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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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两个月过去了，战争仍然在继续。
北戎有仁心，奈何昭国给的粮草远远不够他们过冬。
大战，已经不是两国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了。
“计利当计天下利，能战死沙场，当为一件幸事。若遇不测，不必忧劳伤怀。”知九看着纸上的几个字，缓缓念出声，“为父和淳叔……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阿姐，没有了吗？”陈知槿轻声开口，表情淡漠。
“嗯，”知九哽咽了一下，整理好情绪，又继续说着，“没有了。”
陈知槿沉默了一会儿，补充了一句：“像往常一样，烧了吧。”
知九捂着自己的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流过手背，渗进指缝，淌进心里：“好。”
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听见了自己强装镇定的声音在回答，然后抖着手将薄薄的信纸放到了蜡烛火光的上方。
撒手，燃烧的纸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就连最后的灰烬也被北风吹走了。
……
城中百姓的欢呼胜利声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但屋子里所有人包括屋子外面的将士，表情都是悲怆的。
“杀了我吧，”陈远躺在玄城前守将的床上，浑浊无光的眼睛看向床边站着的俊俏少年，“我能少些痛苦，还能让你报仇。”
东周亲王戴着面具，看看躺在床上的陈远，又看看自己身前站着的怀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有些难过。
“你怎么知道是我。”怀然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声音沙哑地开口。
“于淳先猜出来的。”陈远笑呵呵地说着，腹部缝好的伤口的血一直在往外冒，“后来啊，越看越像。”
毕竟他们相处了近一年半载，毕竟怀然学的武功，大部分是梁于淳教的。
只是……
“真好，不是哑巴了。”他喃喃地说了一句，又看向周启，“亲王殿下，您身份尊贵，而小九她……”
周启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啊，秦启。”陈远眯起眼睛，努力看他，“算了，您身份尊贵，我管不了……”
怀然没有感到意外，他早就通过松涛亭的三问，知道了秦启的真实身份。
“请您放心，我会善待她的，岳父大人。”周启双膝下跪，行了个大礼。
陈远因为新一轮的疼痛，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慈祥欣慰的眼神看向周启。
尽管他面部的表情十分扭曲，但站在床边的两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善意。
“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可当我回头去看之时，事事无愧，事事愧……早年无能，致小槿的母亲无药而终……于淳他很好，可为了辅助我成就一番事业，终生未娶……小槿和知九很听话，可我却没有办法参与她们的后半生……还有那些死在我手上的无辜之人……怀然，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如今的天下，很好……”
“大夫说，你还有三个时辰可活呢。”怀然单膝跪在地上，拿出帕子给他沾了沾额头上的汗水，眼皮轻颤。
“这样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于淳还在路上等我呢，我不想让他等太久……”他转过头看着虚无，“你们，要好好照顾她们。”
周启默默点头，起身站到一旁，将所有的空间都留给了那个黑衣少年。
“杀了我吧，”他再次低声开口，语气里满是痛苦与恳求，”与其被伤病夺走我的生命，被毒酒带走我的生机，被他人玩弄在股掌之中，我更宁愿死在你的手里。”
“噗！”
“对不起。”随着一声闷响，怀然的剑已然刺穿了他的心脏。
“我们……之间……没有对错……是……这世道不公……命运可笑……”陈远惨笑着，带着解脱离开了人世。
周启没有多想，跪了下来。
“您，一路走好。”怀然跟着下跪，甚至改变了对他的称呼。
他，终于打心眼儿地承认了陈远这个人，这个长辈。
他，终于再一次顺从了自己的本心。
跟着陈远一起作战的几位将士被周启叫了进来，个个红着眼。
“谢谢你小兄弟，帮大人结束了痛苦。”一神似梁于淳的汉子哭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而对着周启鞠躬，“谢谢殿下的及时支援，否则我昭国的百姓……”
或许是因为他神似梁于淳吧，怀然并没有躲开。
“担当不起，”周启的神情暗了暗，“还是来晚了。”
没有救得了陈远，也没能救得了梁于淳。
太惨烈了，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怀然也跟着低头，心里尽是说不上来的伤感。
自己武功不高，加上陈远和梁于淳识破了他的身份，将他安排到了后方。
他当时被敌兵纠缠住，根本没有余力去做什么。
“按照他们的意愿，处理后事吧。”他沙哑地开口。
“真的要如此吗？”汉子看着床上仿若睡着的陈远，有些不忍。
陈远和梁于淳在战场上实力最强，救下了好多弟兄的性命，军队里的士兵都很感激他们。
“这是大人托付给我们的最后一件事。”另一人开口，“我们照做吧，这也算是报恩了。”
陈远想要和梁于淳一起火化，至于骨灰……就丢进风里。
几个将士不再言语，强忍泪水带着陈远的尸体离开，去处理后事。
得知消息的士兵纷纷下跪默哀，整齐划一的声音引得城中百姓的侧目。
渐渐地，有个别百姓跪了下来，开始哭泣。
这种情绪似乎会传染，年逾古稀的老翁跪了下来，饱经风霜的妇女跪了下来，大好年华的青年跪了下来，懵懂无知的孩童跪了下来……一个接一个，一个又一个。
谁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呢？
怀然和周启走出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满天的风雪。
城外是遍地凋零的生命，城内是俯首跪拜的百姓。
陈远，这是你守护的人间。
“治好了吧，恭喜。”怀然率先开口，说了几个字。
“嗯，他的病确实治好了，不然我也不会亲自来了。”
“嗯。”
“你后悔了吧。”
“什么？”
“药。”
“算是吧。”
“你没有同他说上话。”
“嗯。”
“他在你心里……”
“师父吧。”
梁于淳不知道他已经能说话就离开了人世，或许，他是真心想听怀然的一句“师父”吧。
“我得到消息，陈知槿她……”
“嗯，是我哥。”
“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吧？”
“嗯。”
“宣恒是我的人。”
“猜到了。”
“陈家的事，我已经尽全力了。当时梓旭的病情十分危急，我分身乏术……且昭国的皇室参与了进来，我不好……”
“明白的。”
“你的嗓子服药太迟，以后的声音只能这样了。”
“没事，不常用。”
周启有些无奈地苦笑：“你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少。”
这一次，他连回应都没有了。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以为你会守着她。”
“变强。”
“你是要……”
“杀人，保护她。”
“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有选择？”
“我更希望你不要跟自己过意不去。”
他又一次没有回应，周启只得开口换个话题。
“给梓旭医治的神医有很多秘法，他或许有办法让你变强。然后，你就可以快……“
“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只是怕你太担心她。明年的昭国万国来朝，按照约定，我和知九……你们呢？”
“她值得更好的。”
“可是……”
“她在天，我在地。”
一个高贵，一个低贱。
“她不会看重的。”
“我看重。”
“身份地位权势金钱，我都可以给你。”
“可她是云，我是泥。”
一个纯净，一个污秽。
“她不会在意的。”
“我在意。”
“她看不见，大不了……我可以帮你骗她，伪造一个清白的身份。”
“我，还是我吗？”
“你不是想娶她吗？”
“想，很想……”
“你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有些东西，是摆脱不了的。”
听到他这次的回答，周启默然了半晌。
人与人之间，还是很不同的。
他不理解也不苟同怀然的想法，但是。
“你甘心？”
“我安心。”
“何为安？”
“她安即我安。”
“一意孤行。”
周启完全丧失了和他说话的兴趣，站在城头远眺城外的河山。
风雪越发大了。
怀然的目光聚焦在城外近处的一片土地上，看地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被冰雪冻住、掩盖，直到那场惨烈的战事的所有痕迹被消除得一干二净。
一干二净？
不，不会的。
只要有人刨开冰雪，或者等到春暖花开，就会显现了。
表象的虚伪，最终会被揭开的。
他接受不了真实的自己。
但他更不想变成一个虚伪的自己。
就算能骗得了她，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所以……
最好的结局，就是站在她的身后，看她与别人并肩前行。
……
昭国二年腊月廿七，副都统陈远为抗敌，战死沙场。
皇帝罢朝三日，追封陈远为一品威武大将军，将陈家遗孤列在皇后名下，以公主之礼待之。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离世
