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疯长》聿惟

3、白色月光

　　雷声大作，乌云密布的天空，连最后一丝月光也不肯给。俞醉小跑的步伐，带动着颈上的银饰一同晃荡。

　　不知是不是因为吹了风，顾衍此时倒是有些清醒了。眼见着要下雨，俞醉将手中的外衣披在他肩头。

　　感受到鼻息喷洒的热气，顾衍抬了抬头，一轮弯月映入他的眼眸。他急忙伸手抓住，俞醉顺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向前踉跄几步。

　　项链被他死攥在手里。

　　“月亮.....”顾衍猛地抬头，吻上俞醉微凉的双唇。

　　可俞醉只是仰着头，僵硬地半靠在墙上，并未有任何动作。半天得不到回应，顾衍急切几分，唇齿相磨之间，隐隐有铁锈味窜上舌尖。

　　两人的僵持，持续了半晌，顾衍才慢慢平静下来。他退开几步，抬起头用那双澄澈的双眸，直直的盯着他。

　　随后笑着哭了：“俞醉，你是不他，永远不会是。”

　　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一根刺，钉在俞醉心口的位置。

　　鼻腔里充斥着狂恋苦艾的辛辣味道，令人上瘾的广藿香发出了原本的苦涩。从完整到残破，他们之间不堪折磨的易碎关系，被今夜这场大火烧的干净净。

　　从有到无，顾衍早就给他安排好的身份，也从替代走向毁灭。

　　空气中夹杂着细微的呜咽，他耳边突然响起那熟悉的美式嗓音：“I never expected you to turn around and hug me. Your wavering feelings are like a block in the play pool, can be randomly pumped and inserted, let me afraid.”
　　我从没期待你会回头拥抱我。你飘摇不定的感情就像是戏池里的一块积木，可以随意的摆放，让我恐惧。

　　可害怕无用。影片中，男人离去的身影与顾衍远去的背影缓缓重合。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在两人身上。

　　水滴石穿，那一刻，俞醉知道，镜子碎了。

　　那天晚上，是被烈火与寒冰充斥的夜晚。二十二岁的俞醉，包裹在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大梦将醒的苦涩里。

　　街道的商铺熄灭了最后一盏探照灯，老板拉下积灰的卷帘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俞醉吸了口气，从回忆中抽出身，拍了拍衣角的污垢，起身离开：“晚了，回吧。”

　　俞醉踩着未干的水渍率先迈步。后背的阵痛不知何时，又开始涌了上来。他罕见地伸出一只手，虚虚撑住墙壁。

　　顾衍侧目，盯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你还住在那？”约莫片刻，声音响起。

　　俞醉脚步顿了顿，随后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只有微渺的星光在隐隐发亮，就如同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我能去哪？”

　　他嗤笑一声，回过头直视那曾狂想过一万八千次面容，淡淡道：“房子重新粉刷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俞醉至今都记得，顾衍在得知那场意外之后平淡而敷衍的关心。那时，顾衍就站在人潮交替的登机口，站在宋栎凉的身边，抬着似笑非笑的眼睑说了一句：“各自珍重。”

　　雨滴打在他的头发，肩头。俞醉平淡地迎接着一切，他侧过头，轻笑着打量着那道五年未见的身影，将卷烟递至唇边。

　　微微上挑的眉峰，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将人吞噬进去。

　　他含笑抬起下额，点燃后吐出一口白烟，还未完全散去的烟雾弥漫上那张及其清秀的面孔，双唇一开一合，眼神还流连在那双透彻的眼波中，随后扫过带着愠气的倦容，最后停留在他眼帘边的小痣上。

　　“为什么回来？”俞醉出声询问。

　　被他直白地盯着，顾衍的眼神没来由的闪躲。他不说话，俞醉也不说，就只是直直的看着他，即便雨水流落进眼眶，也毫不眨眼。

　　此时俞醉站在伞外，顾衍撑着黑色的伞身，将他一身的寒气抵挡在外，两人明明靠的那样近，可仍像是不同世界的人。

　　俞醉就好似漆黑的浪潮，平如静水；而顾衍则是在深夜拥抱波涛的失意者，他可以进退自如，但俞醉不行。即便是潮涨潮落，将他一身傲气带往陆地，但潮汐褪去后，他仍然要回归大海。

　　曾几何时，顾衍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俞醉不再是天上的月亮了。

　　料到他不会接话，俞醉也没再追问，只淡淡道：“今晚没有月亮，我可以送你回家。”

　　俞醉拖起箱子，手指飞快地划开打车软件，叉选掉其余车型，仅留下一辆快的出租。滚轮拖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响。

　　顾衍跟在他身后，没说拒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上了车，俞醉将箱子放在正中的位置，两人分别坐在后座的左右两侧。车辆缓慢行驶着，他刚闭眼休憩片刻，便隐隐闻见一股香气。

　　那带着疲惫的抬眸，向前扫了一眼，果然看见车头摆放着一瓶橙色香氛。

　　俞醉随即摇下车窗，对着迎面而来的晚风深吸一口。瞬间涌入的凉气，将他的发丝吹乱，扎眼的细丝，不断在眼前摇摆。

　　然而不知是不是空气回流，在一阵恶意翻涌的临界中，一阵淡香再次冲进俞醉的鼻腔。那一瞬间，他眼前错乱的气流，构出了一道朦胧的身影。

　　那淡淡栀子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顾衍身上的味道。

　　俞醉从小由外婆抚养长大，为了凑够老人的医药费，他一边读学一边找了份兼职，平时没课的时候，就在周秦店里帮忙送外卖。

　　大二那年，他因为要上早课，耽误了送餐的时间。尽管他第一时间道了歉，但心高气傲的富人老板，连小区大门都没让他进。送去的冷餐被无情地扔在地上，那时，他就蹲在人来人往的前厅，收拾满地狼藉。

　　后来一道人影，身着一件白色衬衫，挽起袖口半蹲在他身边，在一片冰冷的油腻中，压下了他胃里翻腾的恶意。

　　那人纤长的睫毛像是蝴蝶，随着眼帘的下垂而煽动，俞醉不敢多看，只偷偷瞧了一眼。

　　医学世家的出生，赋予顾衍沉稳的性格。身形高挑，面容俊秀，待人谦逊有礼，因而早在刚入学那年，他便成为了众人追捧的对象。

　　顾衍雪白的皮肤并未饱经风霜，上挑的唇角永远带着一丝笑意。当时的俞醉，怎么也不会想到，后来他们在一起的两年内，这朝夕相处的一颦一笑，却都是施舍给他的。

　　“到了。”身侧那人出声提醒，俞醉揉了揉微涨的太阳穴，伸手将行李箱搬下车。

　　偌大的居民楼，一片寂静。黑暗笼罩住天空，顾衍的米色外套倒成了唯一的亮色。

　　俞醉低头看了眼时间，顺便擦了擦手表的表盘，上面有一道明显的碎痕。抚摸表盘的手指在那道碎裂的痕迹周围不经意地摩擦，里面的指针还在勉强地走动。

　　顾衍的眼神不经意的瞟过他的手臂，俞醉快速转身，拉下衬衫袖口，遮住腕口的手表。

　　“你......准备去哪？”顾衍拖着箱子，站在小区楼下。

　　俞醉回头看他。

　　“我听秦叔说，你钥匙丢了。”

　　车载的钥匙从不与家里的钥匙串挂在一起，俞醉一直有这个习惯，是从顾衍那里学来的。

　　“你去店里了？”

　　“去了。”

　　俞醉眯了眯眼，听见顾衍继续说：“在那人闹事的时候。”

　　“你是等我走了才进去。”

　　他没接话，只听俞醉突然笑道：“你不用躲着我，顾衍。”

　　耳边只有风声在响。沉默片刻，顾衍抿了抿唇道：“你......要不要上楼坐坐？”

　　瞧见俞醉晦暗的神色，他又解释一句：“你的伤，我可以处理。”

　　淋了雨，湿漉漉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后颈的钝痛牵连着侧腰，这样的小伤，俞醉以前从不觉得疼。

　　五年过去，他再次站在顾衍面前，带着一身伤痕，留着已风化结痂的伤疤，突然觉得，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捱。

　　“不用。”

　　他转身就走，顾衍想要开口的话再次卡在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