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断情 ...
-
今天,是下雪的日子。
昨晚一夜无眠的她,已经早早起了床,呆坐在床边,想着一些或遗憾、或美好的事情。
不多时,阿蓝进屋来叫她,只是今日,她的步伐明显有些凌乱不稳。
还未待陈知槿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阿蓝已经率先开了口,语气里尽是惊诧:“小、小姐,他来了,是哑奴!”
“他在哪儿?”她的呼吸有些紊乱。
“在院子中站着呢!”
陈知槿站起身,就往外走,阿蓝手忙脚乱地去扶她:“小姐,您慢些!”
怀然的模样属实有些狼狈。
白色的衣摆沾着些许泥点子,发丝凌乱不堪,漂亮的黑色眼眸四周布满了红血丝。浑身落满了雪,白色的衣衫几乎能和雪地融在一起。
或许面具戴久了已经养成了习惯,又或许是出于对皇宫的忌惮,他仍然选择将自己的面容遮盖了起来。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她。
女子同样洁白的衣衫在眼底闪过,他面具后的表情染上了一层痛苦的色彩。
明媚靓丽的少女,最后还是变得苍白如雪。
“小姐,他就在您面前了。”阿蓝见她还要往前走,不由得出声提醒。
陈知槿的步伐骤然停顿,在这一刻,似乎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冰冷的雪花沾在脸上缓缓融化,再带走她本就不多的体温。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少年人的目光柔和怜惜,脱掉了自己的披风抖了抖,却不敢上前一步。
阿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一会儿,又自觉地从哑奴手中拿过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
阿蓝只是觉得他们之间总是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不像朋友,也不像是主仆,似乎……有点像亲人?
管他的,小姐的事情,她胡乱想些什么。
再说了,她对哑奴只是单纯的好感,把他当成靠谱的弟弟来看的。
“阿蓝,你去拿些碳。”知九前来,看着院子里的来客,一时有些欢喜,但她没有上前去,还立刻选择了将阿蓝叫走。
“噢噢,好的小姐!”阿蓝应声,快速离开。
知九站在积雪压低的树枝下,远远地看着风雪中的二人,不禁喃喃自语:“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可惜,我这一生,是身不由己的一生了。若是亲王能悔婚就好了……不过,如今陈家倒了,无利可图,或许还有转机……”
她从来不觉得,东周亲王的一见钟情是真话,她根本不知道那是谁。
她打心眼里觉得,那个人,只是对陈家有企图。
陈知槿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固执地睁着眼睛想要去看他。
身上的衣服散发着温热熟悉的气息,想要将她冰冷的躯体一点点地捂热。
可她很清楚,有些东西,是捂不热的。
“你……”她率先开口,却又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想了半晌,才接下了话,“怎么不进屋,下雪了,很冷的。”
怀然选择继续扮演哑巴的角色。
他并不打算将自己能说话了的消息透露给她。
因为……他有更好的办法光明正大地留在她身边。
“我不是让你离开了吗?你今天过来,是为什么?”
“你去战场,是为什么?”
“我爹还有淳叔,他们……”
说到这里,她有些哽咽,却还是装作自己很洒脱的样子。
可是,在心上人面前,人总会变得脆弱。
她要的只是他的……
一个拥抱将她禁锢,拥地她喘不过气。
她抖着身体轻轻环抱住他,将头深埋在他宽阔有力的胸膛,然后深吸了一口令她上瘾的、属于他的味道。
破碎的心脏在这一刻变得完整,漏风的身体在这一刻得到了修补。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已经够她回味半生了。
……
知九看着小心翼翼扶着陈知槿坐下的怀然,神色充满了不可置信。
信纸的一角已经被她捏得起了褶子,苍白的指节不停地抖动。
“阿姐,怎么不念?”陈知槿有些奇怪地转过头,用虚无的眼神看向身边的怀然,“你写了些什么?”
怀然的眼神对上陈知九,一如既往的沉静。
“他是凶手。”
“他杀了爹。”
“为了报仇。”
知九几乎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了这几个字。
信上写,他趁战乱,暗中偷袭陈远,最后还伪装成了被敌人杀害的假象。
陈知槿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又惊恐地松开。
“怎么可能,爹不是被敌军……更何况,没有人会主动认罪还送上门来吧?”
知九上前去一把推开怀然,护在陈知槿面前眼神凌厉地看向他:“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来这里是要杀了我们吗?哈哈哈,亏我陈家还好心替你遮风挡雨,真的是狼心狗肺、虚伪至极!!!你现在过来,是要杀了我们吗?!那就杀了吧!!”
“阿姐,这是不是一场误会?我相信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误会?!!!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对我动过杀心!!爹参与了当年那件事,作为怀若谷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屋子里知九粗重的喘气声在相对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出。
“是这样的吗?”陈知槿的声音在颤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来,是为了同我撇清关系?还是……来报仇?你怨陈家我可以理解,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阿然,你是不是骗我,你只要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
“小槿,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恨不得杀了他给父亲陪葬!!!”知九恼怒极了,抄起手边的茶杯就扔向他的头。
他没有躲,伴随着茶杯的碎裂,他感受到了滚烫的热水在灼烧他的皮肤。
“嘶!”他突然撩起袍子一角,用刀割下一角。
知九瞪大眼睛,流着泪拼命摇头。
陈知槿怔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然,你做了什么?”
“割袍断义!!小槿,他已经做得那么绝了!你还要相信他吗?!就算这其中有误会,可他执意要与我们断绝关系,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弃我去者不可留啊!!你清醒点!!!清醒点好不好!!!爹已经不在了!不在了!!!你还不明白吗?!!”知九流着泪去摇陈知槿,试图让她看清现实。
“叮咚”,清脆的声音响起,陈知槿有些麻木地去摸头上的簪子却什么也没摸到。
怀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知九捂着嘴哭,她不是故意的。
“哪儿去了,阿姐,你快帮我找找……”陈知槿从知九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哆嗦着身体缓缓下蹲,最后跪在了地上,匍匐着想要去摸掉在地上的簪子。
“已经摔断了,扔了吧。”知九闭了闭眼,撇过头不去看地上卑微可怜的人,硬着心肠冷冷出声,“陈知槿,我以为你是个识大体的人,可现在,你这般毫无尊严的摸样让我感到好笑。你想做狗那就去做吧,别拉我下水。”
怀然捏紧自己的拳头,却不敢去扶她,也不敢去捡地上摔断的玉簪。
或许,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吧。
这段感情,确实不该存在。
“阿然,你帮我找找,这可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呢……你明明知道那是……”陈知槿突然不再开口。
因为她刚才凭感觉去抓某个人的衣摆时,明显地感受到了那个人后退了一步。
“你……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吗?”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声音里的绝望和凄凉。
到最后,每个人都是孤岛,她也不是那个例外。
知九看着怀然,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开口,选择了悄无声息地离开。
算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地上突兀地出现了不明液体甚至混着一丝血迹,这个形状,是……
怀然神色终于慌乱起来,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蹲下身子去抓她的左手。
手心有些肿,水泡几乎全部破裂,露出了红色的血肉。
陈知槿拼命挣扎想要将手缩回去,奈何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与他抗衡。
“你明明关心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手腕上的被他紧捏的疼痛,连带着手心烫伤,清晰地传递过来,她脆弱的神经终于尽数崩塌,拼命地用右手锤他的胸口,“我不要你管!!你就是个杀人犯!!杀了我爹,杀了我心,你还要怎样!!你滚,你滚啊!”
怀然不顾她的挣扎,掏出怀里随身带的药品,强行给她上药包扎。
“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似乎是不想挣扎了,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她断断续续地哭着,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最终哭累的她,将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知九离去时未被关好的木门被寒风敲开,带着冬雪灌进空旷的屋子,回旋在二人的身边。
冷,好冷。
她想要再靠近他一点。
那是她生命中即将消失的温暖。
就算不能拥抱朝阳,她也想让不属于自己的阳光照在身上,哪怕只有一缕。
怀然低头,有一瞬间的愣神。
眼前的她,无辜可怜,泪眼朦胧,极致脆弱的模样让他的心有些抽痛。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时,他没有推开,也没有排斥。
看来,他还是必须要承认的东西就是,贪心。
她隔着面具,亲吻他。
时间从此刻开始停滞不前,世界以此为中心开始颠倒。
深渊无处不在,而所有的沉沦都是宿命。
“愿你我柿柿皆如意,时时不相见,事事无关联。”
沉闷喑哑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飘渺又虚无。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她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