隐私，会很生气的。”

　　“所以我不是很想回老家过年。”方知有说，脸上带着无奈，“但不回去又能去哪呢。”

　　彩虹一时嘴快：“要不你跟我一起回新西兰过年吧！”

　　方知有一愣：“什么？”

　　“你不是心情郁闷吗，也不想回去被你爸妈念叨，我也挺想回家一趟的。而且咱俩上回不是还约了有空一起出去玩吗，要不正好干脆一起去新西兰？”

　　他也可以用“给朋友当导游”做借口回国过年，不至于让外公外婆觉得他是不想陪他们才不在B市过年。

　　方知有只觉得洋人的思维堪称跳脱而简单，虽然知道是对方一番好意，新西兰也确实是是个旅游的好地方，但这个意见听起来总归有些突兀。

　　见他发愣，彩虹继续怂恿道：“怎么样？说走就走！人生不要考虑那么多，要活在当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方知有笑了笑，打断他：“谢谢你邀请我，但现在不太可能，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

　　彩虹只得吞回后面的话，有些失望地说：“哦，好吧，那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