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疯长》聿惟

4、温柔流沙

　　夜幕将霓虹吞噬，四下无人的街头只有他一人的身影摇摇晃晃。从小区出来，俞醉似是有些困倦，迈出的步伐略有些轻飘。

　　今夜顾衍的突然出现，虽让他猝不及防，但两年的交往，从最初的满心欢喜，到后来的别无所求，他早就习惯了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分合。早在俞醉离开机场的那天，这种对于顾衍的患得患失，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千八百二十五天的漆黑深空，早将那些沉醉不清的夜一一吞噬干净。

　　顾衍不知道，戒掉他，就像是戒掉每一包煊赫门一样。拔除甜蜜，只留淡淡烟草香，等后来再抽时，嘴里就只剩苦涩。

　　大雨渐歇，却依旧很冷。俞醉搓着手心，不再回头，朝前方灯火通明的高楼走去。

　　“让一让！”

　　俞醉揉着发凉的手臂，刚踏进急诊，就看见右侧病房里的几名护士拉着一张病床，忙忙乱乱地推进走廊尽头的抢救室。

　　那被惊动的值班医生紧随其后，一边小跑，一边飞速地翻动手中的病历本。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让俞醉的困意消退些许，他揉了揉眉心，绕进里侧的走廊，按了上行的电梯后，便靠在一旁的扶手边等待。

　　停在三十层的直梯下降的缓慢，他等了近三分钟，刚迈步进去，突然看见一青年捂着右手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他几乎没有犹豫，快速伸手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但那人却在即将靠近的同时，突然停了脚步。

　　半天不见人影，俞醉侧身看了一眼，瞧见那个青年正看着电梯旁的科室指示牌。

　　“要上吗？”他礼貌地询问一声。

　　青年的额头还留有未干的细小的汗珠，应是跑了一路。见俞醉正虚掩着门挡，点了点头忙走了进去。

　　“几层？”俞醉按了二十八层的按钮后转身问他。

　　“烧伤科。”青年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被毛巾捂住的右手似乎也在微微颤抖，好似是在害怕。

　　青年略显沉重地喘息，清楚的传进俞醉的耳际。那忐忑不安的情绪，在狭小的空间里太容易被发觉。

　　顺手帮他按完楼层后，俞醉靠在一旁，问了一句：“手怎么了？”

　　青年怔了怔，抬眼看他，正要回答，口袋里的电话铃却突兀地响了起来。而那慌乱的眼神在看清来电人后，更加无措。

　　他犹豫半天，接了电话断断续续的与那头的人交谈。

　　覆盖在其右手的毛巾被迫移开，俞醉不经意扫了一眼。那手背的部分皮肤呈现红肿，其中，拇指根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水疱。

　　应该是由氢氧化钠灼伤引起的。俞醉曾就读于海市大学化学系，这样的创面他一看就能猜出七七八八。

　　俞醉刚进实验室那年，与他同组的成员在一次实验结束时，忘记给装有氢氧化钠的溶液瓶盖上盖子，以至于在转移试管时不小心撞倒了瓶身。那时，他们刚跟顾衍在一起不久。等人下课来找他吃饭时，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顾衍随即拉着他的手腕在流水中冲洗了近十五分钟，纤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睑，一边帮他检查，一边用硼酸继续冲洗。后来手背红肿一段时间后也就自愈了，但青年的情况显然比他严重。

　　俞醉动了动曾受伤的手腕，稍稍直起身，感觉颈后的钝痛又开始蔓延。

　　“叮。”电梯停在十二层，青年正好挂断了电话。楼层内的走道空无一人，只有护士站微弱的灯光照着雪白的墙壁。

　　“你刚才应该去急诊。”俞醉一边说着一边跟人走出电梯：“你先去卫生间用流水冲洗创口，我去看看有没有值班医生。”反正俞醉左右也无事可做，出于好意便顺手帮个小忙。

　　但一般来说，医院晚上的值班医生都在急诊，但青年似乎并没意识到，自从进了电梯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

　　大约过了几分钟，俞醉从护士站折返至卫生间门口，突然发觉里面多了一道人影，与那青年正在隐隐交谈什么。

　　“化学试剂不能带出实验室，你应该很清楚。”那人背对着他，带着银色腕表的左手撑在洗漱台上，皮肤白皙，骨节分明。

　　从俞醉的角度，他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能瞧见那修长的背影。

　　“颜教授，对不起。”

　　青年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但其对面的高挺身影仍无动于衷。渐渐的，在白炽光赤裸地照射下，他的眼眶越来越红。

　　隐隐的啜泣，回荡在空荡的室内，像惊惧也像无声的要挟。俞醉撑着久站而酸困的小腿，半倚在墙边，他在等，青年也在等。

　　“回去写份检查，研究所那边我去说，但仅此一次。”

　　嗓音下落，青年如释重负，而后抬手揉了揉眼角的泪花，“谢谢您！”

　　俞醉一直站在门口，直到两人的交谈结束，才缓缓开口：“科室没人，只能去急诊。我要了些硼酸，你先冲洗一下。”

　　两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俞醉回看的瞬间，对上了一双清澈又温柔的双瞳。俊秀出尘的气质，令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种高雅。

　　“谢谢。”男人的嗓音也同样温柔，轻柔的话语落在俞醉的耳畔，像是云朵也像是棉花。

　　“碰巧遇见，顺手帮忙而已。”他将东西放在洗漱台上转身就走。

　　可还没迈出几步，就被身后那人叫住。只见他从口袋里翻找片刻，拿出一个创可贴递了过来。

　　“只有一个了。”俞醉站在门口的阴暗处，转过身时，对面的男人就沐浴在白色的白炽灯下，那稍显凌乱的发丝被光源照射得微微泛黄。

　　整个人好似被不知从哪吹来的晚风温柔地包裹着，那黑色的杏瞳似乎有水波流转，俞醉怔了怔，突然想起，这张面容他好像曾在学术周刊内页的照片上见过。

　　然而，昏暗的灯光没能勾起他清明的思绪，俞醉只道了声谢，后知后觉的接了过来。

　　淋了雨的衬衣已被风干，但依旧带着潮气。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俞醉这才抖了抖衣角，用清水抹了一把后颈。

　　见了水的两道伤口升起细微的针扎感，他用手摸索着，胡乱将创可贴贴了上去。

　　暂停的水声见让四周又陷入安静，俞醉洗了把脸，重新按了上行的电梯。

　　消毒水的气味弥久不散，他来到二十八层最里间的病房，隔着门板的玻璃看了一会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白色的遮挡帘只拉上了一半，床上的老人似乎睡的深沉。

　　俞醉脚步缓慢地行至床边，提了提即将掉落的被脚，又掩住半开的窗口，随后轻轻移步至病床旁的沙发上，就着唯一的靠枕，慢慢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