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疯长》聿惟

6、春风乍起

　　室内的灯光突然熄灭，只有桌面的小台灯隐隐照射着指环边缘的阴影。

　　医院工作繁忙，顾衍并没有在休息室停留很久，只是确认俞醉睡熟后就继续回去工作了。而俞醉也的确困累，刚沾上软枕，眼皮就不由得合拢。

　　微微升高的空调温度，将两人的气息一并吹散。俞醉躺在凉薄的硬板床上，身上却总觉一片滚烫。

　　午后的暖阳毫不留情地直射在他的头顶，俞醉站海市大学情人湖中心的凉亭外，看着屋檐下近在咫尺的面孔，顶着灼眼的橙光，微微睁大了双瞳。

　　“看的见吗？”

　　俞醉顺着顾衍的视线，看见文化广场中，学社联临时搭建的红色帐篷。忙碌的社员正热情地招呼前来报名的新生，他们都坐在白色木桌后，只有一人拿着宣传单站在最前方的阴影下。

　　距离太远，那人的样貌俞醉看得并不真切，只隐隐瞧见他纷飞在风中的衣角。

　　踌躇已久的告白，顾衍听来面无表情。他撑着双臂，看了许久，才冒出一句不沾边的话：“喜欢夹杂在风里。”

　　俞醉收回视线，撑住凉亭的圆柱，踩上最高的那层台阶，将顾衍逼退两步，直起身与他平视。

　　“所以？”

　　他听不明白顾衍的话。

　　四周的空气都被包裹的闷热，磨人的热风不断吹着四方的绿竹，让他略感窒息。

　　“你的喜欢在哪里？”

　　俞醉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而后突然低头吻上他的唇。

　　顾衍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他半阖着睫毛微微思索，隐去了心里最后的不甘，像是自然自语，又像是对他莽撞行为的回答：“或许，我们可以在一起。”

　　夹杂在炎浪里的茉莉香，让附带的热风都开始趋于温柔。那带着淡淡香味的吻，困住了他七百三十个昼夜。

　　俞醉一直以为，这融于明光中的温暖，能将他从蒙尘的蛛网里剥离出来。

　　然而，大梦方醒。

　　俞醉最终被隐隐震动电话铃吵醒。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角，朦胧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皮。头顶的吊灯晃晃悠，原来，顾衍的喜欢，早已经悄悄吹到了宋栎凉的衣角。

　　“喂？”俞醉揉着眉心摸索片刻后，拿着手机缓缓靠坐在床头，清了清嗓接通电话。

　　“是陆先生吗？”那头传来女孩悦耳的声音：“昨晚是您打的电话吧？您的钥匙落在我们家了。”

　　手背的针管已经被人拔掉了，俞醉撑着手腕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我等会过去取，方便吗？”

　　“方便的。”听筒那头似乎还有人在说话，女孩的声音略显嘈杂。于是他不再多说，道谢后便挂断了电话。

　　头脑的钝痛已然消失，烧热的症状也有所缓解，俞醉直起身稍微缓了缓，随后收拾好略显凌乱的被单。

　　他转身出去，刚打开门，就与来人迎面相撞。

　　顾衍提着前浅蓝色的保温饭盒并未反应过来，右手还以开门的姿态停留在半空中。

　　“有点事，先走了。”

　　视线交汇片刻，顾衍率先错开眼：“我买了粥，先吃点吧。”

　　“不用。”俞醉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今天谢谢你。”他侧过身避开他的手腕，顾衍鼻尖传来一股洗衣液的清香，他的上衣沾染了他被单上的香味。

　　说不上是刻意躲避，只是多年未见，顾衍似有似无的关心与接近，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像是耗尽一切却从未得到回报，以至于当突如其来的惊喜掉落在手中时，却不敢再接住。

　　等待电梯的途中，他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俞醉低头看了一眼，那自五年前起，就没再出现过的电话号码，又打来了相逢的第一通电话。

　　他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起来：“喂？”

　　“是我。”电话那头特意强调了自己的身份，因为顾衍不知道他是否还留着当年的号码。

　　“嗯。”俞醉走进电梯，靠在最里面的玻璃壁旁，注视楼下人来人往的人流。

　　“我......只是想问，你有看见我放在桌上的东西吗？”

　　“没有。”听筒贴在耳颊，他看着楼下救护车闪烁的红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顿了顿：“那...我再找找。”

　　走出医院的旋转门，俞醉在最近的车辆停靠站坐上去往女孩家的出租。

　　中年的司机师傅像是喝了假酒，摇摇晃晃的车厢令人心烦意乱。

　　他半倚在后座，降下一半车窗，从树叶间透出的缝隙中，一缕阳光直直照射在他摊开掌心的指环外壁上，那刻上去的字母令他微微出神。

　　女孩的家离医院不算太远，车程大约四十分钟。俞醉按照那头发来的地址，试探性地敲了敲门。

　　等了片刻，电子门锁缓缓打开。修长的手指抓着门把手，那人挽起的衣袖被水渍打湿，等他抬头的瞬间，两道目光瞬间碰撞在一起。

　　在俞醉怔住的同时，那人好看的双眸也有明显的错愣。

　　“表哥，是来拿钥匙的客人吗？”女孩扎着半长的马尾，朝门口看了一眼。

　　“嗯。”女孩的表哥最先开口，淡笑着将人迎了进来。

　　桌上有提前醒好的红茶，女孩连忙加了一些热水递给俞醉。

　　“昨天多谢你，自测我拿了第一名！”女孩的表哥在开放式厨房的餐台上洗水果，他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女孩激动言辞的以及俞醉不大自然的坐姿。

　　“你那叫不正当求助。”声音淡淡地传来，打破了女孩一半的激情。

　　只见那人端着削好的苹果边走边说：“工业合成氨制备硝酸，氮气与氧气145度就开始发生反应，一氧化氮产率的下降是因为发生了放热反应，平衡向逆反应方向移动；而吸收塔中需要补充空气，是为了进一步与一氧化氮反应生成硝酸。你只要上课认真听讲，不会做不出来。”

　　温和的声音在俞醉身侧停下，他将托盘放至俞醉面前，随后一笑。

　　熟悉的面容被放大在白日的夕阳里，俞醉脑中猛然闪过的，是学术周刊封面用黑色描粗的两个大字。

　　颜湛。

　　二十八岁，海城科学研究院最年轻的研究员，毕业于海市大学，专攻新型高分子材料及精细高分子材料领域。

　　师出同校，名副其实的佼佼者，毕竟颜湛的大名他从不少教授的口中听过数次。

　　“听晓晓说，昨天你帮她辅导了几道化学题。”颜湛放下袖口，坐在俞醉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温水。

　　“本科也是化学专业？”

　　“是。在海市大学读高分子化学。”俞醉不自然的低了低头，似是有些不好意，右手不自觉地在后颈摸了摸。

　　颜湛微微挑眉，正想说些什么，鞋柜上的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接个电话。”他歉然一笑，缓缓起身，纤瘦骨架撑起的白色衬衫一丝不皱。

　　趁着闲聊的空闲，女孩也将钥匙拿来给他。电话那头不知在说些什么，从俞醉的角度，只能看见颜湛逐渐皱起的眉头。

　　眼见着气氛沉了下来，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抿了一口红茶，起身说道：“我先走了，麻烦你们了。”

　　“正好我有事要去研究所，一起吧。”颜湛接完电话站在门口询问俞醉的意见。见他没说什么，便侧头朝女孩叮嘱：“周晓，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

　　“我知道。”女孩抱着零食躺倒在沙发上，随后朝二人挥了挥手。

　　不得不说，玫瑰公寓的楼层确实很高。周晓家住十五层，一直停在二十八层的电梯下降的异常缓慢。

　　等待之余，颜湛就站在他身侧。俞醉的鼻腔渐渐传来一股雪松香味。然而这样的味道在狭小的电梯厢被无限放大，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刺鼻。

　　“上车吗？”带着手表的右手打着方向盘，颜湛从地下车库出来，看见俞醉还站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

　　“不用麻烦，我自己叫车。”俞醉抬眼，客气的说道。

　　“晚高峰，很少有平台接单。”颜湛说的，的确是事实，刚才从周晓家出来时，他就已经发了打车讯息，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应。

　　“那停在西海路就好。”

　　折腾了一天，俞醉确实精力淡淡，再加上车内微冷的凉气，他总觉得眼皮有些不受控制。看出俞醉略显苍白的面色，颜湛提议：“你可以休息一会。”

　　车内的冷气不知什么时候被关掉了，一路霓虹的环海大桥在玻璃窗上缓缓倒退，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声，低沉的音响正播放着Start Of Something N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