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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早就见过邓以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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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严酷的雪天,草木凋败,万物失去生机,死亡像蛛网一样层层裹住那匹饥肠辘辘的狼。
搜寻无获的它已经筋疲力尽,尾巴无力的低耸,但耳朵尖还是直立着的。
即便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这匹狠狼仍旧凶得很,因为它知道,如果对自然屈服,自己并不会被放过,而是会被残忍地踩烂。
所以他宁愿生生冻死,也不愿意坐以待毙。
这个时候,一头母羊出现在它的视野里。
那是一头虽然看起来不怎么肥美,但足够解燃眉之急的母羊。
只要猎杀了它,狼就能活下来。
生存的欲望让它眼中充血,全身的兽性都被点燃,它已经忘记自己是多么凄凉颓唐,只想咬断母羊的喉咙,让温热的血灌进它瘦瘪的胃里。
于是它花费一些力气猎杀了母羊,让血色的花在雪地炸开。
饱餐啖食之后,狼发现不远处有一只小羊羔。
它露出尖锐的牙齿,步步逼近小羊羔,那个时候,狼是很想杀了小羊羔的,因为如果不杀,独自离群的它也会被自然淘汰。
然而,小羊羔可爱、天真,对吃掉自己母亲的狼没有一丝丝防备,还用稚嫩的、有些柔软的小角蹭了蹭狼。
狼沉默着,最终却没有杀掉小羊羔,像是怀揣着愧疚一般,把小羊羔带回去,养在身边。
“你觉得,要是小羊长大之后知道养大自己的狼就是杀死自己母亲的凶手,会不会用自己结实的羊角顶死那匹狼?”
穆严的眼沟更深了,但语气却很冷隽:“你到底想说什么?”
“首先,我很抱歉,我擅自对穆谨做了催眠。”上官珏说,这是因为他发觉穆谨有些不对劲。
上官珏知道穆严很讨厌自己用这样阴阳怪气的口气跟他说话,可此时此刻,上官珏更讨厌穆严。
上官珏之前早就知道穆严把穆谨看得这样紧的原因,甚至让上官院长亲自为穆谨做心理辅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贼,才会心虚。
穆严想让穆谨成长为一头茁壮的、能够独当一面的羊,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就是那匹狼,当然就要上官珏用办法封住他的记忆。
可是,上官珏非常失望,尤其是听见被催眠的穆谨吐露那些话的时候。
“穆谨是你弟弟。”上官珏郑重地强调。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种话你好意思说出口?!”上官珏怒不可遏。
穆严却撑着手,悠悠道:“你别朝我吼,这种事,我也控制不了。”
上官珏真想啐穆严一口,明明是他这个臭不要脸的亲了穆谨,却还装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你他妈——”上官珏拖住音,气得用手指指着穆严,“穆严,你就等着吧!穆谨迟早要被你害死!”
“……”
不会的。
穆严把他拉到上将的位置,让他住在一叶知秋,给他最妥善的保护。
穆严疼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穆谨受一点儿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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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玄关的谢淮琅静默半分钟,单手扶住额头。
这个房间他阔别一个月,什么都没变,当真什么都没变——散乱一地的碎玻璃渣,到处横躺的家具,还有被砸的稀巴烂的超脑,如果不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干的,还以为一叶知秋进了江南大盗。
谢淮琅踢开碍事的壁灯,就听见穆谨在身后用震惊得掉下巴的声调说道:“嚯,谢淮琅,你家遭贼啦!”
“你觉得有可能?”谢淮琅看他导出超脑预备报警,心说他是忘了自己是个上将了吗?
穆谨手指一僵,小脑瓜子飞速运转。
一叶知秋的安保系统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来,更别说进贼了。既不是遭贼,那罪魁祸首便只能是这件屋子的主人,于是表情更加夸张,甚至往后退了小半步,露出警惕的神色:“不是你拆家干什么?”
谢淮琅:“你管我。”
是是是,连谢总管都管不住这逆子,穆谨怎么敢去触他的霉头?
这疯狗狠起来连自己都咬,穆谨已经见识过了!他才没那怪癖去自讨苦吃。
“怪不得你一个月不回窝,原来是没地方住了,嘶,超脑也被你砸烂了?——那你这一个月都住哪儿了?”
谢淮琅:“住办公室。”
这是实话。
谢淮琅的办公室就在操练场内,张竹海为此还特地将洗浴间腾出来,不许住在操练场宿舍的士兵使用。
谢淮琅自小养尊处优,上下学都有专车司机接送,又聪明,又富贵,妥妥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太子爷。
即便是穆谨,也要羡慕他。
可那是从前了,谢诠死后,穆谨才第一次看见,原来当太子也不是那么痛快的。
穆谨不愿意去可怜谢淮琅,对谢淮琅这样干净的人,他觉得那是一种侮辱。
谢淮琅觉得是时候换个超脑来帮他收拾残局了,不过新的超脑认证手续复杂,一来一回折腾下来又得费不少功夫,估计还没等到房间重建完成,他人就已经在恶殍了。
其实托谢总管的关系倒也快,不过谢淮琅对此嗤之以鼻。
“住办公室?谢淮琅,别告诉我,这一个月你就呆在操练场没出来?”
谢淮琅道:“嗯。”
张竹海作证,那次道同晓约局,是谢淮琅这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走出操练场。
“……”穆谨苦着脸道,“我忽然觉得任阿姨忧愁你的幸福是有原因的。”
虽然说现代社会的人工受精技术已经成熟,婴儿完全有机会在容器中度过人世间的怀胎十月,但鉴于道德人伦问题,绝大部分人还是支持自然受孕,更何况现在还是精英教育。
整个社会非常注重人本身的获得感与幸福感,而情/欲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所以控制中心的任主任,也就是谢淮琅的妈妈,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
“控制不能控制的情感,那是蠢货干的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
穆谨啧啧道:“邓以墟伤得真重,估计一时半会好不起来。”
谢淮琅道:“那是他活该。”
“阿琅!”穆谨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比划道,“就算他是虫族……的孩子,但他有一半的基因是人类,更何况他现在可是上校,是你的战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总这样有偏见肯定是要坏事的!”
谢淮琅眉梢一挑,好整以暇地看着穆谨,穆谨被他盯得不自在,努嘴道:“不、不是吗?”
“穆谨,别拐弯抹角了。”
见瞒不住,穆谨索性破罐子破摔,清了清嗓子:“要不,在超脑帮你修好房间之前,你就跟邓以墟住着呗。”
谢淮琅不假思索:“不可能。”
“为什么啊?你看,”穆谨开始掰手指,“他病得那么重,任医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吧,要是一不小心伤口感染嗝屁了谁能知道啊?再说了,又不是让你跟他睡一张床,你客房他主卧,挨不到一块,要不你主卧也行……”
“穆谨,”谢淮琅打断他的话,“我跟你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对我撒谎。”
谢淮琅太了解穆谨,他干净、天真,是这压抑硝烟里光一样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穆谨撒不了谎,他一切的遮掩都显得刻意、笨拙,谢淮琅一眼就看破。
当初穆严要提拔这蠢货做上将的时候,谢淮琅是第一个反对的。因为自谢淮琅认识穆谨开始,他就被穆严喂着养料,娇护着长大,外头诡谲的风云对他来说不仅陌生,而且危机重重。
任医生责备穆严为了巩固他的地位,不惜把穆谨拽进这趟浑水,就如上官珏以为的那样,穆严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却没问穆谨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当然,倘若穆严问了,也无用,因为穆谨这个不争气的肯定只会傻乐乐一笑。
穆谨稍稍垂下眼睑,低声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觉得中央对他太不公平了。”
“……”
“他是只虫族没错,可他除了是虫族,他还有名字,也有自己的生活,凭什么一举一动都要被人放大着审视——”穆谨皱着眉,“上次我去中央开会,看见他的资料和一举一动都被所有人盯着的时候,我觉得特难受。”
谢淮琅也看见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邓以墟,他早就见过邓以墟,不仅见过,还深入了解一番,甚至于他用餐时喜欢先喝汤还是先夹菜,谢淮琅都知道。
并且,人们谈论他、取笑他,谢淮琅也全都知道。
“这就是虫族的孩子啊?”
“真恶心。”
“败类,这种肮脏的物种就应该灭亡。”
“你看他的眼睛居然是红色的,怪物!”
……
邓以墟的资料早就成为中央人手必备的文件,五年前初来乍到,还是一个半人高的小虫族,性格胆怯,走到哪里都要牵着仲邪的手。起初仲邪还能跟他相平而视,然而虫族的生长曲线与人类是不同的,五年里,邓以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拔高,从青涩稚嫩长到绝代风华,谢淮琅看着邓以墟,常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公平……
虫族与人类,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如果你住进去的话,他至少会比现在好一点儿。”穆谨说。
因为没有人有资格在谢淮琅的屋子里装监视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